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磋
吱——
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中十分明显,顾嫣猛地抬头,诧异地盯着面前的黑衣人,正要开口惊呼,便见来者径直揭开面巾,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澄跃?”顾嫣急忙起身,又惊又喜。
“嫣姐姐。”苏澄跃笑着上前,清晰看见顾嫣还有些泛红的双目,像是刚刚哭过。
她微微皱眉,道:“怎么哭了?我哥害你生气了?”
“没有。”顾嫣反应过来,赶忙拿手遮掩,又摇头这般说着,只是提起苏澄玉,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发生什么事了?”苏澄跃心中一紧,拉着顾嫣道,“是我哥出事了吗?”
顾嫣咬咬牙,看向苏澄跃郑重道:“我带你去,你带你哥走,不要留在王都了!”
苏澄跃心下一沉,顾嫣是个极其温和的人,少有说这般严重的话,更重要的是,这话背后隐隐透露着些别的意思……
她只当不曾听出什么,正色道:“我来此正是这个目的,哥哥断了联系,我爹都急疯了,我连夜赶来,但瞧王都平静得很,又有些看不懂。”
顾嫣紧张地咬着唇瓣,不再多说什么,只拉着苏澄跃的手道:“一会儿我先走,你暗中跟着,到地方我将人支走,你立刻带你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好。”苏澄跃应下,心里却越发冷峻。
哥哥和家里断连是落在永安侯府手中了,只是以哥哥的实力,不该这么轻易被困。
苏澄跃敛下心中的猜测,隐于暗处随顾嫣前行。
七扭八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又潜过一条密道,才到一处偏僻院门外。
屋里灯暗着,外边只守了两个家丁,并未大张旗鼓,也不引人注目,叫藏在暗处的苏澄跃很是不解,心里种种猜测被排除,渐渐指向一个可能——苏澄玉身受重伤,根本无力脱身。
苏澄跃压下心中的担忧,看着顾嫣同那两名家丁说了几句话,神色凌然,他们不敢得罪这位大小姐,加上主家的交代并不严苛,很快便松口将小姐放了进去。
顾嫣进到屋中,橙黄的灯光亮起,没过一会儿便听见争执之声,不过苏澄跃耳尖,听出只有顾嫣一人的声音。
说着“误会”、“你这样想我”云云,最后以一句“若是如此,我唯有以死自证!”收尾。
接着顾嫣便从屋中跑出,做掩面痛哭状。
夫人的掌上明珠呈如此情状离开,两名看守面面相觑一番,立刻将身后屋门上锁,而后一人追着顾嫣,另一人去禀报夫人,门前登时冷落下来。
虽说苏澄跃本也不惧区区两人的守卫,但顾嫣这份心意她还是领情下来,从正门撬开锁进去。
屋内的灯还未熄,苏澄玉听见动静抬头,与明目张胆的妹妹对上眼,先是一愣,随后才明白顾嫣方才毫无缘由的一通话,是在给妹妹创造机会。
他神色微动,看向苏澄跃欲言又止。
苏澄跃看到面上虚弱尚在的哥哥,关切上前询问。
原来那日隐庐事变,从苏澄跃哪里获知过消息,对隐庐颇为关注的苏澄玉发现不对,也去了现场,只是大豫皇帝操控的隐庐早有准备,连苏澄玉这个旁观者都不幸被波及到,身负重伤勉强脱身后却被永安侯府派人拦截下,以养伤之名行软禁之事。
苏澄玉虽有怨怼,但永安侯府的两位当家人都不曾前来见他,独顾嫣一人时时挂念,过来探望,可她无法违抗父母,每次来都愧疚万分。
面对心爱之人自责又别无他法的郁结,再多的愤懑也烟消云散了。
苏澄跃一面听,一面上前搀扶。
永安侯府有意控制苏澄玉,尽管看似好吃好喝的照料着,但并未向他提供什么治疗,而且在吃食中动了些手脚,利用几分食性相克,延缓苏澄玉的自愈,他当时伤重,加之天气寒凉,伤处便迟迟未愈,行动间很是拖沓。
也难怪永安侯府的看守十分放心,以苏澄玉现在的状态,他踏出永安侯府的门,恐怕就要被暗中窥视的隐庐中人掳走了。
带着苏澄玉准备离开此地的苏澄跃动作忽然停下来,看向哥哥道:“永安侯府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事与我们无关。”苏澄玉被他们看管一两个月,可永安侯府的态度却一直平平,他焉能猜不到对方背后的打算。
不过就是想借此机会在大豫皇帝与江湖势力的争斗中搅合一把。
苏澄玉认为永安侯府在截下自己后,既未交出他与帝王重修旧好,也未通知止剑山庄与江湖势力联手,态度模糊,恐怕有首鼠两端的嫌疑。
虽然他与顾嫣相恋,但苏澄玉并不希望因为儿女情长的事影响到牵涉甚广的势力纷争,倒不如早早脱身,免得成为永安侯府下注的筹码。
只是苏澄跃比她哥哥更了解永安侯夫人。
那是一位果断而强势的女子,她不信情爱、不信恩义,只相信握在手中的权柄。
当永安侯夫人令人将苏澄玉软禁府上时,她显然已经做好了选择。
果然,他二人还未踏出这个房门,火光便陆陆续续燃起。
侯府精兵夹道,迎着他们的主人。
永安侯夫人与苏澄跃遥遥相望,在各自眼中映照的火光中瞧见二人的心照不宣。
夫人当然了解自己的女儿,当得到家仆传讯后,永安侯夫人便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的人来了。
苏澄跃倒没有夜半私闯的尴尬,反揽着哥哥大大方方笑道:“夫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她又偏头道:“当日临行前,我向夫人求许切磋的约定,今日前来兑现,不知道夫人是否愿赏脸呢?”
