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虽然途中苏开运跟黎三枝临时起意去了白齐佛寺,但那并非她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场所。
或者更准确点说,那并非黎三枝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明天她们便计划要回夏岩市了。
在离开齐城前,黎三枝说她无论如何都很想要去一个地方,只是一向外放、开朗的她此次也难得变得寡言,始终没跟苏开运透露她想去的地方名字。
迈过庙院的门槛,她们距离古寺的山门越来越近。
越近,苏开运就愈发能感觉到黎三枝的犹豫。
苏开运隐隐能察觉得到,黎三枝犹豫的事情,跟她们即将要去的目的地、以及黎三枝是否要带上自己的顾虑相关。
虽然在所有口头表述中,黎三枝透露出来的倾向都是非常愿意带上苏开运一起前往那个地方,可好似还有一种微妙的心理,让黎三枝仍纠结着是否要带上苏开运。
或许苏开运还是迟钝了些。
明明她应该早点察觉到的,明明她如果稍微再仔细一些,就能发现那些不怎么对劲的地方:黎三枝此前谈及那个目的地时支支吾吾的模样,以及伶牙俐齿的她突然变得寡言的状态。
明明她可以不用让黎三枝纠结这么久的。
踏出古寺山门后,苏开运就借口自己身体疲惫,想先回酒店休息了。
“非常抱歉,我没法陪你一起继续逛了。”
黎三枝起先眉间微微皱起,待确定苏开运并没有出现任何身体不适,而仅仅只是感到腿酸疲累时,她皱起的眉才变得舒缓。
只是她的神态间,也渐渐没了刚才的犹豫纠结模样。
“没事,那你先回酒店吧,我应该也不会耽搁很久。”
酒店跟黎三枝想去的地方明显在两个方向,于是在步行街她俩就先分开了。
无论是苏开醒,还是黎三枝,她们对苏开运辨路的能力都并不怎么看好,故而总是习惯一分开就给苏开运发路线指南,生怕她真迷了路。
“你到酒店的时候,发条消息告诉我一下。”黎三枝嘱咐道。
可能也是害怕苏开运担心她,黎三枝后来给苏开运发了一个手机地图的截屏,截屏里定位了她要去的地点。
[52℃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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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想到回酒店她也是闲着,苏开运没搭乘便捷的出租车回酒店,反而是选了种相较之下稍微有些耗时间的交通工具——地铁。
害怕换乘路线太多会很麻烦,她在手机地图提供的可选择项中选了一个换乘路线较少的方案。
只是换乘路线较少的方案里,步行路程数就稍显多了些——但这问题并不大,该方案的步行总里程在苏开运能接受的范围内。
甚至苏开运还挺享受在雨中漫步的感觉。
她喜欢听不规律的雨落在雨伞上方的声音。
啪嗒啪嗒的落雨声,能让她能暂时遗忘那些烦心事。
但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似乎也累了,苏开运跟着导航走了没多久,雨便下得越来越小,落在伞面的声音渐渐变得很轻很轻。
成片的、压得很低的乌云慢慢不见了,只余留几团小块的黑云分散着,一束束并不怎么刺眼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
依据导航提示,苏开运拐进了一条小巷。
红砖外墙,湿润的青色藤蔓缠绕在一个个悬窗,这是条别具风味的小巷。
霎然抬眸的片刻,苏开运望见了一道彩虹。
它的颜色很淡,横跨天穹,是一副即将消散的模样。
据说,看见彩虹的时候寓意着会有好运降临。
苏开运对此深表怀疑。
只是,苏开运倏忽间听见了似乎有谁在喊她的名字。
转身。
她看见了撑着把深蓝色大伞、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黝黑眼睛的杨新迎。
他站在并再无其他人的短巷红墙旁,不知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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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我就觉得没那么巧,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或许是戴着口罩的缘故,杨新迎的嗓音并不亮。
他撑着伞稍微走近了些,可能也是乌云被拨开、周遭光线变亮的原因吧,杨新迎的眼眸好似含着浅淡的光,很吸引人。
苏开运的脑袋像是刚刚炸开了烟花,思绪空白,顿了小片刻,她道:“好巧。”
好巧。
苏开运突然想起来,他们俩见面的第一句话,经常都是这句。
不过这似乎也是正常的。
他们俩不混相同的职业圈,生活圈几乎也没有重叠。
而除了黎三枝这位共同好友,他们的好友圈几乎也不重叠,故而他们如果想见一面,都需要凭借各种各样的巧合。
杨新迎四处扫量,“只有你一个人吗?”
