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奔
夏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拉到车上。
和他标志性几十斤大包一起被塞进了车里。唯一区别可能就是她在前排,包在后排。
她有点担忧:“今天就我们俩?”
百里疏在发动车的间隙看了她一眼:“对,今天下午有暴雨,昨天工地进度慢了去补一下,不用太多人。”
“哦。”夏锦面无表情点头。
又想起了刚才顾星辰和陈泽说的,他昨天早退。
但她很会装傻,百里疏不提她也不会提。
工地不远,夏锦跟着百里疏下了车,第一次见到考古工地的场景。
其实考古工地干活主力并不是专业学考古这些人,而是“民工”,这些人长期在考古工地干活,需要清理地上的植物,除草皮,挖掘浅层土壤等等。
他们是专业的,这些挖掘工作要是让考古工作者来的话,估计给两倍时间也做不完。
而且他们给探方找边,分层,甚至比新来的人要熟多了。
百里疏熟稔地跟几个握着铁锹的工人打招呼,然后去了另一个“坑”旁边看了看。
夏锦什么都没见过,十分好奇,她问道:“那我干什么呀?”
百里疏回到车上,把大包拖了下来,拉开,掏出一顶草帽递给她:“先戴上。”
是个全新的帽子,夏锦接过来,戴好。
他又掏出一个本子递给她,下巴对着民工那边一点:“最前面是一页人名,你去点个名吧,看看大哥们谁来谁没来,做好标记,最后要统一算工钱。”
夏锦翻开本,颠颠地去点名了。
点好名,她回到百里疏旁边,这时他人已经在探方里蹲着了,夏锦也蹲在旁边:“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百里疏将手里的一沓密封袋递给她:“我清出来的各种陶片给你,每片单独装到袋子里,上面的标签要写清,遗址名称我已经都写好了,坐标是以西南角为基准点,向北*向东-深度,多少厘米。然后是文物名称,我会告诉你。”
夏锦带了小笔记本,紧赶着记他说的内容。
百里疏站起来:“你也下来吧。”
这个探方很深,夏锦没有他高,只得蹲下,伸出一只腿来试探高度。
百里疏下意识扶着她胳膊:“你跳。”
夏锦安稳落地。
百里疏蹲回原位,往地上洒了点水,然后慢慢清理起来。
其实出土的东西很少,夏锦几乎是纯蹲在他旁边看热闹,有时候帮他把水桶拉近一点,有时候替他拿远处的工具过来。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她腿已经毫无知觉了,不得不再次站起来略微活动。
百里疏还是蹲在那。
他的腿难道不应该更容易麻吗?
夏锦正奇怪,就听到他小声说了句:“袋子来。”
夏锦立马凑过去,看着他将刚挖出来的陶片扫清泥土,塞进了袋子里。
“这是个线条陶罐,看起来还能修复一下。”
夏锦在标签上写好名称,轻轻放进一旁的塑料筐里。
几小时过去,还未到下午,远方暗云愈发近了,现在还是夏日,但一阵阵凉风掠过,百里疏知道这是要下起雨了。
夏锦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百里疏手上,她没见过考古的过程,她人生的前二十年和这个行业毫无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背。
她做珠宝设计,是这些年才稍有流行起来的新兴行业,而考古完全沾染着年代的气息,土壤,古物,都经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的沉淀。
这种破土而出的陈旧感有些打动她。
百里疏将手里的活收了起来,工具轻扔进一个空框里,站了起来。
夏锦疑惑抬头看他:“怎么了?”
“天冷了,下雨了。”
就在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乌云已经在他们头顶密布,民工工友们早已经察觉,纷纷拎着自己的工具往家跑去,他们家都在附近。
百里疏:“差一点就做完了。”他皱眉:“天气预报说是阵雨,我们也找个地方躲一会儿吧。”
夏锦也站起来:“去哪躲?”
“呀——”
天色太黑,夏锦没注意脚下还有个铲子没收起来,没站稳崴了脚。
有些疼,但她没再出声,因为雨点已经开始砸在她身上了。
但右脚完全使不上力,她双臂力气不够,又着急,一时间竟没爬上去。
可雨在几秒内下大,她手上沾满湿泥,不断打滑,更难上去了。
百里疏已经将陶片和其他工具扔上了车,一转头发现她还在探方里。
“怎么了?”他两步跑过来。
夏锦抬头,她头发被打湿,抬眼看他的样子像只小可怜的猫咪。
“来。”他意识到什么,没有犹豫,跪在探方边,将右手臂伸到她面前:“抓住我肩膀。”
夏锦双手紧紧抱住他胳膊,手指抓住他的短袖,左脚使劲一蹦,终于从泥坑里跳了出来。
但这样一来,他们两人身上都满是泥,狼狈不堪。
“没事,我们去最近的老乡家,就在旁边,不到一百米。”
台风天,风急雨急不等人。
夏锦心里急,不想拖他后腿,但脚下打滑,又只有一只脚用得上劲。
百里疏拉着她:“我背你去。”
背?
