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与花的旋舞
须弥雨林郁郁葱葱,无限深绿中却潜藏着逐步蔓延的苦痛,步步逼近的锈红色的危机那种来自死亡的紧迫感让任何具备“活着”属性的生物感受到最为直观的恐惧。
花御感受到了不断流逝的生命力。
是的,不断流逝的生命力。
以往都是它吸收其他植物的生命力,如今却轮到了自己。
那些缠绕在四周的藤蔓被那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领域触及到时瞬间枯萎殆尽,这种霸道且永恒的吸引力让这个依靠人类对植物恐惧而生的咒灵第一次面临名为“死亡”的威胁。
无留陀。
那个人类小孩是这样称呼这种……邪恶的东西的。
黑白发色的孩子紧紧抱着手里的小玩偶,鲜亮的红色围巾在一片肃杀之境里显得格外夺目,他的脸上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有种强大的敌意。
他并未受到死域的任何影响——仔细看过去,他的周身有小小的三片叶子组成的圈子,尽管很小,确实是在庇佑着他的。
这个人类小孩身上有着森林的气息。
特级咒灵仅仅只是瞥了一眼,便决定转身专心面对这古怪的“无留陀”。
……尽管花御诞生于人类对森林的恐惧之中,但这样无故攫取生命力的存在,潜伏于地脉与记忆深处的邪祟,荼毒森林和各类生灵的最大灾祸,无论如何都是它天生的死敌!
“领域展开——朵颐光海!”
伴随着巨量咒力的消耗,在周围构筑起施加了术式的生得领域。死域无生机的枯败和不知道哪来的深红色光团攻击在不断生长的枝桠下逐渐消弭,当最后一棵枯焦的瘤破灭,四周凋敝的景象立马恢复了生机盎然的景象。
“哼,就这?”花御总算是觉得舒服了,但很快它的心情就又跌落了谷底——
黑白发色的小孩儿用熟练的语气毫不客气地指挥道:
“好,那我们去找下一个无留陀吧!”
对于自己被当成免费劳动力这件事,花御其实并不是很愿意,主要是为了保护自然,它当然什么都愿意做,但特级咒灵不理解,特级咒灵不清楚,特级咒灵不知道这个人类幼崽到底把领域展开当成什么了?这难道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用的平A技能吗?
花御有些偃旗息鼓。
“这样是不行的哟。”
“谁?谁的声音?”它的听觉很灵敏,这声音并不来自他们的周围,倒像是直接接入神经一样。
这让它开始警觉,望向另一边的人类幼崽,试图在上面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懵的神情。
“抱歉,是我打扰你们了吗?”声音的主人很礼貌,“很感谢你们能够主动帮忙为森林清除这样的灾祸,但一直这样下去,对你的消耗也很大吧?”
特级咒灵勉强承认了这点。
毕竟这种霸道的直接摧毁生命力的地界,要彻底消除,对它的咒力消耗的确很大。
“……你也是咒灵吗?”它无法判断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但从对待森林的态度来看,它更希望这是它的同伴。
“唔,”那声音顿了顿,“我不知道什么是咒灵,你能够给我讲讲吗?”
于是乎花御便开始颇为自豪地开始介绍自己:
“我就是由人类对森林的憎恶、恐惧中诞生的诅咒!人类对自然的作用太少了,自然的恢复需要时间,一段没有人类的时间,因此人类必须被消灭……嗯,包括刚刚的那什么‘无留陀’!”
那声音似乎思忖了片刻,以一种纯粹的角度问道:
“唉?既然你诞生于人类对森林的畏惧中,那么你和人类的关系就像溪流里的水和鱼儿一样,如果人类不存在的话,你又是怎么诞生的呢?”
从出生就携带了对人类自然而然的恶意的特级咒灵花御被这个简单的反问给问宕机了。
它居然真的开始思考起来,自己和人类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咒灵这种物种很好忽悠,不代表在港口黑手党耳濡目染之下长大的小人精好忽悠。梦野久作的话语里有些戒备:
“你是谁?为什么不出来说话?”
“不用害怕,我知道你是兰那罗的朋友哦。你好呀,森林的孩子,小久作。”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听到自己的名字,梦野久作寒毛都快竖起来了,要不是找不到声音来源,他估计早就一个[脑髓地狱]给呼上去了。
虽然他这句话有质问的意味,那个声音还是很有礼貌地答道:
“嗯,我们确实素不相识。该怎么解释呢?我觉得你可能会听不太懂,不过你的所有事我都知道。……抱歉,我现在并不能来见你们。”
“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吗?”
“咦,可你还是个孩子呀?孩子都有愿望的,告诉我你的愿望吧,说不定我可以实现它。”
小孩的脸上出现了纠结的神色,他想起了新生的觉王树,想起了他的朋友:
“兰罗摩呢?你能让他变回来吗?”
