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心必异
当苏澄跃听陆承远请自己掀开千面仙的面纱时,她只稍沉静片刻,便上前揭开了遮掩容貌的黑色面巾。
相较于自己捏造出来的容颜,千面仙本人的容貌平平无奇。
在她右侧面颊上还有一大片陈旧伤疤愈合后留下的坑洼,显然是多年前受过重创,单看这半边脸,只觉犹如厉鬼。
苏澄跃手指微颤,忍不住抬头看向陆承远——是期待,也是担忧,她怕自己刚刚听见陆承远所言后,心中产生的好猜想只是一场空。
陆承远则是上前敛神细看,并未触碰到千面仙分毫。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陆承远长叹一口气,后退半步道:“苏姑娘在发现千面仙的地方可曾看见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陆承远似是觉得这样问法过于笼统,又补充道:“与蛊术相关的细枝末节。”
苏澄跃回忆片刻,摇了摇头,道:“从始至终我都不曾见到跟南疆蛊术有关的东西。”
她不通蛊理,只能以肉眼所见来判断。
陆承远沉思着开口:“千面仙有中蛊之像,或许还有生机。”
苏澄跃紧盯着他,忍不住上前两步道:“既然如此,可否一试?”
显然,苏澄跃对自己很是信任,在他开口后便径直请他试一试,而非细致盘问。
可陆承远心下却泛出些涩意,或许似在为将来可能有违她的信任而苦涩。
他哑着嗓子说:“或可一试,我令所随蛊师前来。”
苏澄跃本想直言:他不也精通蛊术,为什么要找那些蛊师。
然而转念一想,陆承远身负玄蛊毒极深,或许千面仙身上的蛊术棘手,他来恐有性命之忧,遂道:“可否同我讲讲,仙姐姐这可能是什么情况?”
陆承远向来擅长洞察人心,偏苏澄跃又是将一切摆在面上的人,叫人清清楚楚看见她的赤忱之心。
他掩下另一桩心事,将注意放到面前事上,道:“若我所料不错,此蛊名为晦昧,在性命垂危之人身上种下,辅以种种蛊术,状若无息,若能熬过九九日,则死而复生,为种蛊者所控。”
苏澄跃听到前边时,还在想这蛊应该是救人用的才对吧,直至最后一句话出口,苏澄跃猛然抬头。
“所控?”苏澄跃重复一遍。
“是,言行举止与从前无异,甚至有自己的所思所想,但仅听命于种蛊者,种蛊者之令,无论生死皆全力以赴。”陆承远道。
“这样的蛊术……”苏澄跃蹙眉,她想说这种蛊术在你们南疆运作得当,岂不是足以养出一支悍不畏死的强兵?
只是南疆最大的那个就在自己面前,这话说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不过陆承远接着坦言道:“不过耗时弥长,所需奇珍异宝甚多,且十者存之不足一二,亦是南疆禁术之一。”
“这么说……”苏澄跃忽然抬眸,“这蛊是用在性命垂危之人身上的,若是解开这晦昧蛊,那中蛊者本就垂危,岂不是……”
“是。”陆承远颔首肯定了她的猜测。
苏澄跃本已走到门口,预备去请那些蛊师来——这天都亮了,也不算深夜打扰人家。
可听陆承远这样一说,她步子又停下来,转身道:“我先做些保命的准备,再请你家蛊师来帮忙解蛊。”
陆承远瞧她急匆匆的模样,忙上前止住她又要出去的动作,道:“你一夜不曾闭眼,又负着伤,还是暂且休息休息,再行准备。”
苏澄跃抿唇,看向他道:“我担心……”
“不必多虑。”陆承远道,“千面仙中蛊不深,现在这晦昧蛊于她还是保命之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若是精神不济,也难以尽善尽美。”
那股冲劲被陆承远一拦,苏澄跃心中的急切暂歇,头昏脑胀之感便席卷而来。
她缓缓眨眼,半睁的眸子显得有些迷瞪,但嘴上还是说:“可是天已大亮,我该趁热打铁才是。”
“没有可是。”
苏澄跃有些呆滞,这还是陆承远头一次“胆敢”在自己面前这般强势,只听他道:“在此地,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南疆蛊术,千面仙的状况尚可,倒是你,即便是铁打的也经不住这样熬,你权且休息,伤重如此,不要再强撑着。”
可苏澄跃还是摇头——她一向很倔,越是受外力影响而浑浑噩噩的时候,便越发坚定自己的念头。
陆承远垂眸,忽然伸手到苏澄跃耳后。
苏澄跃感觉耳垂一凉,她的五感都有些迟钝,后知后觉到陆承远刚刚挨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她正准备张口询问,然而只觉眼皮重逾千斤,怎么使劲都抬不起来。
陆承远拦住骤然睡过去的苏澄跃,一只芝麻大小的蛊虫从她耳中钻出,顺着陆承远的手臂爬上去,躲到衣物暗处。
若是平时这招对苏澄跃必然不起作用,自己倒是“趁虚而入”了一回。
苏澄跃什么梦都没做,酣睡一觉醒来,坐起身时还有些迷茫,直到透过隐隐绰绰的床帏瞧见静坐窗边翻书的熟悉身影,才瞬间回过神来。
“陆承远!”苏澄跃猛然撩开床帏,鞋都没穿好便冲到他跟前,生气地说:“以后不准对我用这种手段。”
陆承远看向她,心中因她口中的“以后”而暗喜,嘴上却道:“眠声不过是个引子,全因你身体乏累,才这样轻易中招。”
苏澄跃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忿忿道:“你稀奇古怪的蛊虫可真多,敢情先前一直藏着私呢!”
