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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旧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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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去烧点儿热水喝了。”

魅羽说这话的音调十分怪异,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旱鸭子。边说边从床上蹦下地,头也不回地奔出卧室。一身修为的她沿着木楼梯下楼,当中有几次差点儿一脚踏空滚下楼。

厨房宽敞明亮,碗柜里摆着成套的白色和彩色瓷器,还有琳琅满目她叫不上名更不知道用途的厨具。她漫无头绪地东摸西瞧,实则是在为自己争取平复心情的时间。刚才真担心自己的小心脏会当着那个人的面从胸腔里蹦出来。嗯,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扶着桌台在一张凳子上坐下。陌岩……这是真的吗?老天爷又是在一如既往地搞什么恶作剧吧?境初本是陌岩的分身和转世,阿赖耶识中应当存有陌岩无始劫以来的记忆。现在魂被锁住,阿赖耶识被激活了,没啥不合理的。可如果楼上醒来的果真是陌岩,怎么可能连她是谁都认不出来?

“要烧水,得先找烧水壶,”她装模作样地说给自己听。

明白了,醒来的人不是她今生结识的陌岩师父、龙螈寺堪布。这是前世的佛陀,是燃灯的弟子、释迦的师弟。百石曾告诉她,她那个陌岩在转世时,记录此生经历的命魂被他大哥瀚泽给撕扯成碎片,后来又被燃灯收集带走了。所以醒来的只能是佛国里的陌岩佛陀。

想到这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能找回她的恋人师父。不过这样也好,她不是已经心许境初了吗?此刻她的手上正戴着他送的订婚戒指。如果他醒来后发现她又同旧情人复合,该有多伤心?他跟陌岩理论上是同一个人,可从她的角度来说,他们每个都独一无二、泾渭分明。

当下决定将这些理不清的千头万绪先放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炉子前,望着四个大小不一的圆圈。

“这又是什么新玩意儿?”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怎么用?从哪儿点火?”

在她去过的世界中,兜率天、空处天用的是电炉或电磁炉,南阎、修罗、少光天是老式的烧火灶台。眼前这东西有点儿像电炉,但西蓬浮国显然是没有电的。那炉子里烧的会是什么燃料呢?胡乱捣鼓一气要是爆炸了怎么办?只得拿杯子从水龙头里接了些凉水,双手捂着杯子,用上她的“自带火炉”功。过了一会儿杯中便开始冒气泡,端水上楼。

“佛陀,让您久等了,”她捧着水杯在床边站住,恭敬地说。

陌岩原本双目望天,在静静地想事情。见她回来,问:“你知道我的身份?”

她点点头,“听说过一些。”

“能和我讲讲吗?我只记得自己要下凡渡劫,并且会分身成为两个人。其他的都是些模糊的片段。”

果然,魅羽心道,只有下凡前的阿赖耶识被激活了。

他又望了她一眼。“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这杯水,你先喝吧。”

确实,她接连失血后还没来得及补充水。于是将杯中的热水喝掉大半,放到一旁桌上,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

******

“该从何说起呢?”她问自己,尽量显得云淡风轻。她天生是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主儿——难怪上辈子是只鸟呢——不巧的是,一旁那位心思缜密、明察秋毫。要在不说谎的情况下隐去他俩的恋人关系,并不容易。

说谎?那就更不行了。虽然她脸皮厚,也算是个有手腕的女人,经常凭着美貌与心机在男人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而在他面前她有智商不够用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她不敢。

“比如,你是谁?”他提示道,“此刻为何会同我在一起?”

魅羽指了指他的身子。

“明白了,你认识我在人间的这个分身。”看吧,身体和意识还很虚弱,但这不影响他的敏锐度。“我们这是在何处?”

“在西蓬浮国,嗜血者的王国。”

他扫了她一眼,应该已留意到她昨晚长出来的长指甲和小虎牙,她的脸色肯定也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我为何会在这里?你是本地人吗?”

“我是你这个分身的未婚妻,他叫境初,”说着,她左手拇指下意识地触了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先把界限划清也好,免得她掌握不好分寸,做出对不起境初的事。“他几天前受了重伤,只有来这里才能救醒他。”

“哦,”陌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看到醒来的人是我,岂不是很失望?”

