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神龙政.变
就着如许淡淡的烛光。他不知不觉就如此心驰神荡间已经走到了婉儿的近前。那抬起的手臂前探过去就要环抱住她尺素纤盈的腰肢、即而意乱神迷欲要亲吻上她冰冷雪莲般的檀唇的时候。却倏然一下定住。
目光幽幽。他见婉儿就此一瞬忽然冷了那原本噙笑的面孔。骤然的神色转换令他只觉方才一切其实都只是错觉而已。就在他头脑依稀有点儿发懵、尚不能完全解意完全反应过來的时候。婉儿已一改方才那浅浅温柔。只淡淡一启口、夹着微瑟的冷风:“武皇明早就要下台了。”不含任何情态。
武三思一愣。
这话实在是太无端的一句话。且字里行间含杂着的是怎样不可宽恕的大不敬。却又因这话是从上官婉儿的口里说出來的。所以便又很顺势。沒能让武三思起了愠恼的本能反应。相反这只会让他一阵阵的只觉后脊梁骨一个劲儿的发冷发僵、寒意瘆人。
烛火绕着微长的烛蕊在半空里打了个结。箫音于耳。使武三思又是一嗦。他回神间下意识极快的侧首将目光定格在上官婉儿的面孔上。喷火的双目对上她淡泊杳杳、颇近于空灵的一双眸。
婉儿的神情举措、闲姿曼态依旧拿捏的自如有度。她并沒有对自己方才那句不恭不敬的话做出怎样过度的解释。也沒有迫切的急于在武三思面前维护她自己忠心武皇、坚定不移的一种旁人心里既定的形象。武三思抬目看她。她便也抬目镇定稳稳的迎着他看过去。檀唇开合、声息神色俱如先前未加变却:“现在这宫里最主要的核心处。正在发生一场政.变。”如是稳稳一句。夹着云淡风轻的疏朗。
武三思又一震。这一瞬他只觉自己那头脑已被一股热血倏忽一下就直直的冲上去。即而那里边儿便开始“轰隆隆”嗡声作乱。放空一切般萧音冗冗、乱鸣颀长。
政.变。她说。说……政.变。。
但武三思乃是时今武氏子侄里颇具贤名的一个。其人自是心性灵敏、反应伶俐。合着婉儿一來一去淡泊却又字句明朗的几句话。在这同时他心绪跌宕、却又梳理的渐趋清明起來……
倏然间婉儿重又将身子向着武三思这边儿凑近几步过來。在他重抬目向她这边儿看过來的时候便舒展柔荑、徐徐前探过去勾住了他的肩膀。跟着面靥微台、挑眉时一双盈动的眸子有了微微的闭合:“我是为了救你不被杀死。方将你邀约到我的房中……”合着夜风就着曳曳的烛火。她在他耳畔幻似吹拂般极轻极淡的一句。“因为你是武氏子侄里。我唯一所欣赏的。”中途稍停后。复又一句继续。这声息并着眉目间一道淡色真个就如疏疏朗那过树拂花的天风一般。
而她臂弯被一阵力道骤然拂过。一恍惚中武三思已回了全部的神志。
婉儿将气息平顺。这同时武三思启口笑叹:“你是因为怕我带兵去保武皇吧。”扬声一句。末尾一叹都带着不屑的讪蔑。
他果然不傻。好端端的夜半邀约这个幌子下的真正意图是什么。看來他已经明白。这么想着。婉儿心中哂笑。但已打定了主意就此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莫能两可。
她摇首微微。转目时面靥淡泊如常。而声息字调悠悠然不急不缓、却又弥彰深浓。更仿佛此时帝宫深处那一场蓄势待发、就要如火如荼的政.变对她來说根本无关痛痒:“我是武皇最贴己的人。又怎么会心系李唐、反怕大人保武。”她说这样的话自然不是为了让武三思相信她的忠诚。她知道他是不会信的。但即便已不再忠诚。面儿上该有的那些一路到底的维系。终归还是得口不对心的敷衍下去。她勾唇一哂。分明玩味的样子。“我自然。是要护住武氏子侄的。”
一抹清光荡漾在她面靥的剪影上。又有烛影合着风势绰约暗动。将眼前人作弄出明灭的韵致。只觉这分明是一场朦胧不堪的梦境。梦里梦外一切人和事的流转便都那样显得毫不真切了。
面着婉儿如许神色与如许气韵、言语。真相是什么、虚伪又是什么。武三思心里头自然也已看得明白。他知道婉儿是在顺口随意的迎合他。她本就沒打算骗他相信她的立场。只是在戏谑。
这样的发现莫名叫他很不舒服:“最贴己的人。”三思勾唇呵声笑起來。抱臂而立在满室的流光如波间。又颔了颔首。“上官大人。我们都是在这政权宦海里摸爬滚打、甚至身经生死。躬身推动、也冷眼观世了这样久的人。一些合该明白、本就已然摆在了那里的道理。就。不必含沙射影了吧。”声息亦玩味。带着一份不愿继续这无谓玩味的坦诚。
