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在跟天真谈完后,我心情就陷入一种十分复杂的纠结里,电视在演什么已经不想去关注,只是呆呆地坐着,久远的记忆被极大程度催发,如同泡久的温茶,渐渐从茶盏中泛出内里的滋味,沿着热气悠悠上升。
是苦涩或者甘甜,我分辨不清。
等到安顿好他们哥俩,小哥送我到楼道口,声控灯损坏好几天,昨天才上报物业,还没来得及修,走廊黑的伸手不见手,我打开手机的灯光,和小哥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在门口道别,我关掉手电,小哥的面容陷入黑暗之中,只有廊道窗户漏进来的几缕淡光撒在脸侧,我展开双臂进行惯例的临别拥抱,小哥就沉默着将我揽进怀里,我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力道比以往更紧,体温烘蒸着如雨后草木般的清润气息,被微风吹的更淡。
我静止片刻,双手环住他腰身,缓缓抬起头,我看见他向来不染尘埃的眼眸覆着一层银晖,微光闪烁在瞳底深处,低头向我望过来的时候,光点都被眼睫落下的阴影遮盖。
小哥生性疏冷,日常里几乎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我想探知他藏匿起来的情绪,只能看他的眼睛,神态可以收敛,五官可以控制,唯有眼瞳深处流转的情感不会作假。
或许是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小哥的眸子,他逆着光,脸部轮廓都被月色照映的温润如水,我们对视片刻,他伸手轻轻抚平我微皱的眉心,缓慢低下头颅,呼吸向我贴近。
我条件反射般闭上双眼,然而意料中的吻没有落于唇边,而是被印在脸颊上,软和的触感犹如云绵,轻轻摩挲着肌肤,同时嘴里似乎被塞进什么东西,我一咬,甜蜜的果味在舌尖晕染开来,直往喉头里沁。
于是我睁开眼,再咬两口,发现是自己爱吃的菠萝味硬糖。
“不要难过。”
小哥凝视着我,低缓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心内暖和至极,脸颊鼓起笑涡:“好,我不难过。”
慢慢咬着糖果,任由它碰撞牙齿与口腔,一张口,浓腻的果香逐渐散在空气中,我内心非常矛盾,圆圆的硬糖碎在口里,一如我碎裂一地的思绪,踌躇片刻,我苦恼道:“小哥,你觉得我要去劝木安吗?”
小哥揉揉我的脑袋,温声道:“做你认为不会后悔的事情。”
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我被果糖取悦的眉眼一弯,并不浓郁的怅惘随即抛诸脑后。
夜色渐浓,我们在门前磨蹭许久,正要放手,我却突然不舍起来,于是搂进他小心翼翼踮起脚尖,用鼻头轻蹭一蹭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眨眨眼,问道:“哪来的糖?”
小哥握住我的手伸进口袋,我从里面摸到许多圆溜溜的小糖果,松开他,我掏出几颗对着月光一看,全是我爱吃的口味。
“怎么带这么多?”
我将糖放回小哥兜里,他道:“给你的。”
“常吃甜食心情会变好,不过——”
咬掉嘴里剩余的糖块,我搂住小哥在他颊侧回亲一下:“糖没有你甜。”
小哥揽住我的腰,角度变换,月色重新撒进他眸里,我看到自己的倒影被清辉围绕,亮闪闪的发着光,他的手指轻抚过眼角,带来酥暖的痒意,他淡淡笑道:“晚安,好梦。”
我回以甜笑:“你也是。”
一步三回头的告别小哥,用钥匙拧开大门,我看见木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雪碧要喝的手势僵在空中,他好像早料到我会进来,望向我的神色要有多操蛋就有多操蛋。
“你们谈情说爱的时候,考虑过门的隔音效果吗?”他发出灵魂拷问。
我尴尬地挠挠头:“你听到多少?”