失望?她在心里苦笑。他可知道为了找他,她曾上天入地、几乎踏遍三界六道?然而她是个刚强的女人,同她的兮远师父一样,受伤后只会像孤狼一样躲起来舔伤口,绝不和人提起。

“失望嘛,肯定是有一点点的啦,”她大大咧咧地说,“不过我同佛陀您本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你在佛国见过我?”

“听人说,上一世我是你的鸟。”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鸟……你是说,是我养的宠物?”

“唔,差不多吧,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后来你下凡渡劫,我跟着投胎为人。首先认识的其实是你在人间的另一个分身,也叫陌岩。”

等回到南阎,这些事迟早瞒不住,所以不妨说实话。又道:“那时你是龙螈寺堪布,我是你徒弟。”

“是吗?”他显然没料到。“龙螈寺我是知道的,那里会允许收女弟子?”

“规矩都是可以破的嘛。”景萧长老现在几乎拿她当侄媳妇看了。“不过刚开始你并不知情,因为我来寺的时候是个大胖和尚,比你还大几岁,嘿嘿。”

“我口味这么重的吗?”他喃喃自语道。

嗯,当时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魅羽心道。“你那时已经有五个徒弟了——鹤琅、洛石、陆锦、卧空、何杨,记起来了吗?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总之我是你的六徒弟,由男变女后又改为七徒弟。”

变为女弟子后又成了你的恋人,去你在少光天的老家见了你父皇和皇祖母,还有那个刻薄的继皇后。收下了你亲手刻的“龙螈寺老板娘”的木牌,以及霍员外送的那盒珠宝作为聘礼。然而这些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那我后来是怎么死的?”

“被高维人害死的,起因是他们误以为你身上带着曜武智菩萨的阿赖耶识。”

“曜武智,”他在思索,“这个名字我有印象。”

嗯,那些都是佛国里发生的事吧?陌岩最先确实是带着曜武智的阿赖耶识下凡的。只不过在他十八岁的时候,被前来探望他的燃灯发现百石附在他身上,于是将曜武智的阿赖耶识转给了铮引……这些就说来话长了,他此刻还很虚弱,挑重要的说吧。

“作为佛陀,你应该是有五个魂的,转世时弄丢了一个。你带着两个魂转到境初身上,同他的两个魂合在一起。”

陌岩听到这里,抬眼望向她,灼灼的目光似乎直透她内心深处。“你说你原先是我徒弟,我转世后你又成了境初的未婚妻。你是怎么找上他的?你一早就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

魅羽的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了。妈呀,这家伙总是那么犀利!可不是嘛,连阎王都不知道陌岩转世后去了哪里。她作为一个凡人,为了找答案不惜去天庭做七仙女。如果这么做还可以说是出于深厚的师徒情分,可找到境初后没多久就和他订婚,这里面就难免让人浮想联翩了。

“这个嘛,”她得想办法转移话题,“你圆寂后我上天去做七仙女,刚好玉帝书房后院有个叫牵引石的宝贝,能告知六道中任何人的下落。”

“七仙女?”他皱起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身上就算除去嗜血人的特征,也不像、那个……你是不是在军队中待过?”

一副军痞的样儿,对吧?“好眼力啊!”她一拍大腿,继续转移话题。“我做七仙女的同时在修罗军中任职,在空处天皇家特种部队也算是现役在伍。除此之外,是兜率天内院会员——会员费可不便宜呐。还是天庭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为了找他,她还在地狱的泥天军里当过游击队员、长云坊里做过姑娘,因缘际会收养了小川,这些自然略过不提。

“还有啊,我并非只有你这一个师父。我的道家授业师父是兮远真人,外家功夫老师是修罗人叫素辉。我还是太上老君的挂名弟子,惭愧惭愧,没学到多少东西。同景萧长老和鹭灵上人倒是学过一些功法和拳脚。”

说到最后二人时,她偷偷观察他的神情。这俩人和陌岩都有过密切的关系。景萧是他师叔,在岫劲死后是他身边唯一的长辈。陌岩十来岁时还在从不收徒的鹭灵那里听学过,鹭灵的家里现在还保留着他当年住过的房间和玩过的玩具。

然而此刻床上躺着的人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你挺忙的,”他说。

她的脸一红,心里暗暗庆幸转移话题成功,他不再纠结她和境初的关系。不过也难说,他这人有疑问向来喜欢一个人慢慢侦破,不见得会让外人知道。

“有劳你同我说这些事,”他说,“我现在有些倦了。”

“好,那你休息吧,”她站起身来。“我去弄点饭。对了,不知佛陀想吃点什么?”

