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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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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陆承远醒来时,房屋内寂静无声。

他略微支起身子,探看着苏澄跃的情况。

她乖巧地缩在夏季轻薄的被褥中,只冒出一个乌黑的发顶。

陆承远思量片刻,却不曾轻易靠近苏澄跃——虽然她看起来是熟睡模样,但一有人靠近或许便会惊醒。

这样他也发现不到什么。

更何况,陆承远想到苏澄跃昨晚的疲乏神态,也不欲再行打搅之事。

他起身进到耳房内。

平日里没什么事情,闲散的仆从就会聚集在密道下的空旷密室中听候差遣。

陆承远来时,这里有三四人,只是他们显然也“明白”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面对主子的时候各个像鹌鹑一样小心谨慎、敛气屏息。

他没管这些人揣着什么心思,点名道:“蕈,去查一查,什么东西会引起我体内那些东西的‘食欲’,又可用于改换容貌。”

本来被主子点名,蕈还心下一紧,再听主子下了任务,才放松下来,领命离开了。

陆承远又扫视一圈,沉思片刻后道:“蘼,去购置一方小榻置于里间。”

蘼低头应下,也转头匆匆离开。

陆承远又敲了一下鸟笼,引得那只小麻雀怒目而视后,方笑吟吟离开。

待陆承远回到房中时,苏澄跃已经起来,正坐在梳妆台前细致的描眉。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对于苏澄跃而言,陆承远的脚步声在这个院子里是最特殊的。可能是因为他生病的缘故,脚步要比常人轻且慢,偶尔还会有拖沓的感觉。

她没有回头看身后的陆承远,而是随口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在耳房洗漱、”陆承远说着,忽然一顿——他想起自己没有锁门,此时并不确定苏澄跃有没有去耳房看过,于是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去院子里走了走。”

苏澄跃应了一声。

她刚才的话没有一点儿盘问的意思,更像是早起的一两句闲聊。

这倒显得陆承远有些杯弓蛇影了。

他带着些笑意,又走近苏澄跃。

待苏澄跃余光能瞧见陆承远时,她终于偏头看向对方。

相顾无言,在脉脉日光中,陆承远那双含笑的眸子里似乎潜藏着什么未尽之意。

只可惜苏澄跃在这样的对视下,思维却歪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她盯着陆承远,见他半天不说话,就这样凝视着自己,还以为她眉毛又画歪了,赶忙扭头查看自己方才描的眉型。

这时候她听见身后的陆承远悠悠开口道:“娘子这双手巧夺天工啊。”

显然,这又是一句话里有话的试探。

可惜还是被苏澄跃忽略了过去。

她只听见了字面意思,洋洋得意道:“那是。”

苏澄跃又歪头望向陆承远,笑道:“我好不好看?”

陆承远却笑道:“画的好看。”

——不是你好看,是你画的好看。

毕竟他并不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模样。

当然,苏澄跃从来也不是会纠结一字一句的人,她只听懂了夸赞的意思,乐呵呵转过去对着自己的手艺成果沾沾自喜。

陆承远看着她这副欢跃的模样,面上的笑意越发温和。

正此时,苏澄跃忽然开口道:“说起来,昨天你的仆从们不小心把门打开时,你怎么不叫他们帮你把药拿过来啊。”

她记得陆承远是有药的,昨天早上还有婢女为他奉药来着。

奇怪的是昨天晚上他发病之后,哪怕是清醒过来后,也没叫苏澄跃去拿药来,害得苏澄跃将内力大半输进他的体内,保护陆承远的心脉。

想到这里,苏澄跃又感受到自己身上内力耗尽后的无力感,颇为不满的撇嘴。

这确实不是陆承远刻意所为,甚至他在听见苏澄跃这个问题时,生出几分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自己确实没想过,为什么当那群人差点闯进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紧张恼怒?哪怕担心苏澄跃在场,看出端倪,便是令人取药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论理,他们知道自己身体的实情,这几年也一直是他们负责自己的饮食起居,如何辅助压制陆承远体内的蛊毒,他们也是轻车熟路。而“顾嫣”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不敢让对方在自己毒发时触碰他的脉搏。

论情,这些他从南国带出来的死士,是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而面前这个女子,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

然而这些念头只是在陆承远脑海中轻过一遍,便被他刻意甩开。

面对苏澄跃这个问题,他只是噙着笑对苏澄跃道:“美人在怀,虽死犹足。”

只是这样一句堪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情话,收到的回复却是……

苏澄跃瞪大了眼睛,强调道:“是你在我怀里。”

陆承远:……

这种时候应该分个高下吗?

但好在他应变能力强,面对这样不解风情的人,也能将独角戏演好。

只听陆承远轻笑一声,缓缓靠近苏澄跃,道:“我在娘子眼中,算不得美人吗?”