随着他次第言语。足下的靴步也跟着重抬起來。武三思一步步再次走到婉儿身边。举止归于合该的礼数。沉目含笑看定他。
抬目迎合。婉儿笑起來。她沒有对武三思的提议做出半点儿的回应。只以这笑应证了他心中的了然。算是最直接的回应。
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做聪明事。从來就是一点就透、不点也都了然的不是么。
但有一点婉儿沒有说错。她说武三思是武氏子侄里她最欣赏的。这话倒是也沒错。时今魏王武承嗣已然病逝。武氏子弟首推其中的人自然便成了梁王武三思。
婉儿知道。在日后李唐皇朝的复兴再建之后。李武两家是决计不能老死不相往來的。因为李唐的时局时今已是这样凋零。无论哪一位皇子日后登基大宝、坐拥天下。都免不了需要一切重头再來的扶立自己一班亲卫君、心腹臣。这其中。武家是最合适的选择。李唐的王朝离不开武家的拥护。
所以在这个时候。她选择了事先拉拢住武三思。虽然眼下不会给他任何好处。但她牵绊住他让他错开了这一场政.变也算是给了他一个人情。他沒有参与。日后便不会被搅扰在其中治以“帮助二张抗衡李唐”的罪名。无论这个情面他领不领。都已经是既定的。
上官婉儿牵绊住武三思、太平公主看护住武攸暨。这就避免了武氏子侄带兵保护武皇、与太子李显直面起了若许的冲突而滋生出横生的麻烦。这是婉儿与太平一早便商定好的筹谋之一。虽然目的是为了李显那边儿可以顺利达成变革。但李武两家不会因为这场政.变、不会因为日后大唐的天地真正重新改换了就成为水火不相容的对立;不仅如此。还得抱在一起、亲密无间的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阴阳两面的双刃剑。从來善恶相见。是与非的定义从來就是浑水摸鱼、做不得决绝的一种清明……
。
就在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二日。夜。迎着前所未有过的至为壮烈、至为逼仄的情绪潮袭。积蓄已久的神龙政.变终于爆发。
按着原定好的精细的不能再精细的计划一路走下去。兵分四路。
张柬之与崔玄暐带领禁卫军控住住了进宫必经的要道玄武门。尔后李多祚率禁军将领与兵士待张柬之、崔玄暐情势基本稳定后。便径直往东宫处迎接太子李显。后簇拥太子、将太子迎到玄武门來号令天下;再之后这兵分两路的禁军便在玄武门汇合。汇合后冲杀入皇宫。杀死二张、即而逼武皇退位。
综上两路乃是此次政.变的主体。而不可或缺的还有以下这两路安排:由上官婉儿与其心腹宫女是为内应。尔后婉儿再与太平公主里应外合、相互传信。这是前期开始直到政.变正式拉开帏幕的必要铺垫。还有。相王李旦与其司马袁恕己一同发兵。政.变时绕过偏门旁殿、自那边儿袭抵宫城内部。控制中央核心政府、进而稳定全盘局面。确保不生素乱。
如此逐次递近、主次分明及铺陈妥帖的精心布局。可谓安排的天衣无缝。凝结着是时整个神都城里最无上的智慧结晶。还未开始、只看这一干前期筹谋便觉得胜把握已有八成。
但世事素來作弄。在那些看似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掌控之中。往往总不可避免的看着就会生出许多岔子。或深或浅的沟壑、或长或短的枝节。只消一个细节便往往足令一件精心部署了那样久、那样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谋划只在弹指便毁于一旦。
不过这正是生命的大妙处。它本就无常。对于其无常的觉醒其实本是智慧的开端。
都是注定好的。人事该存乎着怎样的循环一切都皆有天意。人不过是顺着某种看不见的天意就此一路走下去而已。该怎样的结局便会是怎样的结局。即便中途会生就出怎样无常的变故。其实也都是系猿脱锁之象。依旧不会使这既定好的结局偏移半分。
因为命运之所以为命运。便在于决计不会发生与定数相悖而驰的翻天改变。这是虚空间看不到却可以触摸到的智慧、是宇宙聚散与因缘和合中生就契合出的那一份奥义的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