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
跟陆承远聊完,苏澄跃自觉收获颇丰。
虽然她此行的“两件事”几乎没打听出什么结果,但陆承远坦诚相告的态度令苏澄跃很是满意,这叫苏澄跃觉得与陆承远相处总算没那么憋屈,也能和这家伙往来一二。
然而她究竟从何时起不再觉得陆承远“面目可憎”,想起对方做过的坏事也不再生出无限愤懑,苏澄跃便不得而知了。
——她也根本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苏澄跃出去陆承远的地盘,才发现自己居然跟这家伙聊了一上午,连晌食都未用过,心中暗暗叫亏,应当在陆承远那里吃完再走的。
陆承远可是老早就开了窍,再不敢用那清汤寡水的饭菜触怒苏澄跃,她搬离陆承远房间之前,每日吃得不说山珍海味,也算得美味佳肴。
装病以后,苏澄跃的饭菜其实也是陆承远这边供给,只是她单一人住在此处,送来的吃食总是小份小份,虽然够吃、味道也不错,可苏澄跃总觉得不过瘾。
加之昨日去穆清那里大快朵颐一番,再叫她去吃“小家碧玉”的菜肴她可不愿意。
可现在时辰迟了,穆清那里恐怕碗都洗干净了。
苏澄跃只纠结了一阵子,眼睛提溜一转,便又有主意了。
想一出是一出的苏澄跃当机立断——出去吃!吃遍王都!反正自己现在身份两边露底,那还矜持个什么劲儿,该玩玩、该吃吃去。
等陆承远那里收到消息时,一向行动力惊人的苏澄跃已经出去坊街,不知道溜去王都哪里野去了。
也怪陆承远那些专注“通风报信”的蛊虫们,只认一张脸,结果苏澄跃一改头换面,它们就各个成了睁眼瞎。
虽然苏澄跃身份是在顾、陆两家都暴露了,但顶着“顾嫣”这尚且在病中的身份招摇过市,未免太过分了些,所以此次外出,苏澄跃用的是真实面目,倒是叫那些本就不算多聪明蛊虫傻了眼。
然而陆承远得知苏澄跃不知所踪的消息后却不似上次那般恼怒,只是用餐时显然有些怠慢。
不过这人回回用餐都马马虎虎,身边人也看不出他略有出神。
面对满桌佳肴的苏澄跃可不会暴殄天物,她对什么事都可能吊儿郎当,独对“吃”这一件事上格外认真。
就在苏澄跃准备大快朵颐一番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雅间的房门传到她的耳中。
“吴掌柜,还是老样子!”
苏澄跃目光往房门处一瞥,挑着笑意夹起一截笋干细细品尝起来。
因为早已过了用餐的时候,酒楼中生意寥寥,即便隔着一道墙门,苏澄跃也能清晰听见楼道中的动静。
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为首者轻快的声音尽数落到苏澄跃耳中。
“……说起来,听说下旬北漠使臣就要到了。”
“他们来议和的?”
“去岁冬崂关大捷,又近凛冬,漠庭那边想要休养生息,与我大豫议和互通交易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苏澄跃原本悠哉游哉的神情一改,她动作微顿,放下手中的碗筷,侧耳细听起来。
“哎!莫议国事!咱们难得一聚,聊这些无聊的事情做什么?”
“对对对,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呢,且让他们收拾去。”
“话说回来,顾琏,你长姐的身体如何?”
哟呵,又遇上了嫂子的弟弟,王都可真是小呀,叫这倒霉蛋三番五次遇上自己。
方才叫苏澄跃忽然侧耳的,正是这位永安侯府的小少爷的声音。
苏澄跃原先只在心里调侃一番,继续自顾自地吃着,一边闲适地听着他们聊天,哪曾想忽然听见她此时最为关切的“北漠来使”一事。
这叫她不由得正色起来。
可她想听听他们聊的东西是否给自己些启发,哪曾想这群人突然听见话题一转,居然唠到她本人头上来了。
好在苏澄跃这回出门时换了本来面目,若是不小心撞见,外边沸沸扬扬传着病入膏肓的“顾嫣”独自一人跑酒楼来大快朵颐,都不知该作何解释。
听见他们聊起了“顾嫣”的病情,苏澄跃“啧”一声,捡起筷子继续对桌上的美味佳肴“痛下杀手”。
外边的顾琏正和他的同伴一边说一边向楼上雅间来。
“我也不太清楚,长姐近日已经不见客了。”这句话后边还跟着一声顾琏的叹息。
他周身也纷纷响起叹气声并一时沉默。
正在啃鸡腿的苏澄跃点点头,心道:你们一天到晚来探病,我这病人演得很累啊。
随后大抵是一个好事者,语气中带着迟疑,问道:“你那姐夫……”
这句话起头,在场人不由自主联想起一些坊间传闻,关于这位陆家公子自岭南带回来的病祟云云。
听到有人提到陆承远,苏澄跃叼着鸡腿微微偏头。
“休要胡言!长姐与姐夫伉俪情深,长姐病重,姐夫衣不解带悉心照料,与长姐同寝同食,关怀备至。”
“噗——”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自旁边雅间的房门后传来。
刚刚途径这扇门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心中作何想。
门后的咳嗽声渐渐停歇,他们又对视一眼,决定继续往他们那间房走去。
正此时,“咔吱”一声,这扇房门忽然打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衣着朴素的女子逆光而站。
她看上去是匆匆起身、开门留人的模样,发丝、衣摆还有些许杂乱,身后大开的窗户将屋外一顷阳光泄入房内,照得这位女子周身漾着金光。
然而骄阳难抵她明媚的模样,她抬眼看向顾琏,刀子一样的目光瞬间扎进顾琏的心头。
顾琏一时间忘了该作何反应。
他从未见过这样神采焕发的姑娘,像一柄利剑,所过之处无不披靡。
苏澄跃这会儿确实挺想一剑刺死顾琏的。
她听见顾琏在外边跟朋友这样编排自己和陆承远之间的关系,一口肉没来得及咽下去,差点把她噎死。
苏澄跃一边咳嗽一边在心里愤愤道:也没见你小子来陆家看过我几回,怎么净在外边传瞎话?你几时瞧见陆承远这厮“衣不解带”“悉心照料”?