苏开运点点头,“三枝有其他事要做。”
“这样啊,”杨新迎又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准备回酒店。”苏开运道,害怕自己的回复听起来硬邦邦的,她又补充,“然后我在路上看到了彩虹,打算拍张照。”
杨新迎:“唔……可现在彩虹散了啊。”
苏开运听言,回眸看了眼刚刚出现彩虹的那片天空。
彩虹的确散了,现在那片天空只余留一点仿佛被雨水洗刷得褪色的淡蓝。
“看来是我的出现让你拍不成照了,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当作赔罪吧?”
“啊?”话题跳得太快,苏开运一时还不能反应过来。
待捋清思绪后,她认真解释道:“虽然没能用相机拍到彩虹,但我已经用眼睛看到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最后,苏开运重申:“所以你不用赔罪,没事的。”
杨新迎的眸始终黑亮,始终盛着亮盈盈的微芒。
他听得很认真。
认真到苏开运莫名心虚,并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回想自己刚刚的表述是否存在问题。
好像,没有词不达意吧。
但接下来,杨新迎轻轻笑了。
他的表情动作并不大,被口罩挡着,只能看到他微微弯了弯眉眼。
凉风习习,苏开运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那就不赔罪,让我单纯以朋友的名义请你吃顿饭,”杨新迎又说,“就当延迟祝贺你前几天综艺的顺利录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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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里糊涂,苏开运就像被蛊惑了般,点了头,答应了。
撑着伞跟着杨新迎的身后,苏开运还有些空茫。
怎么就答应了呢?
自己的理智是被感性吃了吗?
青翠的乔木立在两侧,或许是位处偏僻的缘故,或许是因为阴雨天,此刻路上行人、过路车辆都不多。
杨新迎的车停得并不远,再多走几步就能到。
不过,杨新迎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是又有行程安排吗?可他穿的是私服欸……
刚才苏开运只顾着回答杨新迎提出的问题,有关他的事,倒是一件都没问。
苏开运轻轻嗅了嗅鼻子,湿润的空气中有股很淡很细微的花香。
不算刺鼻,不算难闻。
油柏路,阴雨天,两侧的乔木,淡淡的花香。
看着杨新迎的背影,一个模糊的画面跳出苏开运的脑海。
高中时候,他们学校走读的大部分同学都是踩单车上方学的。
为此,学校还专门将废弃使用的露天篮球场地改为了单车棚,供学生停放。
但单车棚地处较偏僻的区域,距离学校的教学楼有段不远的距离。
高一刚刚开学没多久,苏开运对这段距离没多少感觉,甚至逢雨的时候,她还有些讨厌这条路。
因为从单车棚走到教学楼的这段路,途中几乎没有任何可供遮挡风雨的建筑,路面还很容易有积水。
就算很小心地走过,苏开运的校服裤脚、运动鞋都免不了溅湿一片。
那时候的她,对雨还没那么多滤镜。
她容易急躁,容易焦虑,容易纠结,只是不露声色而已。
苏开运也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雨开始有滤镜的了。
或许是成年后,有段时间她因为小说写作、视频制作频频焦虑到失眠,但雨天却意外睡得不错的时候;
又或许是因为年少时的些微画面,让她始终念念不忘,故而渐渐地,雨在她眼里都变得可爱、变得让人欢喜。
不知道从高中的什么时段起,逢阴雨天苏开运就能在那条颇有些讨人厌的油柏路上看见杨新迎撑伞走过的背影。
平常还好,一到雨天,他们学校正门经常会被一些接送孩子上放学的父母堵得水泄不通。
或许也是这个缘故,杨新迎的父母在雨天接送他时,经常绕道到单车棚这边的偏门放他下车。这边人比较少。
苏开运第一次在下雨时撑伞走在杨新迎后方,是不经意。
她习惯性在走路时,垂眸胡思乱想些什么,要么是作业难题;
要么是看到路边的什么东西就在脑内假设一下:如果现在她要跟其他人用英语介绍该物件,她有些什么可以使用的句型、词汇,要怎么形容合适;
