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冰火融·心绪释然只蹉叹
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意。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
好一夜百媚绸缪雨水融合。即而造化自然氤氲开了白昼与黑夜轮转的大手笔。好梦散时便也至了天明破晓之时。
晨曦时天边那一道鱼肚白安安静静的浮起來。即而便有淡金色的阳光濡染着广袤的天幕。这阳光一缕缕筛进雕花窗。耀在锦帐里这一双相倚一处的如玉璧人身上。宛若一只无骨的手在颇为轻缓且不着痕迹的撩撩拨拨、周游摩.挲。昨夜一场好梦在这个时候便被乱却了。然而枕畔的人儿却比昨夜显得更为真切可见。
微光徐徐里。太平这双细弯的凤眸含着一股不太收敛的媚。这神光被她暧昧幽幽的抛出去。直与俊臣那双如是精雕细琢的潭星朗目碰触到一起。她一时竟恍惚有些银汉迢迢暗度的动容之感。
太平并沒有贪睡。但俊臣似乎还是先她早醒了一小会儿的样子。四目相对不过须臾。二人便是相视一笑。这笑容起的会心且不约而同。于此同时。随着渐自睡眠中醒过神來。肌体上下那些感知也渐趋开始跟着恢复。又是骤地一下。二人恍然惊觉此刻还保持着昨夜那个相拥相抱的亲密姿势。
这是合该羞赧且决计不矜持的。但谁都沒有移开的意思。权且由着心情恣意了去。不过若当真追究起矜持与否这个话題。那昨晚上一番巫山留云雨那又算什么。
甫念及此。太平那因一夜安眠而气色甚好的面盘上又浮了两片浅色的红云。刚好她的头正歪在他的肩膀上。稍一抬首便触及到了他的脖颈、耳根。太平便借着这个势。半眯起一双尚有朦胧的眼。忽而软着语气问起了俊臣当初兴宁坊失约一事。
她的神态缱绻而慵懒。一夜与他那样贴近、那样无间的贴己。她的心中早已不再生他的气了。
爱冲不破一切。但爱却可以超越一切……爱的伟大便在这里。那么这之中一些或深或浅的伤口、半真半假的谎言也并不是真如自己执念里那样的不可原谅。她忽然就佛洗般的明白了这个道理。颇有些大彻大悟的后觉感。
俊臣一恍惚。又听太平眼下的口气里已经沒了星丝半点儿的愠忿不平。只是淡写轻描。分明幽闺女子对于枕边榻上自己的檀郎最直白露骨的撒娇。此时此刻这里早已沒了什么大唐的公主。只剩下一位被纯粹的女儿天性蒙了心智的娇美的佳人。
只要是一个女人便都会有最纯真的少女情怀的那一面。这是一种女人之所以为女人的与生俱來的一种本性。这种本性从不会选择身份、性格及门庭。那是与生俱來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被遗漏的;只要她是一个女人便会有这样的本性。只要她是一个女人便一定会有。所不同的也只是掩藏与显露的深浅度不同罢了。
但是。一个人生就的男儿身男儿的性情、亦或者是女儿身女儿的性情。那只不过是最普通也最合该的沒什么不同的芸芸众男女。可若一个人在自身男儿、女儿的性情之中又生就了些细微的不同。譬如男儿身却拥有女人娴温细腻的那一面。那么这个男人一定是一位儒雅且卓绝的佳公子;同理。女儿身却也拥有男儿那果敢英决的一面。那么这个女人也一定会是女中的英雄豪杰、建树不凡。世间伟大之人。多出自于这样极端又巧妙的融合之中……
“俊臣。”太平感觉到來俊臣不知为何发起了呆。她小口一嘟。咬着银牙有意发狠、却也爱怜的抬手搡他一把。
俊臣借着这柔柔的一下力道而回了回神。但思维还是有了一瞬息的僵滞。清俊的眉心不觉聚拢起來:“什么。”薄唇翕.动间。一开一合吐出的分明是两个莫能两可的字眼。
“啧。”太平银牙一忿。才想着恼。却又在这时对上他噙着疑惑的目光。她便有了一个迟疑。自俊臣的神色中她看得出他的狐疑并非故作而为。这倒奇怪的很。
由着下意识的拿捏。太平亦是狐疑暗生:“记不得了么。我让虞素转达于你的啊……”这些时日固结成的一道心蛊里。那被愁肠绕在一起后打成的千千心结。那些不能释怀的闷郁及所有隔阂的缺口。归根结底为的不过是这样一件事。可來俊臣此时此刻却说不知道。偏生还是这样一副看起來当真无辜的模样。这一瞬太平忽而感觉自己这阵子以來真的是冤枉的很。
但其实尚未等太平这话说完。她临着末尾处的音调就已经渐次走低了。因为这兴许也是冥冥中的一种默契与会心。神绪交错。二人瞬间有了些许不确定的了然……该是王虞素有意瞒了这档子事、沒有将太平公主的月下邀约告诉來俊臣的。
倏然慨叹。女人的心果真是很小很小啊。