“对不起,以我现在的力量,还做不到这件事……而且,这并不是你自己的愿望。”那声音带上了深深的歉意,“但如果你们想真正消除污染的话,不能再这样消耗下去哦。”
“需要帮助的话……你们可以去须弥城的冒险家协会试试看。”
“为什么?”梦野久作本能对人类扎堆的地方产生了排斥,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这并不算是“自己的愿望”。
那个声音却这样回答着:
“比起询问,你不想自己寻找到答案吗?去吧,亲眼看清这一切,等你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愿望,再告诉我你的感受。”
……
这个世界也许看起来像一场拙劣的闹剧。
被重新录入军籍的军医已经不复当年的神采,眼角的细纹昭示着岁月的流逝,重回故地,一切重新开始,心态却是截然不同了。
他的助手,金发的小护士一边整理着药柜,一边颇为促狭地嘲笑道:
“还不是因为林太郎你太自大,最后居然在这种地方被绊倒了!”
“没办法,还不是只有爱丽丝酱你来陪我继续从头坐起咯?”中年男人叹了口气,面上仍是苦笑。
风帆随着海浪飘摇不定,再度凝视这座他付出了无数心血的城市,他的内心可谓是五味杂陈。
他比谁都爱横滨,却偏偏输在了这点上。
异能战争之后的横滨在别人眼里从来都是罪恶滋生的垃圾桶,政府抛弃了这块土地,黑手党在这里扎根,盘根错节的组织火并和各种势力的虎视眈眈使得横滨这座港口城市变得伤痕累累。
但对于森鸥外而言,横滨就是他重新崛起的摇篮。
被军部放弃的天之骄子,从零开始一无所有,这块流着血和泪的土地是他一手扶起来的,在森鸥外治下的港口黑手党就像是一只守护着横滨的巨兽。
但他却被他最爱的横滨排斥在外了。
掌心明黄色的印记还在隐隐发烫,他不由得想起上船前的那场单方面的谈判——
和特级咒灵同时消失的高危精神系异能者梦野久作再度现身的当天就被逮住了。
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旅行者把小孩亲手交到那个女人手中时,被炎之魔女暴打一顿的熊孩子见到她的时候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即使可以躲到快乐老家桓那兰那,他也还是会下意识因为恐惧而战栗。
破旧的诊所内,台灯昏暗的光芒丝毫不影响压抑的氛围。
这年头,有个好背景比什么都管用。
即使从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位置被赶下位,却仍旧能够轻而易举地脱身,虽然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但那是森鸥外的事,和他森林太郎有什么关系呢?
森鸥外,哦,不,现在是在德国留学多年回国遵循家族安排参军再以此为跳板涉足政治的森林太郎,面色如常地看着来人。
她的脸色很是苍白,却远比那时候要来得康健,面上是一抹嘲讽的笑,从未如此听话的小孩像个鹌鹑似地蹲在她身边,甚至不敢抬头:
“你觉得他把握不住,所以就帮他把握?”
“你要带你队里的人走,我知道中也君当然不会反对,但q可是整个横滨的重要武器,这就不太好了吧?”
没听见她的回答,一股灼热的气浪袭来,森鸥外一抬头,就看见了炎之魔女的面具。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桌椅已然碳化,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气味。
“啊,不好意思,磨合得不太好。”她微笑着解除了魔女的形态,“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森鸥外:……我倒是想说点什么,但我的命也是命啊!
他果断改变了说话的策略:
“你也知道,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啊,这我当然知道,”她突然向前一步,热情地用义肢抓住他的双手,“所以,森先生,就当是为了横滨好吗?请对政坛使用‘最优解’吧!”
说完,也不等他的反应,守候在门外的金发旅行者已经笑眯眯地对他伸出了手,直到岩元素的印记彻底烙印在曾经的医生的手背上,后背的冷汗也早就干透了。
“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森鸥外抬头便看到了那余烬一样的眼神,和几年前分毫不差,或许多了几分自嘲在里面,她这样说着:
“掌握了强大的力量而没有匹配的地位,自动放弃应得的权力,这和自断双臂有什么区别?都说了,战场拿不到的东西,谈判也拿不到,意料之中的事。”
真正的战争是微观的,对最基础的人要有的尊重。要是世界上全是森鸥外这种人,把人作为纯粹的工具,没有丝毫同理心,那这条路也只能通往灭亡。真正能鼓舞人心让人甘愿赴死的是真诚,不是欺骗与隐瞒。
勿谓言之不预。颠倒黑白的前提也要是有黑白能颠倒,但他们总是在模糊黑白的边界,反倒是让人学着看清现实。
她在乎每一个人,想要拯救他们,改变他们悲惨的结局,可是她太想改变了,也是真的忘了妄图改变的代价。
天真是一种可以洗刷的耻辱,但生命不是。
“所以,您是同意,还是同意,或者同意,又或许同意呢?”