要么就想想,自己刚才有没有把单车锁好……
那时候她或许正心生抱怨,抱怨着怎么又下雨了。
倏忽抬头,她就看见了走在自己前方的、清瘦的男生背影。
因为喜欢把书、资料一类的东西囤在教室桌斗里,杨新迎的书包看着总是显得很轻、很薄,有些时候他甚至都不肯背书包。
或许是这种缘故,他走路的时候身板总能挺得很直,背影很好看。
彼时杨新迎的身高已经在往一米八窜了,但手长腿长的他,走路的速度并没有苏开运想象的快。
慢慢的、缓缓的,就连走路,他似乎也走得有些漫不经心。
也不知道什么心理,苏开运走路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
她始终落在杨新迎后方。
雨声啪嗒啪嗒地落在伞面,苏开运的心跳扑通扑通地震着胸腔。
第二次,依旧是意外。
可到第三次的时候,苏开运已经摸清了杨新迎阴雨天会从偏门进来的时间。
或许杨新迎父母也是很守时的人,每次把杨新迎接到学校的时刻都很相似。偏差不了五分钟。
故而苏开运总会提前一点时间到达单车棚,数着时间,看着那道逐渐变得熟悉的身影从单车棚路过。
接着,她会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把伞撑开,从遮雨棚出去。
那段不长不远的距离,苏开运默默跟着杨新迎走过很多次。
从细雨绵绵的早春,走到滂沱大雨的盛夏;
从连绵不绝的秋雨,走到沉闷冷肃的冬雨。
她在杨新迎不知道的角落,陪他淋过四季的雨,感受过四季的风。
那条让苏开运有些讨厌的路,让她渐渐爱上了雨的声音。
嘀嗒嘀嗒,沥沥淅淅,啪啪作响,无论哪一种雨声,她都喜欢。
于是到后来,那条路她也没那么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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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乱想间,苏开运倏然发现杨新迎停了脚步。
他的身侧停着辆低调但不失大气的黑色轿车。
想来这应该就是他停的那辆车了,苏开运走快了两步,跟杨新迎并肩。
杨新迎侧眸看了她一眼,“还没到,继续走吧。”
还没到,那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苏开运心中有疑,但最后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杨新迎:“有话想说?”
苏开运起初摇头,后来点头。
她没问杨新迎为什么突然停下脚步,而是挑了另一个她想知道的问题:“你今天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啊?”
杨新迎撑着伞,露出的一截手腕骨很白,“我之前资助了这附近的一个流浪宠物救助站,过来看看情况。”
苏开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哦。”
她想起来自己刚刚的确是在手机导航地图上看到了一个宠物救助站的图标,想来那个救助站就是杨新迎资助的了。
他好像一直是这么善良的人。
她前段时间居然还那样揣测他,简直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到此处,苏开运陡蓦然感到羞耻难当。
“哦?”杨新迎重复苏开运的回答。
他低低的、微微翘起的尾音,很好听。
苏开运这才发觉,她刚刚太沉迷于自己的思绪里了,故而回答显得略有些敷衍。
她很想找补,再说些什么。
但越急,大脑就越空白,最后她干巴巴说了一句:“你很善良。”
话一出口,苏开运自己就率先感觉到了尴尬。
夸人能夸得如此干瘪,应该也没其他人了。
“谢谢。”杨新迎失笑。
没等苏开运再说些什么,杨新迎按响了车钥匙,“到了。”
而直到坐进车内,苏开运才后知后觉,琢磨出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杨新迎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或许,他是希望自己能跟他并肩而走,而不是落后几米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