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梳妆台前，打开的礼品盒内，紫罗兰色的水晶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熠熠的光。
坐在椅子上，看着那条做工精细的项链，绫犹豫良久，还是将它拿了起来。
修长的指节绕过脖颈，穿过披散在肩头的乌发，银色镂空的链子落在她线条流畅的锁骨上，坠在最下方的菱形水晶映射出绚烂的光辉。
真想不到，记忆里那个毛毛躁躁的大男孩竟然能有这么好的眼光。
不会是江帮他挑的吧？
思及此，绫不免笑出了声。
站起身，拿起挂在门上的外套，绫趿着拖鞋走出了房间。
今天是选拔赛的最后一场，是青年运动员们角逐进入国家队的资格，站上世界舞台的修罗场。
父亲早早的便开始准备起了国家队的新人选拔，而她也是趁着这几天的功夫和凛他们见上面的。
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绫打电话给预约好的花店，告诉店员自己马上就到。
向日葵搭配尤加利叶、相思豆、绿色雏菊和栀子叶，明亮的配色如同夏日热烈的阳光，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
抱着沉甸甸的花束，绫站在街边打车，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她得赶紧赶过去。
车上，她接了不止一个电话，有东龙的，云雀的，江的，当然还有凛的。
“放宽心啦，你努力了这么多年，肯定会有回报的，我会在观赛台给你加油的，可别让大家失望啊！”
用肩膀夹着手机，绫一手捧着花一手关上车门，听见绫的鼓励，手机对面便立刻传来少年雀跃的嗓音，看来对这次比赛满心自信。
体育场门口，江和松冈太太已经在等了，看见姗姗来迟的绫，江三两步扑到她身边，而松冈太太满脸惊讶的望着她。
“原来绫已经长这么大了吗？哎呀，我差点没认出来。”
松冈太太捂着嘴，与凛相似的眉眼间露出了和少年疑惑时一模一样的讶然。
“松冈阿姨。”抱紧了怀里的花束，绫朝松冈太太浅浅鞠了一躬。
“别这么客气，我们家凛之前让你费心了，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呢。”
“那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我也得谢谢凛，让我在澳洲没这么孤单。”
绫这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凛，她在澳洲的日子也不可能过得这般惬意。
走进体育场，各个学校的运动员们填满了大厅内的每一个角落。
由于凛是隶属亚特兰大俱乐部，没有同其他日本大学一样的加油方阵，他便同遥他们一起待在了燈鹰大学的方阵里。
因为来的有些迟，凛和遥他们已经去检录了，看着空荡荡的位子，绫将怀中的花放了下来。
胳膊好酸。
她锤了锤有些发麻的胳膊。
“现在是自由泳半决赛检录，然后是个混，接下来......”
江在绫身边翻着检录表，绫坐在她身旁，侧着眸子看着。
少女翻过一页，黑体加粗的标题从自由泳换成了个人混合泳。原本，绫只是随便的扫几眼，却没想到在纸上看见了一个十分眼熟的名字。
“桐岛郁弥。”
她下意识读出了声。
听见绫的自言自语，江身形一顿，随后偏头看向她：“绫姐你认识他？”
“啊，不，没有，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绫慌忙否认，虽然连她自已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
耳旁逐渐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加油声，看来比赛已经开始了，将视线从检录表上移开，绫抬眸看向了泳池。
在一众意气风发的少年里，绫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凛。
无他，少年那一头酒红色的长发就如同一团炽烈燃烧的火焰，很难让人忽视。
带上泳帽和泳镜，凛依旧不忘抬手拉了一把脑后的泳镜的橡皮绳，随后，他站上起跳台，弓起背做起跳姿势，等待着裁判的发令。
随着裁判一声哨响，伴随少年们入水的，是雷鸣般的呐喊声。
*
女人急促的脚步回荡在空旷的走廊内。
桐岛郁弥。
桐岛郁弥。
绫定住了脚步。
郁弥竟然回日本读大学了吗。
她还以为他会待在美国。
不过，如果郁弥来参加这次比赛，那么夏也也一定回来吧。
夏也......
提及这个名字，绫心底复杂的情绪再度弥漫开来。
二人分别时的场景实在称不上美妙，以至于绫每次想起来，都会一阵的心慌和内疚。
打开手机，距离上次聊天还是将近一个月前，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绫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联系了。
心不在焉的走进洗手间，绫看着对话框内刚刚打完那一小段话，犹豫半天，也没能摁下发送键。
恰巧洗手间内又有别人进来，高跟鞋击打地面的清响惹的绫心绪更加的混乱。
来人是个外国人，灿金色的长卷发，带着墨镜，红唇鲜艳，身材傲人，从她身边经过时卷起了阵阵香风，自信又张扬。
女人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一头耀眼金发，让她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个故人。
“是的，我已经到了，不过我没看见他。唉，真不知道他脑子里除了肌肉还有什么，真是有够烦的。”
女人在打电话，似乎在和对面的人吐槽着什么，捕捉到“肌肉”这个关键词，绫没忍住抬头打量了她一眼。
“嗯，不过也不算太坏，我看到了夏也，听说是来看他弟弟的，嗯，东西已经给他了......”
