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百年前的某一天，雪域如往常那样飘起了雪花。雪花很小，但每一片都隐隐闪着白色的光，它们缓缓下坠，最后全都融入这无尽的白中。
也就是在这一天，慕凝在雪域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小白。
那时小白蜷缩在角落里，冻得发抖，嘴唇和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冰霜。
“爹爹、娘亲、爹爹、娘亲……”小白意识已经模糊，却一直念叨着自己的父母。
慕凝恰巧经过，他撑着一把纸伞，站在小白面前。
他披着一件白色羽衫，银白色的长发轻轻被风撩起。
雪域人人都说慕凝心冷，但那一刻，他手中的伞竟为这个小女孩倾斜。
慕凝耗费了大半灵力救回女孩，还将自己的伞丢给了她。
小白睁开双眼，慕凝在她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她没有去捡那把几乎和她一样大的伞，而是抓住了慕凝的衣摆。
慕凝回头，正好对上了小白泪汪汪的眼睛。慕凝以为小白是在害怕，便道：“我在伞上施了法术，足够护你回家。”
然而那双小手却抓得更紧了些，小白垂下头，声音低沉：“我已经没有家了。”
慕凝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这里，小白就抱着纸伞，紧紧跟在慕凝身后。
一个月前，小白的爹娘与其他村民结伴前往雪域，寻找传说中的灵药：雪域雪参。不幸的是，一行人突遇雪怪，小白的父母没能逃脱，双双遇害。
小白哭着来投奔姑母，却听到姑父和姑母谋划，要将她卖入青楼。
所以，小白逃了。她一路磕磕绊绊来到雪域，她想和爹娘死在一起。
可是，死亡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到来，在濒临死亡之际，她遇见了一个善良的人。
小白追着慕凝，叫他哥哥，他们一起生活了上百年。
大约两百年前，一群人来到雪域，寻找传说中妖族最强的雪雕慕凝。
冰洞里，小白告诉长悦：“他们我记得很清楚，他是青都的三王子。”
“又是泽峻！”长悦不禁道。
“姐姐认识三王子？”小白询问长悦。
长悦摇摇头，说道：“最近我所遇上的事，似乎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小白撇了撇嘴，气愤道：“这个三王子，特别坏，若不是他，哥哥也不会去青都做那些苦差事。”
长悦微微蹙眉，严肃道：“当年究竟怎么回事？”
两百年前，雪域。泽峻将一颗糖果递给正在堆雪人的小白：“小姑娘，你知道慕凝住在哪里吗？”
小白平日很少能吃到糖果，她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泽峻手中的糖果，咽了咽口水。
泽峻又从怀中掏出了几颗糖果，说道：“小姑娘，你要告诉我慕凝在哪里，这些我都给你。”
此时小白的心思都扑在糖果上，根本没听泽峻在说什么，她缓缓伸出手，想要去拿糖果。
可在下一瞬，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小白的胳膊，将小白护在身后。
“哥哥！”小白牵着慕凝的手，喊道。
慕凝俊冷的目光一直落在泽峻身上，他道：“你是青都王室。”
泽峻邪魅一笑，语气似是在炫耀：“青都三王子泽峻。”
慕凝对泽峻的身世不感兴趣，也不想听泽峻多言，他拉着小白从泽峻眼前绕了过去。
泽峻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冲着身后之人摆了摆手，一行人就拦在了慕凝面前。
“慕凝公子别着急走啊，我的话还没说完。”泽峻拍了拍落在肩上的雪，眼神变得狠利起来。
“你想要什么？”慕凝问道。
泽峻重新走到慕凝身前，一字一句说道：“要你帮我，当上青都王。”
“我还没有强到能够帮你弑父。”慕凝面无表情，冷冷说出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泽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样的人，就该和我合作。”
如果是百年之前，慕凝可能会考虑到王宫闯荡一番。现在他有了小白，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王室纷争，我不感兴趣。”慕凝回道。