“不是供品就行,”他说着,眼睛在慢慢合上。“我既然曾是你的老师,还是继续称呼我作师父吧。”

“是的,师父。”

这两个字一出口,魅羽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即便在他俩公开相恋的那两年,她对他也没有过多少非分之想。能一直维持师徒关系,在同一屋檐下时常见到他的音容笑貌,向他请教修行和武学方面的知识,对她来说人生就已圆满无憾。

而这次老天爷肯让她再见到他,无论打的什么算盘,也无论未来如何变化,眼下她会好好珍惜这段偷来的时光。

******

再次下到厨房时,太阳已落山。正发愁该去何处买菜,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仆人,拿来几大包东西。是芙玲差来这里煮饭的。

“夫人说,这两天先请二位好好休息。”女仆虽是土生土长的嗜血人,和芙玲一样,看不出多少凶相。“后天夫人有空,请二位去府上做客。”

“替我谢谢夫人,想得真周到。”

先前芙玲说家族里出了大事,能是什么大事呢?魅羽心下疑惑,但又不便开口询问。当下只是仔细观察两个仆人做饭,记住每样东西放在哪里、该怎么用。同时问了日常用品去何处购买。银两并非西蓬浮国的常用货币,但多数商贩也是会收的。

“姑娘还是少上街,”女仆嘱咐道,“最近一段日子外面不太平,流窜到首府的荒人比平时要多。我们反正每天过来一次,姑娘需要什么东西请尽管吩咐,我们给带过来就是。”

荒人?魅羽想起先前在列车上袭击她和老头的那些人,光看外貌就知道和芙玲夫妇以及面前的仆人不是一类人。

饭做好后仆人便离开了。魅羽见陌岩还在睡,就自己先吃了些。饭后天已全黑,她时差还没倒过来,在屋里待得无聊,决定出门去街上走走。不太平,她的日子几时太平过?当然也不敢走远,陌岩还未恢复,就怕有嗜血者闯进屋,只敢在附近的两条街上逛荡。

院子周围都是小路。还未到午夜,居民们正在酣睡。魅羽穿着棉衣,在清冷的夜色中缓步经过一家家关着门的店铺,同时使出探视法,监视家附近的情况。见拐角处有家店铺是全天营业的,屋顶竖着面黑红相间的旗帜,信步走进去。便利店的门面不大,所有空间都被充分利用来摆放和悬挂各种书籍和日用品。

先选了一摞介绍西蓬浮国历史和民俗的书,倒不完全是给她自己读的。陌岩走到哪里都是书不离手,天文地理种花制药,正统典籍还是杂文野史,甭管有用没用都不嫌弃。

日用品中有不少类似胭脂的护肤品,大概能给皮肤增添红润。修指甲的工具也有不少,这个她改天再来买吧。咦,这些是什么?头盔、面罩、手套……每一样表面都涂着层珠光,还价格不菲。

瞎看了会儿,抱着书结账。一只脚踏出店门,见门外三个高大粗壮的男人挡在她面前。这三人身上的黑衣似乎好多日子没洗过了,嘴角露出的虎牙比普通嗜血者要粗长锋利,呼吸中带着野兽的腥臭。腰上和肩上缠着粗铁链,右边那人的铁链还从左肩的肩胛骨下穿了过去。

不用问,这些也是荒人无疑,然而比列车上那些要难缠得多。这三人看得出是有一定修为的,真动起手来她当然不会落了下风,但要花些时间。家里的佛陀刚刚苏醒,实在不想沾一身腥臭回去。于是转身向右,打算贴着墙离开。

右边那人跨出一步,又一次挡在她面前。魅羽伸手握住他肩上的铁链,调动内力。铁链转眼间变得通红,那人捂着肩膀痛得大叫。魅羽趁他疼得无力抵抗,飞起一脚将他踢至半空,铁链勾在便利店屋顶的旗杆上。

另两人貌似要上前帮忙。魅羽将眼睛眯起来,挨个儿盯了二人一眼。她又想起兮远同她们姐妹说过的那句话:“恶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放过你——当你比他强的时候。”很不幸,现在她就是最强的那个。