“不用担心,为了防止有意外发生,像您这种人渣我会亲手送您上路的。”
等到她大摇大摆地离开,森鸥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爱丽丝的表情也不是太好,小皮鞋踏过的地板上全是烧焦的痕迹。
刚才,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的。
……
看着少女一言不发的样子,一步一个脚印,空实际上很担心她的状态,拉着梦野久作的小手都出了不少汗。
结果……
“我好饿。”这是越鸣说的第一句话。
目光紧盯着路边的便利店,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你们先回去吧,我买点东西。”
虽然很是担心,但空知道她需要一些个人空间,而且今天被生拉硬拽过来的梦野久作同样被吓得不轻,他只得带着小孩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在队内聊天里三连——
【要不要我和派蒙来接你?】
【要开新图随时奉陪,我们都在的。】
【我把久作送回高专就过来。】
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少女摇摇晃晃走到墙角就开始生理性干呕,被火烧化的义肢软趴趴地撑着墙壁,结果除了胃液吐不出来任何东西。
她自己都搞不明白,她到底害怕的是过去,还是那个满身伤痕的自己?
或者说,那个人,还是“越鸣”吗?
那种情感太过强烈,以至于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涌上来的瞬间几乎覆盖了她的全部人格,好像一切只是为了复仇而行动,被痛苦裹挟着必须不断前进……对现在的越鸣而言,讲过去像是在卖惨,讲未来像是在白日做梦,讲现在又是旁观者迷。
想要不被这种情感所支配,就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现实里那过于寡淡的记忆,但这样就是正确的吗?
人们总会对弱小的一方更加同情。
也只会对他们理想中的那个人去主动美化。
禅院直哉就是这样在一家便利店里找到他的未婚妻的——她一个人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吞吃着一碗鸡肉便当,泪水却止不住的流下。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找了半天没找到人,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嚣张的女人哭成这样,情急之下大步流星推开门,到了人面前却一时有些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没事儿吧?……”
少女僵硬地转过身,泪水在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嘴里还塞着米饭:
“……太难吃了,可是我好饿,我真的好饿……”
“那就不要吃了啊!”
她的声音显得委屈巴巴:
“可是十一点后打五折呢……”
不是吧?!他禅院家的女人怎么会过的这么惨!以前在那什么黑手党不会没人给她吃过饭吧?!然后,禅院直哉对自己刚刚的念头浑身激起一股恶寒,千万别心疼女人,尤其是这种奇葩的女人!
午夜的超市半价最为凶残,此乃兵家必争之地。曾经的每个乐团成员都深谙此道,每个老头老太太的蹲守,都是他们夺取食物的机会。
太宰治一向是喜欢蟹肉的,在乐团的时候,他经常能够吃到那种留到半夜的加热之后油乎乎的蟹肉饼,偶尔他也会跟着去超市“扫荡”,看着空荡荡的货架零星排列着几盒廉价的便当,权当是娱乐活动。
相比之下,他的好友织田作之助倒是更熟悉这样的场合,毕竟当了几年的保父。
在公安案底多得单开一栏的著名犯罪分子目前正神色恹恹地整个人巴在购物车上,看着两个名为监管实为陪伴的好友你一言我一句地选购着商品,像个大龄留守儿童一样推着车。
“这个要不要?”红发的挚友指着以往他最喜欢的蟹肉罐头。
“随你——”拉长的声音明显带着些许敷衍的意味。
好友对视一眼,双双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
“太宰,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想见你,你就等到能够接受的时候再说吧。”这是比较理性的前杀手。
刚被调到种田山头火手下就搞砸了和咒术界的交涉的坂口安吾是他们中最淡定的一个:
“要我说,你目前最该做的是把伤养好,要不然就铁定没有下次了。”
“至于欠下的债……”他推了推眼镜,“只有你自己能解决了,其实你比我们都清楚。”
太宰治当然清楚。
他只觉得分外讽刺。
好不容易打听到那个人“失忆”的消息,他就马不停蹄地跑过去,不惜用待罪之身以身犯险,当然,鼓足勇气的后果可想而知。
仔细想来,他要求的或许曾经得到,然而正如流沙逝于掌心,终究也都没有了。
“安吾好啰嗦,算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们,织田作别忘了我的蟹肉大餐——”或许胆小鬼的真心就是这样,一旦受挫了就会立马缩回去。
他从购物车上跳下来,坐在就餐区域的小角落,像个小趴菜一样。
谁也不知道,同一家店,隔着一道墙,有两个人在不同的时间的同一个位置双重自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