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可能是睡觉前一直在想着书签上的那句话，苏开运在睡着的时候梦到了当时看到那张留言条的后续。

不过确切点来说也并非后续，鉴于苏开运内敛沉默的个性，她很难就留言条的回复主动跟杨新迎说点什么。

事实上他们双方同班直到毕业的两年多时间，苏开运始终没能跟杨新迎表达出她当时看到留言条回复内容时的感动和感激。

只能说高中时期的杨新迎有某些令苏开运记忆深刻的瞬间，而除开那张字迹苍劲有力的留言条，苏开运还能很快想到的就是开学不久后的那场篮球赛。

仍属于春天的三月中旬，天气温度适宜。

在每周固定的周二傍晚，他们七班有一节体育课。

说不清是临时起意还是怎样，他们七班的男生突然决定和三班的同学打一场小型篮球赛。

因为是娱乐型的小型篮球赛，3V3，每班派上场的人数只有三个，并且还会轮流换人上去。这本就是场普普通通的迷你球赛，本不该引起多少关注。

但不知道是三班男生堆里谁的人气很高，露天篮球场周边稀稀拉拉很快聚集了好些三班的男生女生，时不时还会传来“三班加油”“XX加油”的呼喊声。

新班级组建不久，可能是认为这是个增强班级凝聚力的时刻，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输人输阵，绑着高高马尾的班长跑了操场的很多地方，找到那些一小团一小团坐在一起聊天或写作业的女生，她想把人叫过去助威呐喊。

好些热情捧场的女生过去了，而大部分本就喜欢篮球的男生也始终聚在比赛场地周围。

前些日子的留言条回复让苏开运牢牢记住了杨新迎的名字，哪怕不想过度关注，不想目光找寻他的背影，不想在旁人提起他的时候就警觉地竖起耳朵，但这些所有的不想通通都已成为了徒劳。

苏开运在意杨新迎的举动，好奇他的想法。

所以在听见班长随口一说“杨新迎也会上场”的时候，就算苏开运控制住自己没偏头，没将视线瞥往那个已经围堆着很多同学的篮球场，但摆放在她面前清晰印刷出来的数学练习题，她看了很久还是停留在第一句题干。

经过这些天经意或不经意的观察，苏开运已经对杨新迎有了粗略的印象。

杨新迎并非呱噪的人，开学至今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次数也不算多，而且不知是腼腆还是慢热，他这几周多数时间内都喜欢趴在桌子睡觉。

不过饶是如此，苏开运还是很敏锐地感知到，他在同学堆里似乎有着很高的人气，很多女生喜欢偷偷看他，许多男生经常向他发出各种活动或者游戏邀请。

有的人或许生来就是众星拱月的存在。

快速成为围观群众重要组成部分的七班女生很快也喊出了她们的口号，一声声“七班加油”和“三班加油必胜”交替被喊出，一时间，正进行对抗赛的那个篮球场，凭借着高分贝和高人群聚集度，强势地成为操场的聚焦中心。

苏开运心不静，在好几次心理暗示后才勉强凝神把题目读完，又花了些时间，她才看出题目的考察要点和考察公式，但思路有了，计算却频频出错。

震耳欲聋的加油声让她没由来地急躁，终于，在出错到了第三次的时候，她不再勉强自己，在练习题旁空白的地方匆忙落下思路笔记，就收起了笔，不再拘束自己已然飘到操场另一端的心。

快速将作业笔具收纳好，苏开运站起身，往操场另一端走去。

但说不清是哪种缘故，即便她的内心已经很急切了，她的步伐却仍不紧不慢，就好像害怕被人看出她的某种心理似的。

苏开运并不会打篮球，但在理论层面却又不是完全小白，她知晓些许篮球规则，知道一场正式的篮球比赛分上下半场，有四小节，知道篮球投进框后的计分方式，甚至还能说出好几个现役的篮球明星。

