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心绪万千,太上皇被动
就在这电光火石、局势瞬息万变且危险层叠递近的时刻,忽而有那守在殿外的宫人急急然奔身进来,对着李旦跪下报说:“兵部尚书郭元振请求觐见!”
肃穆中的李旦牵了牵神,心中氲过一丝浅浅的不解。那边儿隆基正在逐步过来,这边儿他太上皇的处境更是未为可知,这时居然有朝臣堪堪的跑来入见自己,却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他须臾忖度,便颔首召见。
这位郭元振郭大人素对李旦耿耿忠心,待行步进来之后,向李旦行了一个规整礼仪,旋即突然便跪下去。
旦颔首,将目光定格在他如是变得肃穆且冷然的面孔上,有这么一瞬间,旦隐隐的感知到了一种别样的味道。他心照不宣,启口淡淡然示意他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郭元振的一张脸在光影的流转中显得时明时暗,又是一个微微垂首的姿态,故而面上的真实神情不大能够看得真切。又不知道是不是心境使然的缘故,只觉的这个人亦是镇定且藏着弥深意味。
“太上皇。”郭大人稳稳开口,嗓音有些黯淡,即而又陡地一下扬了语气充斥了一脉激昂,“太平公主意欲举兵起义、废掉太上皇与皇帝,自立为女帝。”就这时猝一抬目,眼底噙着如炬的火焰似乎要焚毁这世间的一切。后续字句陡然变得频率急促却不知沉稳着重,“皇上已经奉太上皇之命带兵诛杀逆臣乱党,请太上皇不必惊慌!”落言又一颔首,尾音干脆。
不长的一番话,却已把其中意味阐述的分外明朗。
主位上的李旦那一颗心随着郭元振字句的吐露,而一层层的往下沉淀。事已至此,皇帝李隆基那边儿这一场兴兵宫禁为的是什么,已经再清楚不过。而若是针对太平公主,又为何要向太上皇这边儿一路波及过来?背后重叠着的真意,也是昭著的……
隆基的目标不是太平,而是太平手里的权;同样,作为太上皇的李旦,手里亦握有着隆基想要夺回的权势。
这一场突忽而起的事态,这一场苦心酝酿的局,其间充斥着多少精心的设计与缜密的计算?
从头到尾,由缘起到具体再到最后所必然要承受的一个结局,李旦也在这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李旦何时派隆基去杀太平?太平又何时谋.反?李旦的心里早如明镜。当今眼下这动了大阵仗的行事,不过是当日唐隆年间讨伐韦后时那一场突变的历史重演……
郭元振注意到了太上皇面色一闪而过的微妙变化,谁都是明白人,对这局势自然解得过许多真意。既然如此,那对于一些已成定局、不可能再逆转的事情,是不是也一并看得明白?
郭元振敛敛目色,心神愈发有了个辗转后的沉淀。他抬手作揖,启口接了前话稳稳然干练着继续:“臣奉皇上之命,保护太上皇前往承天门坐镇指挥!”
果然,对于李旦这个父亲的去处,隆基一早就有安排。虽然这样的安排,李旦一时半会子不能完全解过其中意、也委实没有半点儿心力去解其中意。
李旦没有过多理会这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自脱离了他、转投于隆基帐下的郭大人,同时心里有点儿玩味,忽然觉的自己这个三儿子还真是很有手段。他李旦自认城府渊深、心思缜密,可归根结底,还是敌不过这一浪胜一浪的后来者!儿子就在他眼皮底下缜密筹谋、快速动作,他居然一点儿都无法事先预知到!一如当年诛韦一事一样!
被第二块儿石头绊倒的人,是纯粹的愚者。而他李旦,却真真正正的是第二次,栽倒在了他一向赏识、苦心栽培的好儿子手里!
“皇上要怎样行事,自有他自己的一段意愿。”他侧目,那目光顺势落在屏风前吞吐云雾的香鼎间,眉目好似瞬时染了霜雪微凉,“朕哪里都不去,承天门那里也委实不需要朕的坐镇指导!”那尾音还是定定的一落下,带着些若有若无的讥诮,又似乎只是顺势的一叹做了暗自的释然。
李旦有着自己的坚持、自己的认定,可这一次郭元振是奉了皇上李隆基的命令,更明白太上皇也是皇上施行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道关卡,所以他不得不做了恶人、一路继续相逼:“陛下。”声息略定,心神也微微一收整,郭元振看定了李旦的眼睛,近乎一字一句,背后蕴含深意,“皇上请太上皇在承天门稍等,他会在承天门与陛下汇合。”
听来淡写轻描甚是平淡无奇,可李旦自有意会。倏然间他好像明白些什么,似乎自己这个太上皇的名头,亦是被隆基给算计了进去……
在起身的那一刻,琉璃般的心性多少还是沾染了沉冗的、潮水般的思潮,李旦做了妥协,跟着郭元振背向隆基波及的人马,一路向承天门的方向而去。
他到底还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人,七情六欲、烟火迷离,是行走于娑婆世间的每一个性灵都无法遁逃的自性的网。
一路上,李旦的心情委实是繁复的。并不长的一段路,却似乎要耗尽这一生的经历来极认真的走。
他是欣慰的,又是哀伤的……
欣慰儿子时今的成熟。是帝王,多情与怀柔便是最大的忌讳,他的三郎没有辜负他的期许,终于斩断了自性人性双重的束缚,蜕变的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天子、可以做到真正的独当一面。这是一种反复磨洗与历尽劫灰之后,疯了、狂了、痛了、伤了、自以为就此彻底的沦陷于亘古黑暗与一片死阴之后,凤凰涅磐、生就出最斑斓最璀璨也美丽至极锋芒至极的羽翼的重获新生!
可哀伤与凄凉却是,却最是,儿子最终,还是忤逆了他这个父亲!
一个人的心性究竟可以多坚韧,一个人的素性又究竟可以多坚强?
一次弥深的伤害,需要以整个余生去平复、去包容;可旧伤未好便又重添新伤之下,又该以怎样哀凉的无望去重新记取这一切?
他可以纵容这个儿子所有的任性,直到他上一次杀了上官婉儿、间接的要了他这个父亲的命!他……也依旧还是可以一步一步重新去将他宽宥,去,将他接纳。
这一次,这风声紧密时局涉水之下因缘滋生出的又一场变革天地的局,他却又该以怎样的姿态与心性去看待、去从长计议?
他累了,他也倦了,他委实无力了,无力去思无力去想无力去定夺这一切了!他只能再一次的,再一次的……无情无态无悲无喜!
茫茫天地、乾坤宇宙,这娑婆世上踽踽独行的他,归根结底,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一个人,就是只有他一个人……那份旷古的、驱不散抹不去的孤绝,命中注定是他的背负。
命盘无极,天道恢恢,这个中的玄妙,到底不是辗转苦海久不得出的区区凡人可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