声音轻缓、语调微垂,像一柄小小的羊毛刷,轻轻划过苏澄跃耳边。

苏澄跃拳头骤然攥紧,立刻起身火烧屁股一样溜到另一边去。

他听见苏澄跃恼怒道:

“都说了别随便靠近我呀!我刚刚差点忍不住打人了!你能不能对自己身体负点责啊!”

陆承远轻叹一声,面上却还是带着几分笑。

这叫苏澄跃心下更生出些许奇怪的感受。

她下意识撇开视线,不去看陆承远。

那厢的陆承远已然向苏澄跃悠悠行礼致歉,道:“是我冒失了,请娘子恕罪。”

一派雅正端方的模样。

“反正你别莫名其妙靠近我。”苏澄跃嘟囔着,抚了下自己此时还在猛烈跳动的心脏。

她又瞥了眼渐渐收敛笑意的陆承远,加快步子向外边走去。

路过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时,苏澄跃忽然转头,对陆承远道:“算美人,你真的好看。”

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徒留得到这无关紧要的答案的陆承远,在房中哑然失笑。

苏澄跃趴在外间的软榻上,侧着脑袋看陆承远的婢女们进到里间,这扇门虽然坏了,但还是能遮挡视线,所以陆承远在做什么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但陆承远昨天早上就说“病体不堪”,将苏澄跃请了出去,苏澄跃也不好意思好奇这个。

待陆承远出来时,便瞧见那方软榻上趴着一“条”懒散到像是没了骨头的“蛇”。

——苏澄跃似乎在第二天就耐不住性子,在较为私人的地方开始暴露自己的本性了。

不过她的技艺着实高超,这样折腾她的脸,面上这层易容却没有一点儿变化。

苏澄跃仰头看向陆承远,忽然一笑,支着自己的脑袋转过身对陆承远道:“你好适合黑色呀。”

今天陆承远换了身墨色交领长袍,他面容清俊却面色苍白,与这样的服饰两相交错,显出几分鬼魅的味道来。

苏澄跃看惯了江湖上那些齿少心锐的意气少年,这样带着些森然气质的人,也不知怎么反倒是戳中了苏澄跃欣赏的点。

也许她的审美天生异于常人吧。

陆承远却抵唇轻笑,道:“我还是换一件吧。”

言罢,他又转身回房,换了一身常穿的荼白色衣裳。

这个颜色很接近纯白。

苏澄跃有些遗憾道:“人要学会扬长补短呀。”

“怎么?”陆承远并未指向性的问出问题,只这两个字,端看听者如何理解它。

陆承远这一身倒不能说是泯然众人,只是这样寡淡的颜色,更衬得他扁平而瘦弱,叫人视线的着力点在他的病躯上,于苏澄跃这样上蹿下跳的人而言,生不出一点儿惊艳的感觉。

更何况苏澄跃见过穿白衣更加好看的人。

她解释不清楚陆承远这一身带给自己的感觉,就挑了后者随口解释给他听:“嗯……白衣的话,我见过的人里,舒剑阁少阁主徐行溪最好看;你黑衣最好看。”

陆承远闻言忽然抬眸盯着苏澄跃,须臾又偏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穿件衣服而已,做什么比较?”

“也是。”苏澄跃点了点头,“而且搞这种比较,被比较的人也不开心,对吧?”

她说话的时候碰了碰陆承远的臂肘。

陆承远微瞥一眼,心想:这位姑娘似乎有些双重标准。旁人碰她,她便要暴起伤人;她碰别人倒是随心所欲得很。

而陆承远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快,竟将心里的想法不知不觉说出口来。

苏澄跃听见他的话,顿时带上几分羞惭,对陆承远道:“对不住,但是我这是打小练出来的习惯,一有人贸然靠近就这样,没办法嘛。”

她下意识拖长了声音的语调,这是苏澄跃告饶时的习惯,用在此处便生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尽管她本人并没有这个想法、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陆承远心中那点不悦却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他温声对苏澄跃道:“该去用食了。”

苏澄跃从软榻上爬起来,又弯腰在上边扒拉几下,使之恢复到自己躺上去前的状态。

而后拍了拍手,准备跟陆承远到偏厅用食。

只是她刚走两步,又想到什么,转身回到房内。

这时候有两名侍从正在修整着木门,他们看见苏澄跃立刻让到一边去。

——生怕不小心碰到的模样。

苏澄跃没有注意到他们低垂的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慌,拿起桌上那碟昨晚没吃完的炸酥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等在门口的陆承远扫一眼她手中放了整晚的炸酥,道:“已经冷了。”

苏澄跃将口中的炸酥咽下道:“这种东西冷的热的没什么区别。”

“放了一夜。”陆承远垂眸轻声道。

“又没坏。”苏澄跃回。

陆承远便不再多言。

有时候他觉得这是一个家里娇惯长大的姑娘;可有时候苏澄跃的种种表现,又让陆承远觉得她身上带着些勤俭节约的气质。

也许这两者本就不冲突,对于苏澄跃而言,许多东西都是值得她珍惜以待,故而显出些克勤克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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