“滚,”她很轻地说。

两个荒人听了,对视一眼,扶起从旗杆上跌落地的同伴,快步离开了。

******

抱着书继续前行。没走几步,前方大路上传来低沉的隆隆声,由远及近。听着像重型车辆在石路上驶过,延绵不绝——好长的车队。更远处的空中还有直升机螺旋桨的嗡嗡声。与此同时,街两旁的居民楼里有些住户家里亮了灯,有的窗户开了,人们站在窗边细声议论。

“朗顿家族这次怕是有大麻烦了呢。”

“希望没事吧,他们要是倒了,恐怕乱世又要来了。”

“到底是些什么人在支持姓白的那帮人?”

“不知道。说是某个高阶天界里的势力。”

“他们想干什么?……”

已有越来越多的民众出了家门朝大路的方向走去。身为一名经常出入前线的军人,魅羽也好奇到底是哪个高阶天界会来西蓬浮国搞事,目的又是什么?然而想起刚才那几个荒人,她不能再往前走了,离家远了若是出事,来不及往回赶。

用探视法扫了一下那条各式军车和重装甲车排成的长龙,魅羽的心一沉。四天王天那个基地她虽未去过,但大魅羽同她描述过,在玄沼子世界和兜率天度假酒店她也多少见过无所有处天人的装备。正是那帮无所不在的讨厌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啊,躲到嗜血王国里都躲不开。

不过此刻不是复仇的时候,她要尽量安稳地度过这两个月。境初重伤、陇艮被困、龙螈寺被夷为平地这些账迟早要和他们算。

回到住处,见陌岩还在睡。他目前的状态也许不用吃饭,但按照书上说的,每天得拿启命之血喂他一次,连喂两个月,否则被激活的阿赖耶识随时有可能退回原先的冬眠状态。于是自己先烧水洗了个澡,站到他床边像昨天那样喂了血。现在他俩是师徒关系,自然不能再同床而眠。将买来的书搁到他床头,自己抽了本搬去隔壁客房。

睡前在床上看了会儿这本《西蓬浮谋生手册》。哦,原来嗜血王国的人不是不懂发电,他们是厌恶电这种东西。因为灯光太明太稳,会让他们联想到刺目灼热的日光。这里的人更喜欢火和蜡烛。

至于先前在店里看到的那些头盔面罩什么的,原来是可以防日光的。嗜血者之所以不能晒太阳,是因为皮肤遇到日光便会被灼伤。戴上这些特殊材料制成的衣物配件,短时间暴露于日光下是没问题的,时间久了也不行。改天她也去买些回来。

******

第二天醒来,应当是清早。屋外虽然没有阳光,但天色微亮,街上听动静很热闹。楼下好像也有声响,是仆人们来了吗?她穿好衣服,起身下楼,见是陌岩在厨房里煮什么东西。可不,他好几天没进食,肯定饿坏了。身上的衣裤换了套干净的,嗯,她认识的那个陌岩也有点洁癖。只是他怎么会用这些炉子和厨具的?唉,无师自通的人什么都无师自通。

“师父早,”她走过去观望。“你在煮什么?”

有两个锅在同时烧,当中一个里面都是她从南阎带来的食物,什么当归、红枣、黑豆、干龙眼肉。偷偷查看他的气色,比昨天精神了许多。按说他也是名嗜血者了,除了微蓝的眼睛中略带红色,别的特征都不明显。

“你买的那本书很有意思,”他瞥了眼桌上一本打开的书。

“讲什么的?”

他一边用汤勺搅着锅里的食物,一边说:“原来西蓬浮国主要有三种嗜血者。最文明的要数米高贝人,多在市镇城堡中定居。除了定期饮少量人血、不能晒太阳,其他生活习惯和文化同我们差不多。”

魅羽心说,那芙玲夫妇和仆人应当就是米高贝人了。

“人数排第二的是荒人,西北一带是他们的地盘。因为生存条件恶劣,勇猛好斗、嗜血成性,除了人血,任何动物都不放过。最后一种是梦人,住在东北部的深谷中,常年不见日光、不点灯,生活在永恒的黑暗中。”

看,这就叫过目不忘!魅羽在心里赞道。

正想着,陌岩关了火,从锅里盛了碗粥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这里坐月子,”他说着,把碗搁到她面前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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