这大概还是多亏了她那个篮球发烧友的弟弟苏开醒。

苏开运磨磨蹭蹭赶到比赛场地的时候，3V3篮球对抗赛正到激烈时候，双方比分焦灼，只有一个篮球的分差。

围观的同学很多，还有一两个体育老师也在看热闹。

苏开运没挤进人群里，只隔着人墙看向场内，所幸她身高和选择的角度占有微弱优势，场内状况也算能一览无遗。

此刻场内代表七班打球的男生苏开运都已经眼熟，名字也稍能对上号，其中有个男生姓韦，他和好多任课老师都认识，课堂上总免不了被好些老师提问，甚至是闹笑话。

只是此刻球场正在打球的男生里面并没有杨新迎。

苏开运快速瞄扫向场外，极轻易就看见了杨新迎，很难说清是因为他优越的颜值，还是因为他盘坐的姿势好看，亦或者单纯巧合。

杨新迎好像已经上过场了，蓝白相间的校服薄外套被他脱掉——可能是随便丢在篮球架后的那块地方吧，那片区域扔有很多外套——内搭的纯黑色的短袖露出来，他此刻垂眸在球场边侧盘坐着，腿边搁着水量仍旧充盈的矿泉水瓶。

苏开运揣测，杨新迎应该是刚刚换下不久，因为他好像还喘着气。

如果她刚才走快点，说不定就能见到他上场了。

苏开运突地有些懊悔。

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上场，应该不会了吧？

苏开运远远望着杨新迎，内心暗暗惋惜，傍晚余晖照得她的影子往前方抽伸，混融进人群里。

就在此刻，球场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喝彩。

虽然是三班应援团那边的声音比较响，可还是唤回了怔愣失神的苏开运，她将视线重新放回场内。

原来是七班被三班男生进了一颗球，本来焦灼的比分突然就拉开了距离。

周围的同班同学小声交流，语气暗藏担忧：“比赛时间已经没剩多少，如果再以这样的状况保持下去，七班可能要输了。”

一直以来，苏开运的集体归属感和荣誉感都很弱，谁胜谁赢都行，她没那么在意。

考虑到杨新迎大概率不会再继续出场，虽有些遗憾，可这并没到让苏开运觉得特别难受的地步，她抬腿就想离开，但她迈腿的动作还没做出来，人群就再次沸腾喧嚣起来，各种加油打气的口号再次喊起。

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一句很大声的“杨新迎加油”，而且听音辨声源，这是三班应援团方向传来的。

苏开运脚步不自觉停顿，第一时间看向球场边。

刚才还盘坐着的杨新迎站直了身躯，胳膊往左往右做了个扩展运动，双腿在地上轻轻跃了两下。

嗯？

杨新迎要再次上场吗？

一种隐秘细微的喜悦从苏开运心底随着杨新迎的动作暗暗冒出。

适时，充当裁判的学生就吹起口哨。

“哔——”

比赛暂停。

等待换人时刻，杨新迎站在场边，眸光很快扫量了一圈周围的观众，他似是漫不经心地一瞥，视线并没有任何停留。

两个班都把场上的其中一个男生换了下来，重新换上场的都是之前上过场且人气很高的。

七班重新上场的是杨新迎，三班重新换上场的姓陆。

比赛时长所剩不多，看样子双方都是准备以这样的阵容打到比赛结束。一方准备守住分差，一方需要奋起反追。

接近赛点，围观的同学沸腾欢呼着。

杨新迎既然要上场，苏开运便也不急着走了。

3V3的篮球对抗赛，肢体碰撞必然增多，攻防会加快。

双方有来有回几个回合，势均力敌，谁也没能轻易在对方的阻挠中轻易将球抛进框内。

但时间在快速流逝，继续僵持下去，七班还是会输。

不过比起场上局面，苏开运倒是发现球场内的杨新迎，有平常所没有、所见不到的犀利。

无论是指挥，跑动，抢断，还是跳投，他言语短促，动作迅速。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

