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晚饭过程中，无论他们聊的如何热闹，张起灵始终对他们的话题没有兴趣，默默低着头吃饭。
他食量不大，餐盘里都是最简单的菜色，右手动的不自然，大概是受伤的原因，他是用左手拿筷子的。
驾驶机甲猎人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他们平时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休息，偶尔有空闲时间都用来强化体力和脑力，只有在饭桌上，他们才能难得的汇聚在一起。
总港区的秘书长名为霍秀秀，工作时干练的吓人，闲暇时又与普通的女孩无二，跟木乐乐并称总港区的两大变脸女魔头。
她是解雨臣的好友，也是他进入总港区的介绍人，两人关系非比寻常。
因为霍秀秀的透漏，他通常能拿到别人拿不到的一手资料，看食堂的人流渐少，几人的餐盘都已见空，解雨臣喝口半温不热的咖啡，语出惊雷：“五代机可能没几天就会出厂。”
吴邪一口可乐喷出来，黑色的水柱一射老远，正好喷向对坐的黑瞎子，还好他躲得溜，端着餐盘跳出座位，可乐狂洒一地。
“你搞什么。”黑瞎子就骂。
有不少人见状都回头盯着吴邪，他不好意思地压下脑袋，等过分的瞩目散去，才用力瞪一眼解雨臣：“四代机上星期才建造完成，我们的机甲还没送去升级，五代机？你俩以为造机甲是捏橡皮泥，靠吹牛逼就行。”
“不信你就回去睡大觉。”
解雨臣被瞪也无所谓，只斜着一看他：“我跟秀秀没事干编谎话来骗你。”
吴邪一想，他确实不是这样的人，要是黑瞎子还有概率。
于是他当即认怂地闭上嘴，张起灵无意于他们的谈话，在黑瞎子骂骂咧咧坐回凳子的时候起身，木乐乐看到他眉目如星盘间的连线，两点之间没有起伏，直直的过去，他向其余人都小小地颔首，然后端着盘子想要离开。
“如果没事的话再留一会，跟你也有点关系。”解雨臣竟然破天荒的挽留道。
张起灵看着他们片刻，又沉默地放下餐盘，解雨臣就坐直身体：“五代机会进行全面的升级，我们先不谈它能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研究出来，重要的是五代机横空出世后，会需要比以前更多的驾驶员，并且要求更严格，猎人学院恐怕会供不应求。”
猎人学院，顾名思义，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专门的驾驶员学院，位于科迪亚克岛。
各地每段时间征纳的新兵都会送去学习和筛选，一共三阶段，最后上机考核合格率优秀的学员，才能从猎人学院毕业，成为正式驾驶员。
黑瞎子就在猎人学院任职过，正好是吴邪的导师，可巧的是，他们之中，只有吴邪是学院正统毕业出来的驾驶员，木乐乐是入行早，临时赶鸭子上架，解雨臣是后台硬，保送进的总部。
至于黑瞎子，他加入“猎人计划”的时间只比木乐乐晚一点，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他行事神秘，什么都会两手，从导师到驾驶员，他几乎参与过猎人计划的每一场重大战役。
有传言他曾经是欧罗巴地区的黑手党，还没成功上位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意。
不出意外的话，张起灵在完成固定的入伍手续后，也要送去科迪亚克岛，除非他和解雨臣一样有内荐名额，可以免除考试。
一般没有副驾驶的驾驶员才能内荐，或是职位到一定高度的官员，在场的他们都有副驾驶，木乐乐倒是可以，但现在也没有空缺的机甲，张起灵还是得走流程。
解雨臣没有透露五代机的更多消息，用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色望着他们。
而后他转过话头，看向张起灵：“你是练家子？”
肩膀包着绷带，从他并不厚实的连帽衫上，能看出隐隐的肌肉线条轮廓，驾驶员无不是精通格斗的壮汉，即使是乐乐，没有夸张的肉块，关节和骨骼也有着异于常人的坚韧。
张起灵沉默地点点头，话还没聊完，黑瞎子已然端起盘子，他们都莫名其妙地看着黑瞎子，结果解雨臣还真就在下一秒也端上盘子，转身走人，吴邪“哎哎”两声。
“你他娘话吐了怎么还吞回去。”
“看你没慧根，不想跟你多谈。”
解雨臣远远丢下一句。
三人结伴回房间时吴邪还在骂解雨臣尽放烂瓜，害他吃瓜都吃的憋屈，没想到转弯来到房间，看见霍秀秀正站在他们的房门口。