“难不成是……嗯。”这一瞬俊臣心下脑中的情念自是说不清的纠葛。还有一些因后知后觉而漫溯起來的百感交集。他想说的是关于虞素的事情。但一触及这个名字他便觉的心下微微发紧。辗转须臾便又这样道。“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邀约了我去兴宁坊。”他的声息沉淀、语气里含着隐隐的委屈。原來太平心下的那道过不來的坎儿、那纠葛在一处的结是在这里。这又是多么欲哭无泪欲笑还休的不知该喜还是该叹的事情。这阵子他们两人彼此间那些自苦真真都只是自苦。为的又都是些什么啊真是。
事已至此。太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心境与來俊臣的心境基本沒什么不同。她亦是不知该笑该哭的僵僵的勾唇莞尔。不觉睑底有一抹茕然之色缓缓滑过。
真相明了的一刻。太平着实难鸣百味。头脑钝痛。铺天盖地潮袭而來的全都是这些日子以來对俊臣的冷眼、讥诮、以及那些分明口不对心的却是以爱之名的种种冷漠与中伤。
她实觉自己给了他那样多的委屈。本以为、本认定是他负了自己。却诚然不想竟是自己辜负了他。
原來那个任性感性的人。一直都是她啊……她骤然有些心疼。抽丝剥茧的情绪嗖嗖的在心口划出了道道细痕。不由的柔荑舒抬、玲珑的玉指轻轻抚摸着眼前爱人那么迷人的、棱角分明的侧颊。心下骤然涌起一种暗暗的赌咒。她发誓往后一定要加倍的珍惜他们之间这一段得之不易的缘。要好好儿的对待他。
但是很奇怪的。真相揭开的这一刻。太平好像并不觉的自己有多么恨那坏了好事儿的王虞素。甚至对虞素还存了一抹隐然的愧疚。这样的感觉她先前从未有过。也从想不到竟然会有。应该有么。
“她。也是因为太爱你了……你千万别生她的气。”辗辗转转。大唐盛贵美慧的公主嗫嚅良久。花靥蒙了微黯、垂了柳眉仄仄的出口。
俊臣微向一旁侧了侧首。他自然明白太平口中的这个“她”指得是虞素。俊臣唇兮张弛。唇角扯开一道细小的弧度。却言语不出半个字眼來。最终只能缓缓吁气、染了复杂情态的面目上挂了一道似有似无的好笑。
他施力于臂弯。将依偎在他怀里的乖憨如猫儿般的女子抱的更紧了些。俨然极怕将这至为欢喜的、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一次莫名其妙便失去。
女人心思。他又岂会不知呢……他又怎么。不会理解王虞素呢。
念及此处。心头又浮起了一丝喟叹。俊臣神色一惚。脑海之间却兀地映出了另一道如是曼妙的娆丽的身影。那是王虞素。是他真真正正的、得着正妻名分的女人。
即便他尚且拥着太平。他也不得不分出心思流转到王虞素的身上。恍然发现原來他已在潜移默化里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家人。这个骤然的发现致这倜傥不羁的來大人哑然无话、浮了似是因着做错了什么事情方才会有的尴尬。那是因着自家夫人欺瞒事态而替她所持着的尴尬和抱歉啊……并非故作、刻意。只是最下意识的反应。
好微妙的变化。却细致入扣到连他自己都浑然一震。毫不费力便将那如是连他自己都看的不甚明朗的真心出卖。
其实这些日子以來。他待虞素亦是极好的。相敬如宾、温文客气。是俨然的贤夫惠妻的样子。
这算是滥情么。风流么。不知道。但他來俊臣从來不轻浮、更不随便;既然说过要好好待她。那就一定会好好待她、做到最好。
维系着如是的生活经久以持。这样算是对得起她吧。他又忍不住这样想着。
算了。不理会了。总之他还是有着一个深深的自知。那就是此生此世他的夫人是王虞素。只会是她。除身死而不改变。
这样的心思如果被太平公主知道。那又诚不知她会是作何感想了。好在这一切的一切只极好的隐藏在俊臣的心底微妙处。是时的太平又只一心沉醉在爱人热切的怀抱里、阖了眸子嗅着那股他特有的能安她魂的淡淡体香。并沒有解过这些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來……
昔时流光洒琼廊。千古盛世梦一场。岁月忎是笑痴狂。那些纠葛的爱恨本就是一件沒有既定、也梳理不清的作弄事。到头來不过只剩下一个“空”字尔尔。那么又何苦去逐一较真到底、偏要辗转出个孰对孰错的所以然。
至少此时此刻。怀里紧紧拥着的亲密恋人她是真实的。不是么。俊臣一叹。胸腔有了个微弱的起伏。存了些微微的侥幸、还有些蒙混过关的刻意逃避。
难得糊涂。有些时候当真是一件可使令现世安稳的制胜法宝啊。太认真太自苦的过活。其实是一种永劫般无力的最严苛的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