多次进攻失败的杨新迎终于找到对方的配合失误，单刀直入，带球上篮，漂亮的动作带来漂亮的进球。

欢呼四起，已经越发接近赛点，场面再度焦灼。

充当裁判的同学嘴里咬着口哨，眼睛边盯着计时器边看向场内。

时间已经进入倒数。

杨新迎持球，面前还是站着陆同学，依旧一对一。

这次的他没选择传球，也没想强攻，甚至还后撤了半步，然后在对方准备伸手抢断时，起跳，将球抛出。

他的站位几乎不可思议。

传统来说，三分球距离篮球框的位置已经够远了，但杨新迎起跳的位置，远比规定的三分球距离远。

而在这种距离还能把球投进的，应该就只剩下职业选手了吧。

所有人几乎都抱持着难以置信的态度，球的弧线很漂亮，并且越来越接近球框，嘭。

球砸到了篮框，并开始沿着框沿不断旋转。

篮球框架下是互不相让准备抢篮板的两个男生，他们都紧盯着那颗篮球的轨迹。

球转啊转啊。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在紧张，都在屏息。

可能这就是现场观看球赛的魅力吧，期待和紧张都会传染，但不知道为何，苏开运突然很想知道杨新迎此刻的状态，她不再盯着球，转而看向杨新迎。

杨新迎面前仍挡着那位姓陆的同学，一对一攻防的模式，三班准备坚守到底。

杨新迎并没有因为比赛接近尾声而让自己想要突破的动作变形，他的视线也紧紧跟着转动的篮球轨迹。

杨新迎应该也是紧张的，他或许也没那么有把握。

苏开运得出结论。

但是——

咚。

运气还是偏向了杨新迎这边，球砸进了篮框内。

“哔——”

压哨进球，七班以一分之差逆转局面，获得胜利。

四周的欢呼声大到几乎能将球场淹没，他们都开始喊着杨新迎的名字，在这一刻，杨新迎就是场上熠熠闪烁的明星。他的话不需要很多，只需要一个跳跃，一个投球，就已经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那些刚刚轮流上场打球的七班男生都疯狂了，从球场边欢呼着跑进球场，一个个将杨新迎搂住。

后来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做出托举状，将投下逆转压哨球的杨新迎合力抛往天空。

那日傍晚天空的颜色异常绚丽，就如暖橙色的染料上方泼染着些许粉色，是令苏开运心动的颜色。

苏开运觉得，自己可能会永远记住这个傍晚的天空。

她会记住天空的瑰丽色彩，也记住在这片天空下，面上情绪向来寡淡的杨新迎，轻轻扬起的笑容。

不夸张，不张扬，但璀璨。

而随着放学铃声的响起，围观的热情观众陆陆续续退场，没有什么比回家、比此刻去食堂抢饭更重要的事情了。

苏开运因为沉迷在思绪里而慢了半拍，待她回神过来，她的眸光直直望进杨新迎的眼里，围观群众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和杨新迎的视线之间并无任何阻挡，苏开运下意识慌怆地瞥向别处。

后来她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就又悄悄将余光扫回来，但杨新迎已经不站在原地了，他走到篮球架下，在那堆外套里捡拾起自己的，收拾收拾也要离开了。

球场里要打球的人换了一批，苏开运没理由、也没必要继续留下，转身要离开。

刚才应该还是她自做多情了。

不过这点小小的郁闷并没有让苏开运轻快的步伐略显沉重一丝，她还是有些小小的雀跃。为精彩的投球，为七班的胜利，为看到傍晚时分美丽的天空，以及……很多其他方面的东西。

或许是乐极生悲，或许是命运作弄，苏开运并没能保持着这种小雀跃的心情离开球场，她被篮球砸到了。

好巧不巧，球还直接砸到她的脑袋。

那一下的劲有些大，她当时就有些站不稳，还伴随着晕眩。

失手把球扔向场外的罪魁祸首立马跑来跟她认罪，并立即叫上旁边的某个男生，说要将苏开运搀扶到校医室去。

苏开运的脑袋被砸到后就一直有种头痛、眼冒金星的感觉，并且还时常有种恶心想吐的冲动，难受又狼狈。

当时已经是放学时候，但所幸校医因被某些事情耽搁了还没离开。

而直到被搀扶到医务室了，苏开运迟缓钝痛的神经才模模糊糊反应过来，刚刚在情急之下被叫过来的男生，是杨新迎。

至于用球砸到她的另一个同学，虽然几乎没有单独对话交流过，但苏开运知道对方的名字，她姓黎，叫三枝。

短短几周的时间，黎三枝就和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处得很好了，和谁都能开玩笑聊上两句，需要帮手的时候也是随随便便就能招呼来一群。

