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醉酒美人撩俊王
天气一天比一天的热起來,那成阵的芳草与似锦的繁花也在悄然间不知不觉便澎湃了势头、涨满了眼帘,它们憋了整整一个轮回、积蓄了整整一个轮回,好容易盼到花期将至了,便一点一滴都不遮掩自身的能量,将那呼之欲出的繁华热闹招摇的颇为高调,
可小风一漾的时候,还是免不了会觉的周身沁冷,特别是脖颈处的皮肤最是敏感、丝丝缕缕的凉意蔓延攀爬的滋味不大好受,
太平下意识裹了把橘色的披帛,但毫不抵御寒凉,身子还是打了个铮然的哆嗦,她软款的眸子凝向前方一簇簇花圃柳林,目之所及处诚然是一阵勃勃的生机,无处不在彰显着暮冬已逝、朗春正盛,
真的,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么,哦,原來时光的流淌居然这样快……可为什么映象里却仿佛从沒有感知过呢,
但其实一切都已经无妨了,因为无论这世上四季的兜转变化快速与缓慢、是冷还是暖,横竖心里那冰封雪冻的森寒永远都停留在暮冬,是不会那么轻而易举便涣散了去,从來都不会的,
念起一个人很容易,但真正要做到忘记一个人似乎从來都好难呵,心念一定、单手支撑着光洁的额头,太平倾满了一盏竹叶青酒,旋即拈起酒盏颤颤微微的送入唇兮,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悠闲,其实很快,使得紧贴着她坐在一侧的李隆基想拦都沒能拦得住,
隆基抿抿嘴唇、喉咙微动,但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太平,
一阵风起,蒙络摇坠、帘幕暗影晃曳,错落的格局使周遭的景深染就了一重别样的唯美,乌沉的暗影有几缕映在了太平的侧颊上,忽见她勾了红罂般的唇瓣、薄薄的一阵轻笑,
这染着凄清且颓废味道的笑容,究竟有多么美呢……一眼便及心,隆基不禁看的有些痴了,但他今儿未曾饮酒,故而感性不会使他过多的偏离自己的理性,他将心头那一点儿动容做了压制:“太平,”他唤了她一声,不无担忧,可他心知自己一时定是劝她不住,便权且由着她兀自醉上一阵、轻笑一阵,
果然,太平甫一抬首飘了一个眼神将他打断,旋即有些微醉的将下颚支着胳膊在小几上:“其实我自己心里也知道薛绍会死……当一段婚姻已经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作为大唐唯一一位嫡出公主的驸马,他能活么,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太平玉指搭在不小心碰倒的盏沿上,涩哑着嗓子碎碎的念,
隆基颔首一默,也只能是默然,薛绍的死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太平说的沒有错,他又不大放心的抬首顾她,目光波及过去,却见她此刻整个身子都瘫软在雕花的小几上面,那么一副孱弱无力到极点的样子,陈年竹叶青其性甚烈,她是真的不能再喝了:“母亲想称帝,必定……必定会肃清一切……”唇畔软粘,太平甫然拼着力气抬了右臂、漫着空里狠狠的一挥,“一切……一切与李唐宗室有瓜葛的人,”于此,不知是被酒劲儿拿捏的、还是语气太发狠的缘故,她的头猛地向下一垂,须臾后长吁口气,“薛绍、你、我……都自是逃不过,逃不过……”
看得出來,即便太平公主素日里再怎么做出一副凛然威风、骄傲高贵的模样,其实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有着太多的脆弱、以及太多的惶恐与无力,酒后吐真言,借着这一股子醉劲儿,她暴露了她一直都隐藏极好的那些软弱,
看的隆基目染焦灼,半是怜惜太平清浅的年华便不得不因政治而失去自己的驸马、半是担忧以太平这么一副柔弱的女儿身当真可以在那看不到头的漫漫长路上一直走下去,心念起伏、远虑近忧一起在隆基的心口闹的喧喧咄咄,这时见太平终于再也无力支撑那身子,酒醉阑珊的她身子一歪、全无重心也提不起纹丝力气的向着一边儿便栽下去,
隆基眼见,忙起身抬臂将就要跌倒的太平猛一下入怀抱住,
这一瞬原本无意识的相拥,在感知到她软软的身子如风中飘曳的残花一样跌落入自己的怀抱、又如无依托的柳絮一样稳稳的靠住自己胸膛的时候,隆基神思一恍,心口微悸,意识回笼,他忙不迭的将她重新扶好落座,后将她放怀,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太平他时不时的就会心思惝恍,这种微微的发慌、又好像是发悸的感觉从前是沒有过的,真是着了魔障,
但酒醉的太平只一味的沉醉在自己的心路里,沒能意识到身边隆基哪里不对,她只感怀着原來地覆天翻真的也不过是一瞬息就可以做到的……譬如薛绍的死,譬如那一段姻缘的彻底结束,
太平把身子又往后靠了一靠,借着酒劲儿的拿捏,她视野迷迷离离的;又似乎是心绪被酒意麻痹,她反而觉的这一颗心不那么苦了:“只是,我沒想到会这么快……真的,沒想到,”微微停顿,她就这样醉意迷离的接过话茬继续道,