“慕凝公子不先听听我给的酬劳是什么？”泽峻说道。
慕凝丝毫不感兴趣，淡淡吐出了两个字：“不听。”
泽峻嘴角勾出了一个微笑，他后退了一步，又冲手下摆了摆手，说道：“那就只有得罪了。”
二十人得到指令，一齐向慕凝进攻。
慕凝推开小白，在她的周围设下禁制。之后就用灵力凝聚出一把冰剑，与那二十人抗衡。
二十名手下明显不如慕凝，仅是一盏茶的时间，慕凝就将他们击垮大半。
泽峻看到自己的人落于下风，也不恼怒，反而赞赏起了慕凝：“雪雕慕凝，果然名不虚传。”
泽峻满意一笑，然后说道：“布阵。”
还站着的十二人得了指令，与慕凝拉开距离。他们将手中的武器丢弃，相视看了一眼，就开始驱动阵法。
慕凝怎会由着他们布阵，他汇聚灵力，挥出的那一剑带有杀意。
可没想到，泽峻突然挡在他们面前。泽峻不仅接住了慕凝一剑，还将他逼到了阵眼。
慕凝难以置信地望着泽峻，他没想到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王子，竟能挡住他这一剑。
一股强大的压力从慕凝头顶袭来，他被压得单膝跪地，站不起来。
泽峻绕到慕凝身旁，说道：“当年，号称九霄最强之人的百里雄，就是死于此阵之下。雪雕慕凝，你觉得，你能坚持多久？”
泽峻一弹手指，一丝灵力就飞入了阵法之中。仅是这一点灵力，慕凝所承受的压力就多了三成。
慕凝以剑抵地，表情狰狞，许久才挤出了一句话：“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做我的护卫，听我调遣。”
慕凝的身上冒出很多白色的羽毛，他的真身将要被阵法逼出。慕凝强撑着身躯，青筋暴起，艰难说出了几个字：“好，我帮你。”
泽峻一挥手，布阵之人就稍稍收了些力。阵法的压力明显减小，慕凝也勉强可以站起来。
泽峻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慕凝：“此毒名为望日寒毒，你喝下它，我才信你。”
慕凝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接过了那瓶毒药。
小白站在结界里，瞪大双眼看着。她不想让哥哥中毒丢掉性命，就跨出禁制跑了出去。她一把夺走泽峻手中的那瓶毒药，毫不犹豫地喝了干净。
长悦听得有些急了：“你当时就算是丢了，也不该喝那瓶毒药的。”
小白依偎在长悦身旁，说道：“可是姐姐，我以为我喝了毒药，他们就会放过哥哥。”
这句话令长悦哽咽住了。泽峻想利用慕凝的力量谋权，必然不会伤及慕凝性命，反倒是小白自己，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但是小白年纪还小，不明白泽峻和慕凝之间的利益纠葛，她只能倾尽所有，去保护所爱之人。
长悦摸了摸小白的脑袋，眼眶也湿润了：“当时，痛吗？”
“痛，眼睛最痛。他们说是因为我年纪小，才会毒瞎眼睛，如果是成年之人中毒，只会每月心口绞痛、感到寒冷，唯有服用特制的解药，才能缓解痛苦。”小白抱住长悦，就像是一只委屈的小猫在哭诉，“哥哥为了换取解药给我续命，才不得已听命三王子，替他做事。”
“现在姐姐帮我解了毒，哥哥以后就不用再听三王子的了。”小白抹了抹眼泪，语气中多了些欣喜。
长悦缓缓抬起手，摘下了头上的那只鸢尾簪子。她之所以会买下这根簪子，是因为它足够坚硬。
长悦将这跟簪子插在小白头上：“我已经将簪子的尾部磨尖，你随身带在身上，能够防身。”
小白摸了摸头上的鸢尾花，不甘道：“哥哥也曾传授给我武功术法，可我学了很久都没学会。”
人很难驾驭五行之术，而慕凝的冰系术法、风湛的水系术法、狐狸姐姐的魅术……人又怎会轻易学会。
但长悦没有出言否认小白，她对小白道：“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你就让慕凝教你些新的术法，那时你一定能学会的。”
小白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她小声说道：“姐姐，你说哥哥能找到我们吗？”
“放心吧，你哥哥的鼻子很灵，一定能找到我们的。”长悦答道。
小白轻轻点了点头，她靠着长悦，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长悦灵力受损严重，再加上左肩有伤，此时她的体温下滑，觉得有些冷了。
“今天不会要死在这里吧。”长悦望着那仍然被大雪封堵的洞口，自言自语道。