校医检查询问过后说苏开运的情况并不严重，好好休息就能缓解，而苏开运被球撞到的部位，校医说要冰敷，并且很快就将冰袋隔着毛巾放置在那块部位。

“按着吧，十分钟后就可以拿开。”

不过校医这话却不是冲着苏开运说的，而是杨新迎，并且还说：“既然不小心砸到人家的脑袋，那就得负起点责任，好好按着，冰敷的时间别超时了。”

校医明显是误会了，她误以为是杨新迎用球砸到了苏开运，可能是杨新迎此刻的模样很像是从篮球场下来的吧。

但被误解和被安排了的杨新迎什么都没说，乖乖接过那块裹着冰袋的毛巾，轻轻抵在苏开运后脑勺的地方。

校医之后还有要事要处理，急冲冲就迈出了门，临走前还叮嘱让苏开运待到头不晕了再离开。

黎三枝则想起来苏开运装有作业、练习题的帆布包还丢在篮球架下，而且她自己也有些东西丢在球场，问清楚杨新迎没有什么需要带过来的东西后，黎三枝离开校医室准备去将那些东西拿过来。

整个医务室突然就只剩下苏开运和杨新迎两个人。

医务室在此之前或许是使用过酒精吧，没有挥散干净的酒精味道充盈在这小小的空间内，而这个空间内，除了酒精味、剩下的就是沉静。

苏开运和杨新迎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蛮尴尬的。

但更尴尬的是，苏开运的肚子饿了，发出一阵空响。不过这并不能怪苏开运，毕竟如果不是被球砸到，她应该正在吃晚饭。

只是在这个稍显沉静的空间里，她肚子发出的声音太过清晰。

苏开运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所幸黎三枝很快就拎着东西从操场回来了。

她的到来让尴尬的局面稍有缓解，杨新迎本来就是负责将苏开运搀扶过来的，并不能久待，他和几个七班的男生约好要去吃饭。

“还剩下三分钟。”

杨新迎给黎三枝腾出了位置，说了刚才至今的第一句话。

黎三枝说了句谢谢。

苏开运想了想，也跟着说了句：“谢谢。”

杨新迎黝黑的眸轻抬：“嗯。”

他发出的鼻音很低，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也不知道在回答谁。

然后杨新迎就走了。

带着些许酒精味的空间再次剩下两个人。

但这次的气氛明显没有刚才尴尬局促，黎三枝的话很多，可能是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吧，她说的很多话都是抱歉。

苏开运并招架不了这么恳切重复的抱歉，她想说她情况没那么严重，休息好了就不会再头晕；她也想说，这只是个意外，黎三枝并不需要太过耿耿于怀。但顾及彼时她们的关系，千言万语在苏开运那里都浓缩成了两个字：没事。

一个再三道歉，一个再三重复不用。

这场面想想也挺好笑的。

以此为契机，黎三枝的苏开运的关系逐渐加深。

然后可能是大半年过去了吧，黎三枝不知因提及什么话题突然跟苏开运回忆起当时喊人帮忙的情形，她说：“偷偷告诉你吧，砸到你之后我最初眼神示意的人是韦骏，他离我最近，但不知道为什么，杨新迎跑过来了。”

苏开运没搭话。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因为我当时和班上的好多男生都能聊上天，所以无论是班里的女生，还是班外的，她们都觉得我和杨新迎的关系也很好，总拜托我帮忙给杨新迎带话带东西，不过我通通拒绝了。因为事实上，当时的我和杨新迎根本没说过几句话，所以那时我是真的很意外，我没想到他会最先跑过来帮忙。”

稍顿了一会儿，黎三枝继续说：“你说杨新迎当时为什么会这么做呢？难道他非常乐于助人吗？”

原因什么的，苏开运更不知道。

所以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