这家伙反以为荣般笑道:“南疆蛊术千千万,烦请娘子日后细细观之。”
又在瞎占便宜!
苏澄跃“哼”一声,不接他的话茬,一面转身套上鞋子、收拾着自己的衣物,一面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不到未时,还有得时间。”陆承远道,心下却有几分遗憾,他还在心里琢磨了大半个时辰的说辞,想着该如何解释苏澄跃的衣物问题,谁曾想她居然问一句的意思都没有。
套上衣物的苏澄跃闻言瞪了他一眼,径直向案桌走去。
陆承远离得更近,他业已猜到苏澄跃要做什么,便先一步执起墨锭,舀着清水在砚台种研磨。
这般识趣,倒叫苏澄跃另眼相看了。
陆承远垂眸专注于研磨,不曾乱瞟着什么。
不过苏澄跃也不介意,笔走龙蛇般迅速完成这一封书信,搭到一旁晾干,而后另启一张,一面思索琢磨着一面在上边写下一种种药物。
屋内异常安静,只闻研墨声,二人一立一坐,虽各自注视着眼前,看着毫无交集却莫名和谐。
片刻后,苏澄跃停笔,朝陆承远招手道:“好了,磨这样多的墨也是浪费,歇歇吧。”
陆承远便收手,在一旁的盘皿中净手。
苏澄跃的目光是在他的方向,但虚着眼神,显然心思在其他事情上。
陆承远只稍稍瞥了一眼,很快便抖落掉手上的水珠,水珠砸落回盘中的声音叫苏澄跃回神,再抬眼时只见他正在用悬于一旁的素色帕子拭手,隐约可见青筋的十指在柔软的巾帕间纠缠。
苏澄跃不知为何撇开视线,望向窗外天色,道:“我等会儿出去一趟,劳烦你请各位蛊师来看看,最好能定下个万无一失的解蛊法子。”
她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不过说完以后又转过头来,盯着陆承远十分郑重道:“多谢你助我,赴汤蹈火我在所不惜。”
面前人轻笑一声,没说什么场面话,也没提什么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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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信精准落在玄机的桌子上。
她抬眼看向如入无人之境的苏澄跃,笑道:“若你是个男子,我定要将这无故擅闯女子闺房的登徒子抓起来。”
苏澄跃却指指脚尖前边的门槛,道:“还没进去,不算擅长。”
玄机啐了她一声,才道:“好吧,谁叫我是开门做生意的人,请进吧,我的大小姐。”
苏澄跃三两步跑到玄机面前,“啪”一下将手中的三五张纸拍到她面前,道:“你的隐庐神通广大,这上边的药材能不能今日内给我找齐?”
“可别给我戴高帽。”玄机嗤笑一声,拿起这几张纸细看一番,又看向苏澄跃道:“你这可是要了我半个身家呀。”
“哎呀!”苏澄跃赶忙上前拉她袖子,道:“好姐姐,帮帮忙,我知道你的隐庐广罗天下奇珍异宝,这点儿东西就是九牛一毛,不要吝啬嘛!”
玄机扫了她一眼,手指点在纸上,无意间盖住半截名字,又听她道:“给是能给你,只是你急着要,那我售价可不菲,要知道这里边还有几味是无价之宝呢。”
“价格不是问题!”苏澄跃豪气地拍拍胸脯,又脆生生地喊了句:“谢谢玄机姐姐!”
她这家伙倒是一向能屈能伸。
玄机瞧着苏澄跃的模样也忍不住笑起来,只是笑意很快又歇下。
她蹙眉看着苏澄跃,几欲张口,又显出犹豫的神态。
“怎么了?”苏澄跃不是瞎子,看出她的犹豫,自然多问一句。
“我做这样的生意,本不好开口……”玄机垂眸思量着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今早便已修书予苏盟主……但若同你说来,总怕你心怀芥蒂,怪罪于我。”
苏澄跃听她含含糊糊,快刀斩乱麻道:“什么事你说便是了,我知道你消息灵通,我又不是气量狭隘之人。”
玄机得此承诺,便坦言道:“昨夜我设置在皇城中的探子来报,大豫皇帝深夜与南疆祭司密会,只是我的探子不过外围杂役,他们谈了什么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