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沉默在此刻掷地有声。
厚沉的窒息感从苏开运的脚底一步步往上攀爬，周遭打探过来的视线，让她好似被钉在原地，那一双双眼睛目光如炬，闪烁着像是审判的烈火。
杨新迎虽然没往这边投过来视线，但他没理由揣测不出视频的制作者是谁。
他只是没开口而已。
苏开运不自觉地绞紧了手指，完全说不出话。
她没法滔滔不绝，没法再如录制音频的时候口若悬河，在人群里，她敏感拘谨的外衣总是下意识地披起来，她站在由目光聚焦烧成的火海里，内心焦虑煎熬。
苏开运吐槽时的语速很快，快且吐字清晰。
她的粉丝经常为此点赞，说她发音吐字比一些常年专业演戏的演员还清楚。但在这种时刻倒显得不是很友好了，吐槽很快就进入了下一阶段，并且显得越发犀利。
“……或许就算是杵根木头立在这，达到的效果可能都比杨新迎好，毕竟木头不用装，而杨新迎连木头都装不像……”
吐槽的声音就此停止。
遥控不知道怎么也找不到，韦骏直接把电源拔了。
突然凝滞下来的空间，尴尬强势地彰显存在感。
韦骏瞥向好友，杨新迎眉眼依旧没能看出多少情绪的起伏，他没有发怒的征兆，但也没想开口说话；反观低头站着的苏开运，比起杨新迎，她更像被当众严厉地训责过。
事情发展实在糟心，但为免场面太过难看，他打马哈提起了电视的问题，直说他以后买投影仪还是电视就不考虑这个品牌了。
话是往夸张了说的，并不考究，但这种时候并没有很多个谁会在意电视能否真的自动联网的事，这只是一个可以改变凝滞气氛的话题。
于是三言两语，几经打岔，包厢内的氛围很快就恢复到什么都没发生、和谐的模样，谁都很识趣地没有提起刚才视频吐槽的那幕。
但无论表象粉饰得多么太平好看，苏开运的心却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所有的思绪像被打乱的颜料，黑的白的粉的全都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包厢内所有人的视线似乎都没放在她身上，但却又无形地在意着她，这种感觉如坐针毡，她待不下去了。
时间很赶巧，苏开运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她并没有细看手机，直接说道：“抱歉，手机有人打电话，我出去接一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开运几乎不敢抬头看场内的其他人，甚至也没回应黎三枝悄悄对她投过来的关心视线，她拎着包逃似地出去了。
一出来，手机的振动早就停了。
苏开运对此了然，甚至连点开手机屏幕看是谁打电话的想法和举动都没有，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给她打电话。
成为up主之后，苏开运认识的人就不算少了：风格迥异想要合作投稿的其他博主，经常安利剧集的粉丝，甚至还有些剧组的宣发人员。
但她交到的朋友却始终不多。
熟悉到能给她经常打电话的，掰开手指细算，然后把定时给她推销电话卡套餐的手机运营商客服和偶尔通知她取件时间要更改的快递员算上，才能勉强凑够五个手指头。
而苏开运选择的手机运营商也的确没让人失望，刚才她手机的几下振动，几乎都是有关充值优惠的推送短信。
在她失意落寞、尴尬难堪，甚至兴奋悸动的时候，相似的优惠充值活动短信总是会被发送出来，风雨无阻，并已然达到另一种层面上的不离不弃。
不过即使她的手机刚才没振动，苏开运可能也会编个措辞躲出来。
因为就算没有那轮“公开处刑”，苏开运几乎也难以融入这场表面和谐融洽的聚会，她不会是什么气氛的活跃者，也不会是能够积极给予回应的反馈者，更不适合成为社交圈里的话题中心，她只是个在聚会里始终惴惴不安的边缘人。
而现在，她则成为了哗众取宠的小丑，靠背刺同学发家的卑鄙者。
抱怀着众多消极负面的想法，苏开运已经很难继续在里面待下去了。
她耿耿于怀刚刚的社死，念念不忘杨新迎的始终沉默，她无心且没有更多的精力陪其他人演出喜闻乐见、其乐融融的画面。
真的是太糟糕了。
无论是她此刻的心情，还是她来参加此次聚会的决定。
虽是借口接电话出来的，但苏开运并不打算回去。
她想让所有的一切就这样结束，甚至不想细究电视碰巧播放的吐槽视频是人为还是真的巧合，纵使是真巧合的概率极低，纵使曾韵纯在包厢内的言语举止都很让她不舒服。
而且经此一回后，苏开运以后大概就很难再见到杨新迎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工作领域并不重合，更重要的是，就算以后再有类似这种同学聚会的场合，哪怕杨新迎还愿意来，苏开运也不会再想参加，太囧了。
吐槽正主的视频在正主面前当众公开播放，这是个挺社死的场面。
所有社死的场景，就算苏开运想暗示自己这些窘迫难堪的场景在一段时间后就没谁会再牢牢记得的事实，尴尬瞬刻的回忆却总是会在她工作或者休息的时候突然闪现她的大脑，让她不断地体验那天那时那刻的郁闷心情。