永安侯夫人挥手令周围兵卒退下,她身上是一件轻便的衣袍,将避风的外衫甩下后,摆开正经比武的架势来。
苏澄跃将哥哥扶到一旁坐下,回身走向永安侯夫人,步履轻快却暗暗气沉丹田。
电光火石间,二人已缠斗一处,旁观者根本看不清何人先出的手,那骤然劈、转、翻、腾的动作叫周边的兵卒一惊,纷纷预备上前护主,却被永安侯夫人厉声喝止。
不过眨眼功夫,二人便过了数招,而永安侯夫人隐隐落于下风。
辗转腾挪间,永安侯夫人抓住一个空挡缠住苏澄跃手臂,却被她一个抖臂弹开。
苏澄跃正要乘势而上,却见夫人撤步收势,在苏澄跃化劲收手时笑道:“好姑娘,我不及你。”
对手的夸奖很叫苏澄跃受用,她一挑眉,道:“多谢夫人夸赞,不过夜深天寒,夫人小心受冻,我带哥哥先走一步了。”
可永安侯夫人接过侍女递来的外衫后并未让步,反道:“天色已晚,你兄妹二人不如在府上休息一晚?”
苏澄跃皱眉,道:“夫人难道担心我会私离吗?”
永安侯夫人扫了眼苏澄玉,笑道:“我不担心你,只是你哥哥最擅长临阵脱逃,我不可不防啊。”
正巧这时候发现情况不对的顾嫣赶了过来,听见这话与苏澄玉一个对视,二人眼中皆是羞惭与窘迫,这旧账翻得着实猝不及防又叫人无言以对。
其实永安侯夫人这怀疑也不算全无道理,苏澄玉确实没有留在王都的打算,隐庐归于大豫帝王,江湖上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握在他手中尚不得而知,单看皇帝如此果断的出手,王都于江湖人士而言显然是一个是非之地。
若苏澄玉身体无恙,他还愿意留在此地探听一二,可他首当其冲又久久未愈,担心自己留在此地拖累妹妹,只想为了寻自己而涉险苏澄跃赶紧离开。
不过永安侯府与苏澄玉之间的不信任是相互的,其中的是非因果已经揪扯不清了。
苏澄跃想了想,觉得侯府住起来更舒服,便在哥哥惊诧的目光中欣然答应下来。
连永安侯夫人都没想到她应得这么快。
夫人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眼中已是了然,吩咐下人收拾房间去了。
前来堵人的士卒也被她挥手散去,顾嫣看了看母亲,小心翼翼走向苏澄玉,似乎她娘是个火雷弹,稍有不慎便要炸开。
永安侯夫人见状只是冷笑一声,又多看苏澄跃一眼,随后离开。
苏澄玉安抚般握住顾嫣的柔荑,缓声宽慰。
苏澄跃在旁“啧啧”两声,本来是对哥哥的调笑,不想却叫顾嫣忍不住羞红了脸,忙抽手侧身,道:“你们今夜该离开的,我母亲……”
她张张嘴,似乎又觉得不妥,将话咽下去,又道:“这样的事情,总是要流血,我……我是个懦弱的人,不想看到任何人受伤。”
苏澄跃想说已经流血受伤了,她一贯讲究的就是一个血债血偿,只是瞧见顾嫣眼里隐隐泛着泪光,她将话咽下去,宽慰道:“嫣姐姐放心,左右哥哥负伤未愈,我们这时候走,保不齐会被皇帝中途偷袭,还不如在永安侯府藏身一二。”
顾嫣面露难色,她似乎觉得自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无非是龙潭与虎穴的差距罢了。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长叹口气,道:“无论如何,还是希望你们早做打算。山雨欲来……”
可苏澄跃只朝她一笑。
顾嫣看她明艳的色彩,莫名觉得,山雨欲来,她会是迎风而上的人。
第二日一早,给苏澄玉的伤药便送上门来,苏澄跃只稍稍检查一番,确认都是益于伤口愈合的良药。
永安侯府强留苏澄玉,看来确实只是想要个“饵”。
寻到哥哥,也清楚永安侯府不会对哥哥不利,苏澄跃便放下心来,第二天便收拾收拾偷溜出去打听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