薄荷熏香在空气里散乱交织,隆基嗅了一口,以这微冷的味道來平复自己心底一脉不合时宜的动情……似乎是动情了,就在方才那与她相拥的一瞬间,
而太平这自顾自的一番呢喃,隆基反倒听的不再专注,太平也沒理会,把身子一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自顾自念叨:“所以我只顾着与薛绍的僵持赌气旁的事情再沒上心,”这一句话不同于先前的缓慢,是绷着一股持重的力道沒间断的一气呵成,不过才言完这一句,太平此刻身上那所剩无几的气力也差不多都用尽了,她变得更为迷瞪,周身起了一阵钝钝的疲惫,干脆支着额头闭起眼睛似要小憩,
隆基被她引的重又回神,眉峰微聚,须臾后抬手轻拍拍她的肩膀:“公主,回房去休息,不要就这么睡,会着凉,”
但太平不为所动,又似乎沒听进去隆基的好意劝阻,
隆基无奈,只得起身走过去,打算将她扶起來送回房里休息,但被太平挥袖推开:“你别管我,”她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生利,丢下这一句便把头一偏继续自顾自阖目,
隆基喉咙动动,见她已经浑然如此,一时也劝说不得,便也只好权且这么由着她,
薛绍去了,太平有生以來第一次懂得原來除去血肉之躯的感知以外、人的一颗心当真可以这么痛,
那种痛是刻骨的,灼了心的,生生钝钝烙印在骨髓里的,从心口一直一直绵延横亘连接到灵魂里的,跟随一生一世的……她以为她从來沒有在乎过,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一个大活人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她的怀里,当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他、永远失去的时候,她才后觉自己原來一直都很在乎,
她爱他么,她不知道,到现在依然也不知道,但这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她知道他是她这辈子独一无二的良人,曾经计划着要一起走完这一生一世的、举案齐眉的良人;她知道他爱着她,并且,他只爱她,
失去他的时候,这到底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情态始作祟,究竟是后知后觉的在乎,还是被一向自诩疼爱自己的母亲所伤害、所撕毁了姻缘而滋生出的一种失望、亦或者是面儿上挂不住,
隆基定了下身子,他可以贴切的体会到太平心中的紊乱,他又行至她身边想要劝劝她、为她宽宽心,这一次太平沒有再把他推开,而是将头很顺势的倚靠住了他的胸腔,
隆基深深俯首,在唇兮即将凑近太平面颊时停住,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醉意撩人的她,第一次与她相持如此之近的距离,近的稍稍呼一口气都可以撩拨起她纤长的睫毛,
她真的充满着魅惑,她很美丽,这样的美丽虽然因为时常见到而被他忽略了去,但日积月累的那一份亲昵感更使隆基愈发不能持,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忽觉眼下的她是那样的惹人怜,惹得人不知道该怎样热切的爱她,只想把她……好好的疼惜一番,
这念头骤地把隆基自己给吓住,心念一顿,三郎皱了墨眉恢复了理智,忙又将与她之间的微妙格局错开了些许,
不过那样的绮思其实怨不得他,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毕竟三郎也正当气血方刚的年景,
隆基从來不是一个不能抑制的人,可对于太平,他还是忽然起了一种不能欺瞒自心的炙热情愫,喉结缓动,在直起身子定了定神后,他紧皱的眉心便一层一层重新舒缓,
“即便失去了驸马,也不要太伤心,”这目光温存依旧,但二人之间的距离便在这个潜移默化间不动声色有了挪移改观:“你还有俊臣,”辗转之后,隆基对着靠住她胸腔的太平颔了颔首,这样安慰她,他自己的心里先甫地一钝,
半醉半醒的太平躺在这个无限安全、使她信赖的怀抱里,猛地听到隆基提起來俊臣,
“呵……”她勾唇一哂、心下苦笑,真的,还有俊臣么,
來俊臣他已经有了娇妻美眷、左拥右抱,他已经失约于她、薄情于她,他伤她、他负她、他不屑她、她在他的心里已经变得,不,或许从一开始便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吧,时今的他已经借着她的推举而一跃成了武后眼前的红人,官场得意、事业如日中天,那么他还会是她的他么,还会是那个迷乱的软红之间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的,那么,一个“他”么……
情路漫漫,何其纠葛、又何其寥落,其间曲折却一向不足为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