“从小哥比糖甜开始。”
没关系。
只要我不要脸,世界上就没人能让我尴尬。
我颤颤悠悠深深一呼吸,假装毫不在意地走过去,劈手夺来木安的雪碧喝尽,他“哎哎”两声:“你扎我的心还要抢我的水。”
“谁让你不睡觉在客厅瞎晃悠。”
“恶人先告状,果然是你能干的事儿。”
“谢谢啊。”我二皮脸的功力已经非常卓越。
“不是夸你,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
木安显然刚洗完澡,一身潮湿的气息,我抬眼往他头发上瞟:“不错,还记得吹干。”
“因为你是真的啰嗦。”
他和小哥一样,生活习惯一塌糊涂,还比小哥叛逆,我只要拉着他耳朵唠唠叨叨,他都是微笑接受拒不执行,最多看我在时装模作样两下,一不盯着就哦豁。
跟他的攻坚战一打好几年,如今我终于见到一丝胜利的曙光,内心顿时倍感安慰。
“先不扯犊子。”
我挥挥手,决定单刀直入:“我听说二叔有意将你培养成接班人,你怎么看?”
木安“哦”一声,兴致缺缺:“不怎么看,有你和小哥还不够?难道这行身手好点的人都要给他吴家看门不成。”
“不愿意去?”
我小口喝着雪碧,时不时打出个气嗝,木安撇开眼睛,不屑道:“当然,你被他们的糖衣炮弹打昏头,我可没有,吴二白什么性子,九曲心肠的老油条,他能放心将产业交给外人?嘴上讲的好听,无非是骗我给吴邪做苦力而已,能给我一半都算他良心觉醒。”
“有道理。”
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木安就翻白眼:“你意志不坚定,肯定是对面派来的卧底,要不是吴邪,要不是贰京。”
“这都被你发现了。”
他往后陷进柔软的靠背中,闲适地瞧着我,仿佛不将我当回事的样子:“你要怎么劝我,软磨还是硬泡?”
“正想着呢。”
木安想从抽屉里摸烟,手伸进去探索半天,结果毫无意外的摸空,他忍不住瞪我一眼,才继续道:“你收收吧,吴二白现在参与的都是正经生意,根正苗红,唯一的灰色地带是十一仓和调停九门事宜,我帮着处理过几桩,没有油水又麻烦,讲真,他的交椅,我兴趣不大。”
“安安全全,老老实实,不愧是二叔。”
我接二连三的当捧哏,敷衍的不能更敷衍,根本没有要另起话头的意思,木安也感觉诧异,他挑挑眼觑着我:“怎么回事,都几个回合了,你在想切入点吗?”
“没有,其实我就没打算要在你身上下功夫,确实是京叔托我来问问你的想法,你乐意去就去,不乐意去就不去,给我答案,我回去交差,只要你的选择出自本心,我没什么意见。”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木安在吐槽我讲话不清不楚。
“我是想告诉你,无论做什么抉择,你衡量的标准都该是想与不想,而不是能与不能。”
我的话听着像是云里雾里,可我知道,他一定听的明白。
比起字面上单薄的含义,我想传达的信息,无法用语言表述。
木安没有回话,眼神顷刻间安静下来,宛若在低温下倏然成冰的泉流,表面骤起的风浪都被冻结在瞬间,只剩底层的暗涌还在流淌,他转开视线,瞥向前方。
我将喝空的雪碧罐子捏扁,在脆裂的响声中扔进垃圾箱桶,带动桶身一阵摇晃,窗门紧闭,浓郁的夜色都被阻挡在外,空调凉凉的风吹来,撩动他垂在耳侧的鬓发。
斜靠在木安旁边,他没有开电视,空间显得静谧的过分,气息与衣服的摩擦声被凸显出来,在最普通的夜里平缓淌过。
静默良久,我忽而开口
“失去的一切,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命运不会只有掠夺,而没有馈赠,木安,我希望你能过得好,最起码,要比以前好。”
木安抬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静静地看过一会儿,突然伸手揉乱我额前的头发。
此时的他嘴角抿着,笑意疏淡,眼底却有如三月杨柳初开般的柔软,寒冰融化,明亮似暖春迟迟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