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
次日寅时,秋末这个时辰的天色还未亮,天上挂着的一轮圆月悲凉交织着人们的痴缠梦境,怕是昴日星官也不好与月神打搅交接。
知春趁此时,急匆匆赶到叶江煜的少君院里。
“砰砰砰——”
一阵轰隆隆的拍门声将叶江瑶从睡梦中拉醒,她讶然地起身,心下咯噔了下。往日奴仆们将近辰时叫醒她,今儿怎的有人如此慌张?
“谁?什么事?”
知春在门外听到叶江瑶佯装的少年声音后,左右环顾了四周,怕引人耳目,便严谨道:“少君,是奴婢,瑶姐儿吩咐奴找您有点事。”
这时候的知春应该在天星观替自己打掩护,偏巧此时赶回来,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她忐忑地打开门后,只听“枝丫”的一声与知春粗重的喘息交错。
知春满脸的焦急,小声提醒道:“还好奴想起今儿早要给老夫人请安,府上多时没见着您,怕是会引人怀疑。”
“请安?”叶江瑶睡眼惺忪,满脸的呆滞。
知春却是急的跺脚,“姐儿,您忘啦?每月这个时候,府上的人必须与老夫人请安一块坐下来用早膳的呀。”
“奴突然想起,这才赶回来提醒您,少君是当差的司直,自然是可以蒙混不用与老夫人请安,可是她们若一直不见府上叶家二小娘子,指定会生出些事端呀!”
叶江瑶这才一下子被醍醐灌醉,瞬间连睡意也没了,当即就披了件长衫往棠香苑换成女子装扮。
还好棠香苑与哥哥的棠松苑离的近,两院之间也就隔了一道月亮门,下人们险些还未醒,若不是知春提醒,怕是今个儿忘了,指不定惹些是非。
叶家有一个全盛京都难以理解的家规,叶家儿女必须在每月的十五与家中长者共用早膳请安,且要去祠堂拜祖宗。
一则期盼祖宗显灵保佑叶家上下事事顺心顺意,家族平安,为表示诚意便有了此家规。
再则以此警告后人敬畏祖宗,每月在祖宗前忏悔大小过错。
然而定下这个规矩,全凭着叶家祖先信奉道家神明,遵从祖训家规,以求神明怜悯保佑叶家在朝能保平安。
叶江瑶起初决定替哥哥女扮男装时,嘱咐知春去天星观替自己挡会客便是知道,家里人不会反对和怀疑叶江瑶会去一个道馆清修。
临近辰时,叶江瑶着了一袭水青色的织锦裙,由于秋末甚是冷凉,她的领口处镶着一圈白狐貂,衬得她脸蛋白润粉腮,眉眼间透着股娇贵,双鱼发髻上簪了几支兰蝶簪花和柔粉的晶珠步摇,容颜多了几分清新俏丽。
秋风轻轻拂过脸庞,恬静而和煦,带着丝丝凉意,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秋叶清新的味道。
叶江瑶穿过花园,来到叶老夫人的金阁,怎么着也走上了半刻中,路上隐隐就听见下人们窸窸窣窣的声音。
“唉唉,听说了么?咱叶二小娘子揭穿了庶大姑娘的丑事以后,竟去了天星观清修了呢。”
仆妇们围在了一起,看着叶江瑶走过来,不免开始小声八卦。
“还有这事啊,难怪好久没见着咱叶二小娘子了,分明是庶大姑娘犯错,为何她还去清修呢?莫不是潇王对庶大姑娘格外开恩?所以二小娘子对潇王心灰意冷,便去了天星观不理世俗?”
“不对啊,可我怎么听说,潇王现下和庶大姑娘闹和离呢,盛京传出庶大姑娘刚出生的小世子并非是潇王的呢。”
“主子们的事情,莫要揣测,咱二小娘子只不过与潇王青梅竹马没有半点子其它情份,这么些年也从未争抢些失去的脸面。”
听着这些话,叶江瑶连连摇头,她只不过是有了叶江婵丑事的把柄证据,当众揭发让她暴露真面目,以熄灭她自视清高的性子,替李探花郎讨回公道,亦是为了亡母出口恶气,给这一对外室母女颜色看看。
却在下人们眼里,是她放不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顾潇,故此才与叶江婵恩怨难消……
她争的从来不是顾潇爱不爱叶江婵,她更不在乎顾潇会娶谁。
她争的是嫡庶之分,更是公道,让大家看清一向装出温婉的她们有着不可告人的丑陋一面,让父亲清醒自知,外室出身的云娘没有他想的那般体贴善良,教出来的女儿也没有他想的那般懂事得体。
叶江瑶忽然顿足,打量了她们一眼,院里飘零的桃花散落在她的眼睫上,衬得她清丽脱俗,不似凡物。
几个仆妇看见了她,吓得尖叫了一声,神色惊惶默不作声。
叶江瑶对知春打趣道:“眼看入冬了,这些个多嘴的长舌们,是该在冰窖子里清醒点……”
“二姑娘,饶了我们吧——”
几个仆妇们匆忙跪在了地上磕了几个响头,一点都不带含糊。
叶江瑶见状,出乎意料地扶她们起来,吓得一众仆妇们惊悚着。
“知春,天凉了,去找管事领几个汤婆子赏她们,就记我账上吧。”
“险些冻着了还怪起我来,明儿就该传我的不是,又说是叶二小娘子是个小肚鸡肠的妒女,因为得不到顾潇,害庶姐不成,拿下人们出气。”
换作以往,叶家二小娘子定会罚她们板子克扣月银,不仅不会开恩,还会日后揪着旧事不放,今儿却扶她们起身,还要赏她们。
仆妇们闻言,心下更是惶恐不安,其中一位仆妇自觉扇了耳光,没好意思地低头说道:“瑶姐儿这是折煞奴婢们,是奴婢们不该议论主子的事儿。”
“也不怪你们,我与顾潇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每每府上来去的,你们当下人自会以讹传讹,这好端端的青梅竹马如似兄妹情竟传的能写出一男两女的戏码了。”
知春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痛斥着仆妇们,“今儿是瑶姐儿开恩,你们若敢再以讹传讹,背后议论主子,下一次可就没这么讨赏的机会,定把你们给了人牙子!”