一身灰色的及膝长裙，皮质外套，扎起的头发盘成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白里透红的脸颊如蘸水桃花，点缀在暗沉的金属墙中。
鸣笛般的蒸汽声呜呜响起，霍秀秀紧绷一天的面容终于勾起笑意：“好久不见。”
诡异的四人对坐。
张起灵见他们老友相会，照例想走，但又被霍秀秀遽然叫住，而且是跟解雨臣如出一辙的理由，毫无二致的语气。
连木乐乐和吴邪都一头雾水。
虽然是在吴邪的房间，木乐乐却比他还轻车熟路，询问张起灵想喝什么茶水。
吴邪家什么都没有，茶叶最多，张起灵道都可以，木乐乐就从柜子里翻出几包碧螺春。
水壶在电热板上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冲好茶水，端到两人跟前，吴邪道：“通感让我俩毫无隐私可言，什么时候能改进一下。”
这其实不怪吴邪抱怨，两位驾驶员之间多是同性，适配度会更高，一男一女的搭配也有，但基本都是夫妻。
像他们俩这种陌生人组合的属实少见，吴邪永远忘不了他跟木乐乐第一次做完神经搭桥，俩人下来后，木乐乐看他那个眼神。
他明明穿着衣服，却感觉在这个女孩前被活生生扒光了，并且没人事先告诉过他这件事，现实来的突然，他脸当场涨成猪肝色。
让他看看，是谁的裤衩子飞了？
哦，原来是他自己的。
霍秀秀掩唇而笑：“乐乐口风很严的，我们到今天都不知道她那天究竟看见了什么。”
“多喝茶，多喝茶。”
吴邪及时制止霍秀秀继续下去，木乐乐更是心如止水，看着他们的双目都放空了。
基地规模巨大，运转起来耗费的人手数量非同小可，秘书长诸事琐碎，却又不能假手于人，有时候巨兽入侵，他们好几天都见不上一面，木乐乐模糊地想一想，离上次相见，好像是俩星期前，在食堂的偶遇。
估计都没有五秒。
霍秀秀开门见山，问解雨臣有没有给他们剧透，得到肯定的答复，她才展开手中的文件夹，在厚厚的一叠上划两笔。
“从明天开始，会有两场为期两月的副驾驶选拔赛，张起灵，你体格测试合格，要是明天脑脉冲测试也合格，你又愿意参加选拔赛的话，可以不用去科迪亚克岛，用乐乐的名额。”
房间内没有多余的家具，简简单单的一张床，一套桌椅板凳，气味是最普通的沐浴露混合消毒水的味道，几乎每间房都有。
唯有床架旁的雕木漆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的建筑类书目，能透露几分房主的爱好。
张起灵目光转到霍秀秀脸上，似乎在思考。
“给五代机选驾驶员？”吴邪问。
霍秀秀不置可否：“给你们。”
“为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出声，具是掩饰不住的诧异之色。
平心而论，他们不是彼此最合适的选择。
同样是非血缘的搭档，解雨臣跟黑瞎子都比他们要好许多，可是三年以来数十场的战斗，早就将他们的精神紧紧联系在一起。
命悬一线下的无数次配合，在与机甲猎人的战场，他们肝胆相照，延续着香港湾区从未被侵略的荣耀。
他们自认为不逊色于任何一对神经元吻合率高于他们的驾驶员。
“你们现在已经无法达到五代机的驾驶标准，吴邪你可以留下，但乐乐她必须成为五代机的驾驶员之一，作为湾区的秘书长，我感到非常抱歉，感谢二位过去的精诚合作，以后还需要你们前往新的战区，请全力以赴。”
霍秀秀公事公办的面色没有出现一道裂痕，向来不笑而弯的眉眼失去温度，如同玻璃烧制的花朵，只是木然的好看，却没有香味。
她顿一顿，语气渐渐地软下来，仿佛才从地狱回到人间，眼里浮出一丝叹息：“作为你们的朋友，我还是要抱歉，没什么能帮上你们的地方。”
“总部的命令，不是你能左右的。”
话题的骤冷，让茶香入鼻都变得索然无味，木乐乐的安慰也没能让气氛回暖。
时钟一格格走过，发出齿轮清脆的咯噔声，他们都对钟表的声音分外敏感。
——在基地大厅，高高悬着硕大的战事钟，精确到秒，代表科学组预测巨兽下一次来袭的时间，每次巨兽进攻之后，战事钟归零，重新下一轮的倒计时。
霍秀秀望向张起灵，用眼色询问他思量的结果，张起灵缓缓转动瞳孔，对她点点头。
“那你等会去后勤部转档，后面就由乐乐来负责引导你熟悉基地，刚好她就在你隔间。”
本来这是解雨臣的工作，毕竟明面上张起灵是他带回来的，想来他不会有意见，还乐得轻松，霍秀秀就先斩后不奏，替他决定了。
料理完张起灵，不等霍秀秀开口，他乖觉地起身告辞，关门时震动地面的锈灰，飘起淡红色的轻烟。
人一走，霍秀秀就丢开文件夹，窝进靠椅中，舒展着僵化的骨节，全然不顾形象。