甚至于她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一见到杨新迎就会想起自己在他面前社死的事。
更何况苏开运没有再见杨新迎的必要了。
她以后并不打算进军娱乐圈，并不需要和娱乐圈艺人打理好关系；她和杨新迎算不上朋友，故而没有经常联系维持友谊的必要；至于她青春时期曾怀抱着的少女情愫，早就已经被雨水浇灭，杨新迎和她，不会处成同学以上的关系。
而在吐槽视频制作方面，苏开运其实已经很久没对杨新迎出演的电视剧评价过了，加之几天前她制作的带有杨新迎tag的最高播放视频已被超越，就像某种隐秘的连结被截断，她陡然就失去了某些执念，并决定不再制作和杨新迎相关的视频了。
她不想再抱着难以忘怀的过去，想好好地告别后走向未来。她是这么想的，也想好好做到，所以才答应黎三枝来参加聚会。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不遂人愿，局面变得一团糟。
或许她和杨新迎之间，冥冥之中早就定下了结局，总在阴差阳错，总是不遂人心，总归是有缘无分。
思虑清楚后，苏开运给黎三枝发了条信息，说她有急事，要先走了，很抱歉。
而在踏出饭店的时候，苏开运的手机再次振动，不过不再是什么垃圾短信，也不是黎三枝发来的消息，而是真的有人打电话过来——她是熟悉到能给苏开运打电话，能被囊括在五个手指头里的其中一位，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她也不怎么打电话或者和苏开运语音联系了。
阖家团圆吃年夜饭的时候，行动跟决心一样倔强、没有回家过年的苏开运给她发过祝福短信，但没有收到回复，也不知道看到了没有。
接听界面，闪烁着苏开运熟悉的来电人备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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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开运匆匆离席，不过由于饭席本就到达尾声，并没有谁多做深究，众人开始商讨下个场所该去哪闹。
呼声比较高的是密室逃脱，听说某某网红密室体验馆推出了互动性较强、且没那么恐怖的春节密室主题。
黎三枝没参与讨论，她还在疑惑电视突然播放苏开运吐槽视频的事，并最终在沙发垫下方艰难地摸出找了许久的遥控器。
重新打开电视屏幕，屏幕上方提供了市面主流的几大播放平台，但重点其实并非这些，而是黎三枝发现页面残留的登录头像信息。
头像有些眼熟，她记得有谁曾经使用过。
由于已经定好要去玩密室了，包厢内的其他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很难说清是谁先提起的，可能是在数人头的时候吧，苏开运的名字不知不觉再次被提及。
有一就有二。
陆陆续续的评价随之而来。
他们说苏开运表面安安静静，实际吐槽起来倒挺犀利，人不可貌相。
而曾韵纯兜兜转转，弯弯绕绕说了蛮多话，她说的那些话单独拆开听都没什么问题，但混合在一起，倒是塑造出一个黎三枝全然不熟的好友形象。
“有点虚伪吧，还有些不顾及同学情面。”曾韵纯最后说，她的语气明显轻扬，就好像获得了某种胜利似的。
黎三枝越听眉头拧得越紧，她听不得好友被这样说。
但没待黎三枝出声进行维护辩解，有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率先站出来——刚刚被狠狠吐槽过的现今娱乐圈青年演员颜值天花板，杨新迎。
“人后不论是非，而且苏开运吐槽的是事实，我的演技的确有待提升。”杨新迎说的话并不是很长，甚至语气也并不激动。
杨新迎如深不见底的石潭，沉静但又让人难以忽视，所以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那些忿忿全都平息了下去。
而且不平息并没有什么意义，当事人都不追究，他们愤懑嚼舌根倒显得肚量小了。
杨新迎说出那句话后，曾韵纯算是被打了脸。
至少后半句话“不怎么顾及同学情面”在杨新迎那是站不住脚的，被狠狠吐槽了的杨新迎根本不在意。
旁观了一场戏的黎三枝则在这个时候想起来，就说为什么感觉很眼熟了，她记得那个头像曾韵纯使用过。
黎三枝视线瞥往曾韵纯，她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但黎三枝感受得到，她在伪装。
伪装是件很累的事情，故而曾韵纯后来借口身体疲惫，没有再参加接下来的活动。
而当夜时间更晚一些的时候，黎三枝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苏开运。
“你离开之后，杨新迎一直在维护你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