叶江瑶扬起嘴角,轻笑了一声,“这人牙子绝非等闲之辈,定看人下菜的,你们还未出嫁又这么年轻,卖去云鹤楼,人牙子怕是要笑上几日才能合得拢嘴。”
“奴婢们再也不敢乱说,请瑶姐儿恕罪。”
看她们见饶了,叶江瑶给知春一记眼色,便不在意地进去堂厅请安了。
余下的,知春便派婆子们将几个仆妇拖走罚上十几个板子。这罚也罚,赏也赏了,任她们不敢再乱编排叶江瑶。
彼时,叶江瑶刚进来就看到正厅桌上已经摆好的早膳。
坐下来以后,待叶老夫人开口用膳时,一家子们才敢下筷。
“呀,几日不见瑶姐儿,这脸色怎么不大好,莫不是在天星观吃不好睡不好?”
眼前这位吊梢眼,眉眼带着一股小家子气的便是父亲叶南的妾室谢小娘。
她这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叶江瑶的身上。
老夫人便是一脸的心疼,“瑶瑶,怎的去了天星观,怎么回事?”
叶南坐在一旁隐隐不安,冷冷的吭了一声,谢小娘见好就收,便不敢妄言。
叶江瑶细咽了一小口桂花糕,神色泱泱地道:“大母,孙女只想清修,为叶家祈福。”
“祈福?”叶老夫人十分不解,沉着脸色看向叶南,肃穆问:“好端端,这是为何?”
坐在叶江瑶对面的云娘低着头,连筷子都不敢再动,倘若叶江瑶将云娘的女儿叶江婵那档子丑事抖出来,叶老夫人定要云娘母女二人难堪。
叶老夫人向来看重嫡庶分别和家族名誉,绝不允许叶南袒护云娘母女,当年叶南执意把云娘接府上给了妾室名分,已经是让叶老夫人因此事动怒了多年。
叶江瑶用帕子遮掩尴尬的咳声,娇弱地哀叹了一声:“大母,是瑶瑶自个儿想为叶家祈福,也为庶姐祈福,大母就不要深究指责父亲了。”
短短的话意,却让在座的每一位若有所思,尤其是云娘更是如坐针毡,恐担她会把叶江婵的丑事抖出来,只要是府上不提,叶老夫人也不曾在外听上闲言碎语。
这时,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周氏,反而一旁宽慰起了老夫人,“母亲放宽心,不过只是祈福而已,瑶瑶孝心一片,真真是个好嫡女。”
话音刚落,老夫人将筷子重重拍下,一旁的碗碟发出碰撞的声音,只见众人也不敢再下筷。
沉寂了半响后,叶江瑶眨动着纤长如蝶翼般的羽睫,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浮现星星点点的笑意,“大母~您别多心,瑶瑶只希望大母身体安康,无杂事烦扰大母。”
“要我说,几个后辈里面,就属你和江煜最乖!好端端的,你为庶姐祈福作甚?她配吗?”
众人看去面上浮了层诧异,饭桌上只要叶老夫人翻个眼皮,妾室不敢多声张一句。
为了缓和气愤,二房的叔父叶安开口提道:“母亲,说起江煜,还真是咱靖安郡公府的好后辈,凭借自己科举谋了个大理寺的差,现下应是办差没能回府问安吧?”
叶江瑶心下冷哼了一下,想夸哥哥却又偏提他没来给大母请安。
“他既然忙,忙也好,请不请安的,也是能理解。”
叶老夫人刚说完,叶江瑶给她盛了一碗汤酒,笑盈盈地道:“一会我空了,替大母骂哥哥,不过哥哥今个儿有向我嘱咐,叫我替他赔不是。”
叶老夫人闻言开心笑了,要属嘴甜,还是她宝贝孙女叶江瑶。
正在大家开始心安地吃上两口粥时,二房的叔父叶安又开口提道:“母亲,听闻了北麟消息,北麟少主失踪月余,瑶瑶这婚事可怎是好,怕是又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