半个时辰后，一股灵力猛地将洞口的雪冲开，就连长悦在洞口设下的法术，都被一起击破。
看到这样霸道的方式，长悦就已经猜出来人是谁。
洞外的光照进了冰洞里面，慕凝就踏着这束光，走了进来。他缓缓侧身，看到两人依偎在一起，坐在冰洞的角落里。
小白趴在长悦怀里，睡着了，看起来并未受伤；长悦却不一样，她的左肩有一摊血迹，脸色惨白，身上的灵力也所剩无几。
长悦抬起头，她虽虚弱，眼神仍然坚定：“风湛他……”
长悦想到慕凝应该不知“风湛”这个名字，就改口道：“蛟龙他与如意客栈……与…我毫无关系，所以碧海珠不能给你。但若你愿意换一个条件，我能帮你。”
慕凝没有回答，他抬起手，调动周身灵力。
长悦下意识抵挡，右手那团黑毒也被慕凝尽收眼底。
慕凝顿了顿，他那张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安神情，那表情细微如涟漪，没人看见，且转瞬即逝。
慕凝靠近长悦，他运转自身灵力，替治愈长悦肩膀上的伤痕。
长悦放下戒备，收起仅剩的灵力，之前都是她用灵力给旁人治伤，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治伤。
长悦肩上的伤口不大，很快就愈合了。这时慕凝才回道：“你能给我什么？”
长悦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白，说道：“小白力气很大，适合学习射箭。如果慕凝公子愿意帮我、帮如意客栈保守秘密，我会凑齐十套武功秘籍、十套术法秘籍，送来雪域。”
没等慕凝回答，长悦就将一套武功以及一套术法给了慕凝：“此套功法需要练习十年，十年之后我再来雪域，传授小白第二套功法。”
慕凝掂量着秘籍，说道：“我并未答应你。”
这些秘籍，长悦并未当作筹码，她只是想教小白习武，想让她有能力自保，也想让她有能力去守护珍贵之人。
“那你觉得，我还能给出什么？”长悦问道。
两双眼睛对望着，却又同时警惕着。
“哥哥，你来了！”小白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她跑到慕凝身边，激动道，“哥哥，我的眼睛能看见了！我的眼睛被长悦姐姐治好了！”
慕凝伸手去探小白的脉搏，虽然小白的眼睛还有些红，但身上的毒确实已经解了。
这望日寒毒，慕凝曾尝试用很多方法去解，就连最珍贵的雪域雪莲，也不能完全解毒。慕凝的视线又落在长悦身上，长悦与他实力相当，是怎样将毒引到自己身上的？
长悦强撑着站了起来，她靠着冰壁，对慕凝说道：“如果你要碧海珠是为了换取解药，那现在已经没有理由拒绝我。”
然而，慕凝却变得无赖起来：“但你这个样子，一定打不过我。”
“你……”长悦恼羞成怒，冲着慕凝挥出一拳。
因为有伤在身，这一拳被慕凝轻松躲开，反倒是长悦自己险些摔倒。
还是恰巧慕凝扶住长悦，她才没有摔在地上。
一旁的小白喊道：“哥哥，长悦姐姐是好人，长悦姐姐她真的是好人。”
二人都没有理会小白，长悦还趁机使出一掌，朝慕凝的胸口击去。慕凝再次躲开，但也在刻意撑住长悦，不让她摔倒。
他们就这样赤手空拳打了起来，虽然看似谁都不落下风，其实是慕凝在让着长悦。
忽然，长悦找准机会，拔下了小白头上的鸢尾簪子，抵在慕凝的喉管。
长悦嗔笑一声，道：“小白，看清楚了吗？趁其不备，一招制敌。”
长悦推开慕凝，将簪子还给了小白。她依旧背靠着冰壁，对慕凝说道：“慕凝公子，还想要威胁我吗？”
小白拉着慕凝的手，满眼都是在替长悦恳求。
慕凝移开眼，片刻后才说：“你与如意客栈的关系，我不会说出去。”
长悦的表情并没有过多变化，看不出是否相信这句胡，她拖着踉跄的步子向洞口走去，然后道：“等你想好要什么，就来如意客栈找我吧。”
没等长悦走出洞口，风湛就冲了进来。不久前，他与其他六人合力清除洞口的积雪，就开始四处寻找长悦的身影。
风湛飞到天上，见此处冰雪被人用法术掘开，就立刻赶到冰洞。
“风湛，找到他们了吗？”长悦问道。
风湛跑过扶住长悦，她肩膀上的大片红色血迹，也扎红了风湛的双眼。
“我没事，只是费了些灵力。”长悦轻声道。
麒麟的预言又开始在风湛的脑海中回转，他紧紧抓着长悦，害怕那个预言真的会降临在未来的某一天。
“姑娘！”如意客栈的其余五人也找到了长悦。
长悦轻轻颔首，对他们道：“我们走。”
等到他们都走了，慕凝才渐渐回头，他的脸上看不出过多情绪，只是在原地矗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