夏也？
绫神色微顿。
“哪个夏也？你脑子不好使了吗，霍华德？桐岛夏也啊，你们之前不是关系挺好的嘛？”
女人喋喋不休地吐槽着对面的男人，绫盯着她，脸色却有些泛白。
放下手机，芭芭拉长舒了一口气，摘下墨镜，掏出口红，她刚打算给唇补点色，就看见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的绫。
“呃......对不起，小姐，请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绫：！
“没有没有，抱歉，是我失礼了。”
“偷”看被人发现，绫只感觉双颊如火烧般变得滚烫。
她连忙弯下腰鞠躬道歉，随后逃似得离开了那个被女人香水味覆盖着的地方。
绫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一手撑着身旁的墙壁，一边弯下腰，披散的黑发从肩部滑落，在地上落下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在女人摘下墨镜的那一刻，绫想起来了。
她是芭芭拉。
芭芭拉·马卡洛维奇。
米哈伊尔的侄女。
也是，夏也高中时的，单恋对象。
*
“哎，你听说了吗？游泳部的夏也好像要回国了。”
“那个我知道！真可惜啊，他实力那么强，霍华德该哭死了吧。”
走廊上，周围的同学们正喋喋不休的讨论着即将离开的少年，躲在打开的柜门后面，少女正看似认真地整理着自己柜子里的杂物。
将科学课本从第一层放到第二层，再将它抽出来放回第一层，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这个动作，身旁的讨论声才渐渐小了下来。
关上柜门，绫扫了一眼远处的几人，随后垂下脑袋，无言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夏也要回国了。
她也知道。
是去参加国家队的选拔。
难得旷了一次社团，绫坐着巴士来到了市中心的超市，买了些红豆和一袋糯米粉，她抱着纸袋，看着天边依旧高悬的太阳，飞快地赶回了家里。
和面，调馅，用胳膊擦去额上细细的汗珠，绫看着刚刚出炉的热腾腾的和果子，满意的笑了出来。
侧目看向窗外，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黑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钟，还不到七点，绫拿起桌上的袋子，小心翼翼的将和果子都放进了进去。
又去房间里换了一套衣服，是上次游泳部聚会的那套白裙子。看着镜子里双颊微微泛红的少女，绫抬起双手，将自己的嘴角拉成了微笑的弧度。
反正他都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再见了，跟他告白，就算被拒绝，也不会尴尬吧。
第二次来到少年的家门前，绫的心跳似乎更快了，捏了捏胸口处装饰用的系带，绫深呼吸了一次，便颤抖着手摁响了门铃。
悠长清脆的铃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绫却只能听见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连小腿都有些发软了。
别紧张别紧张。
她在心底默默安慰着自己。
回忆着之前同夏也相遇的场景，少年灿笑着夸赞她的模样就像一颗定心丸，稍稍缓解了她心头的焦躁。
哪怕他不记得她，也没有关系。
只要......
吱呀——
门在此刻被从里面打开了。
绫心率也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哪位？”
与意想之中的声音不同，一道略带倦意的女声传进了绫的耳中。
呼吸一滞，绫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
眼前，衣着清凉的金发女孩正睡眼惺忪的站在夏也家口，她面色微微发红，额前碎发微湿，一边打呵欠一边将滑落下的肩带拉回肩膀上。
在她的身后，是昏暗而暧昧的房间。
瞳孔骤然缩紧，那一瞬间，绫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啊，你好，你找谁？”
金发碧眼的女孩很快便驱赶走了睡意，她看着眼前的绫，友好而自信的扬起了好看的唇。
张了张嘴，绫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嗯？”金发女孩朝她歪了歪脑袋。
“没，没什么，我......我是隔壁刚搬来的邻居，这是见面礼，请你们收下。”
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绫只能将和果子一把塞入女孩的怀中，她竭力控制住即将失控的情绪，回了金发女孩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么，再见。”
不敢再多待一秒，绫转身离开。
身后的金发女孩似乎还有挽留的意思，不过绫却一点也不想回头。
她飞快地冲出公寓，冲上大街，似乎再在那里待一秒，就会窒息死亡。
绫跑了许久，才似力竭一般的停下脚步。
大口喘着气，她抬起头，看向了浓墨一般天空。
弯弯一轮的残月独挂在黑丝绒一般的苍穹之上。
今晚是月夜啊。
看着月亮，绫竟莫名的冷静了下来。
很奇怪。
她竟然没有哭。
她其实预想过很多夏也拒绝她的场景，也想过她被拒绝后痛哭流涕的蠢模样。
却独独没想到芭芭拉会出现在她眼前。
呼吸渐渐恢复平稳，绫神色难辨的走回了家。
坐到书桌前，绫掏出被她特意压在教科书下的日记本，翻了开来。
从头翻到尾，里面记录了和夏也发生过的点点滴滴。
哪怕少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桌上拿起黑笔，绫翻开新的一页，笔尖摁在了纸页上。
眼前浮现出少女身后昏暗的房间。
墨水在纸页上留下几道短促的痕迹。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