“这一天天的，累死我算了。”
木乐乐赶紧给她又加上热水：“多歇会儿，等等回去就说我们俩不乐意，你劝了劝。”
吴邪浅啜口茶水，摩挲着瓷杯的杯身，问乐乐道：“你觉得他会选你还是选我？”
“八成是你，一般人不敢当我的副驾驶。”
“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吴邪呵呵道：“早知道上次是我跟你最后一次出任务，下飞机时我怎么也得绊你一脚。”
“你敢绊我就敢让你社死。”
刚刚的抗拒是真实的，如今的释然却也是真实的。两人欢笑的宛若什么都没发生。
事实的确让人难以接受。
多年通感让他们产生的不仅仅是不舍，回溯过对方从小到大的历程，于他们而言，另一方更像是亲人，是比血脉还要重要的存在。
可在全人类的生死存亡面前，一切都仿佛不值一提。
霍秀秀与他们絮絮片刻，看时间不早，整理好仪容，拿上文件夹又变回一丝不苟的秘书长。
深呼吸一口气，霍秀秀旋开吴邪的房间门，出去前还回头向他们一笑：“因为这次允许学员重复参选，所以两场选拔赛间会错开进行，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每个港区都会来人，你们有兴趣可以互相观摩一下。”
木乐乐和吴邪对视一眼。
言外之意不就是会有好多帅哥美女？
“太贴心了。”
俩人捧着小心脏异口同声的样子逗笑了霍秀秀，她挥挥手：“你们少贫，我走了。”
屋内只剩下他们的时候，他们看向彼此的目光都十分微妙。
既有轻微的感伤，也有袒露的祝福，木乐乐伸出握拳的手掌，像黑瞎子总是跟吴邪打招呼那样，吴邪轻轻碰上去。
当通感达到一定程度，两人已经无需过多语言。
拳头相抵后是相视一笑，木乐乐眸子弯弯的，她道：“我还可以来你这儿拿茶包吗？”
“当然不行。”吴邪板着脸道。
“谢谢吴大善人，下次我想喝龙井。”
木乐乐喝完茶就飞速逃出吴邪房间，任他在后面骂她连吃带拿、臭不要脸，毫不在意。
在兜里翻找着钥匙，正要回房的她忽然听到廊道尽头的脚步声，停住一会，见张起灵从廊道尽头走来，手里拿着一摞资料，最上层是选拔赛的报名表。
张起灵的房间果真就在她旁边，两人打开房门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木乐乐问他是不是刚从后勤部回来，张起灵就道是，没有下文。
二人对望半晌，木乐乐见他眼风微微波动，但翻涌的不明显，有略微的欲言又止。
“你有问题想问我？”木乐乐见微知著。
张起灵“嗯”一声，声线听不出想法，只淡淡的，如云雾般：“如果你没空，不用管我。”
“有的，下午我没事，去你房间？”
他才入伍，房间大概什么都没有。
张起灵没有拒绝，敞开房门，退让到一旁。
进房间后是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木乐乐垂着眼，没乱看。
张起灵给她倒来普通的饮用水，有条不紊问起关于明天的脑脉冲测试，以及机甲猎人独有的神经搭桥系统。
看来张起灵有意向成为驾驶员。
木乐乐耐心地一项一项给他解释，脑脉冲测试是要看测试人的思维够不够稳固，会不会经常游离、胡思乱想、忽上忽下。
神经搭桥则是通过脊髓夹、继电凝胶等技术完成二人的同步，在首次搭桥后，两人的记忆会彻底贯通，最常出现的影响是“遮羞反射”，也就是吴邪认为自己被扒光的感觉，会让两人都处于尴尬中，从而导致行动延迟。
其实“遮羞反射”不算致命，只要多在模拟机上实践就能适应，最严重的是“追小兔”，形容思想像爱丽丝为追兔子掉进仙境一般。
在两人神经同步后，有一人突然想起什么印象深刻的往事，他就会陷入过往无法回到现实，而另一人通常会被连累，之前就发生过“追小兔”令机甲猎人阵亡的事件，之后脑脉冲测试和毕业考试都卡的更加严格。
而福之祸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联通不匹配两人的神经元固然会有副作用，但相同的，神经元连接越深的驾驶员，战斗力会越强。
一番详细的讲解下来，木乐乐喝光张起灵五杯水，还唠唠叨叨讲起自己的实战经验。
在对抗巨兽是会有各种不可预料的状况，跟控制台失联时要怎么判断现状，然后应对，模拟机和实际战斗有如何如何的不同。
最终，木乐乐口干舌燥地放下笔，发现自己跟张起灵足足掰扯了一下午，对方神情认真，一字不落的听完，还做了笔记，并用他那无波无澜的表情邀请她第二天一块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