这是这份忿忿不平叫苏澄跃一时冲动,刚从差点噎死中缓回来,立马拉开门打算向顾琏问个清楚。
只是她刚一开门,质问的话还没出口,对上顾琏呆滞且惊艳的目光,顿时回过神来。
她认得顾琏,还“狐假虎威”耍过这小子两次,可顾琏又不认得自己。
苏澄跃咳嗽几声,压下自己都到嗓子眼的话,讪讪道:“打扰了,打扰了。”
说完她什么解释也没给,就打算当无事发生直接关门——这她也给不出什么解释。
“等等!”顾琏见她关门,什么也顾不上,赶忙上前阻拦。
别说苏澄跃了,跟着顾琏一块过来的几个人也都是一头雾水,瞪大眼睛望向顾琏。
顾琏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到了苏澄跃跟前,与苏澄跃咫尺之距时,羞怯的情愫瞬间涌上心头,叫他忍不住后退半步。
苏澄跃:?你小子好像有点大病的模样。
不过顾琏的朋友们看懂了,纷纷小声哄笑起来。
有人上前半步,抵着顾琏的后肩免得这小子落荒而逃,又对苏澄跃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笑道:“在下礼部侍郎付亦之子付遣,不知姑娘作何称呼?”
苏澄跃扫视一圈这些少年,比他们大上两三岁,又走南闯北过数年的苏澄跃一眼就看出来这群小子不学好,要拿自己开涮,当即冷着脸道:“无可奉告。”
接着“砰”一声把门关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付遣耸耸肩,觑一眼顾琏的神色,见他还在怔神,随即碰了碰他的胳膊,道:“人不想搭理咱们,走啦,吃饭去。”
顾琏这才骤然回神,与朋友们去向自己定下的雅间,只是转身后还屡屡有情不自禁想要扭头的趋势。
连在席间,顾琏还频频瞥向门外,同好友们闲聊时也是毫不掩饰的心不在焉,那模样,好似竖着个耳朵生怕漏掉外边一点儿动静。
苏澄跃倒转头就忘了这一茬,只有些在意顾琏在外传播“谣言”一事,但很快这点不悦也被美食挤走。
她美滋滋将桌上佳肴卷入腹中,待碗碟尽数空下,苏澄跃方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并悠哉游哉倒上一杯清茶,啄饮一番后准备打道回府。
那边推门上刚响,顾琏“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方才还在说笑的同伴纷纷停箸,笑称自己已然酒足饭饱。
顾琏管不得许多,急问:“那咱们就走吧?”
看热闹的少年们哄笑着涌出雅间,直教一旁侍奉的酒楼伙计看着一桌尚温的菜肴摸不着头脑。
他们一行人下楼的时候,正瞧见苏澄跃站在柜台前结账,少年们自觉慢上半步,叫顾琏犹如众星拱月般走在最前头——可顾琏此时满心皆是它事,全然不曾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在前边。
苏澄跃听见动静,抬头扫了眼,随后又淡然收回视线。
只这一眼,瞬间叫顾琏泄了气,不敢再前进半步。
这时不知何时躲在最后边的付遣高呼一声:“掌柜,结账!”
刚刚给苏澄跃算完账的掌柜应和一声,圆不溜秋的手指在算盘上飞速拨弄,只留下一片残影,不过几息便将数额报了出来。
苏澄跃倒是对掌柜这熟练的手法多加侧目。
她转身离开,刚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付遣十分刻意的声音:“琏哥今儿你请客,咱们都没带银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