夏锦看了眼自己身前的泥,咬牙:“不了,我可以。”
她不知道今天来工地这么突然,穿的是一双三厘米小高跟皮鞋,进了雨后脚跟鞋子不贴,鞋底跟地面打滑。
夏锦弯腰,将鞋子脱了下来,右手提着,左手挽着百里疏的胳膊借力,尽可能最快步地走起来。
百里疏看着她的一瘸一拐的右脚,没有说话。
还好老乡家真的不远,这位老乡又是刚刚在工地上干活的工友,他开门迎了二人进来,没有丝毫嫌弃。
“你看看,就晚进来一分钟,怎么淋成这样子?”
老乡正急急忙忙地穿雨衣:“不陪你们了,我家粮食晾在后院了,我得去收回来!”
百里疏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个小板凳,他扶着夏锦坐上去。
老乡打开门,准备再次冲进雨里,但百里疏叫住了他:“大叔,我帮你!给我个雨衣。”
有人帮自然最好,老乡和百里疏也不是陌生人,他退回来,在墙上又取下来一件雨衣扔给百里疏。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又踏入雨夜。
不,这次不是雨夜,但外面阴沉,夏锦坐在窗边,看着自己一身乌糟,叹气。
下午还得坐百里疏的车回去,这个样子怎么上车?
或者直接问,洗车内饰贵么?
“小丫头……”
还有人在屋里?屋里没开灯,她惊讶回头,眯起眼睛,这才发现里面的破旧沙发上坐着个老奶奶。
但她看上去活动不便,整个人靠在角落,十分虚弱:“门上挂着毛巾,你擦擦吧。”
夏锦起身,果然看到了两条洗的干净的毛巾挂在那,她有点不好意思:“我身上太脏了,都是泥。”
“没事,你用吧,是专门给你们准备的。”她笑了:“我这快成雨棚了,一下雨,都进来了。旁边就是厨房,有水管,可以洗洗。”
夏锦心想,用就用吧,用过了好好洗一下就好。
洗干净后她又将地上的泥渍擦净,毛巾也洗过挂回原处,将近一小时过去了。
外面雨滴在并不结实的窗户上狂拍,她问道:“奶奶,他们粮食需要收这么久吗?”
老人望着窗外:“不啊……应该回来了,是啊,早就该回来了……”
后院一开始还有些动静,现在却听不见什么声响了。
夏锦看旁边有把伞:“雨小点了,我去看看。”
她挽起裤腿,打着伞也走进雨里。
身上雨水冰冷,她觉得自己前半生也没淋过几次雨,可这短短几天就淋湿两次。
她来到后院,发现地面空空,粮食早已经被收进侧面的仓库里。
不远处,是相邻的几家老乡的住处。
夏锦抬头遥遥望去,只见院子最大的一家似乎里面有人活动。
她心一动,百里疏不会是去别的老乡家帮忙了吧。
路上并不好走,她脚还酸疼着,也快不起来,一股风吹来,夏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院子渐渐近了,她站在篱笆墙外,看着一个披着老式雨衣的身影。
雨大,雨衣破旧,看得出来他身上已经湿透,两个老乡岁数都大了,仿佛是干不动了,但也没回屋,都站在屋檐下,杵着铁锹站着看他。
百里疏动作快,这地上原本晒着满满一大片粮食,已经收得差不多了。
这是另一位老乡的家,他面色着急,但似乎累得不行。
百里疏将剩下的粮食都铲进小翻斗车,然后快步推到粮仓的位置,快速卸车。
他帮老乡把工具归置到原位,在雨里喊道:“我回去了!”
老乡冲他摆摆手以示感谢。
百里疏转身,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外面的夏锦。
“你怎么过来了?”
没等她回答,他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拉开篱笆门出来,夏锦将伞遮在他头顶:“你帮别人,我来帮你。”
夏锦偏过头,对着雨笑了一下。
“你是一直这么乐于助人么?刚开始没看出来呢。”
百里疏顺手接过雨伞,伞头往夏锦那边偏去。
他也早已浑身湿透,但看起来情绪稳定,心情不错。
远方的雨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下到起烟。
但没人加快步伐。
“我也不是什么忙都帮,我只帮很熟的朋友——”
夏锦转过头看他,想说他这不是实话,毕竟刚认识她就已经帮了她那么多。
“还有我一眼就知道会跟ta有可持续发展的关系的人。”
夏锦还在看着他,“哦”了一声:“可持续发展是指……”
百里疏的眼神原本一直看着路,但说到这时,也低下头来,正好和夏锦的眼神对上。
天漆黑,但夏锦的眼眸更深,更看不清。
百里疏看着她:“朋友吧。”
吧。
很有灵性的一个字。
夏锦又“哦”了一声,视线转回前面的路上。
百里疏也转回头,就听见右耳边一声轻笑。
本来也没什么,但她一笑,他却觉得不自在起来了。
他将雨衣脱下来,顺手披在了夏锦身上:“你刚好点,别再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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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还了雨衣,又坐了一会儿,看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只得回到车上打算回家。
车稳稳地开出去,车上播着歌,百里疏心里还在想冰箱里有什么菜,好做饭给夏锦尝。
就这时,夏锦手机铃声响起。
她接起来:“秋梦?”
电话那头说了几句话,夏锦表情微变,然后捂住话筒扭头和百里疏说话:“我朋友来了,我能收留她住几天吗?”
百里疏目光直视前方。
片刻,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