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楼梯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人擦肩而过，周钦朝远远地瞥见那红发少年，身后跟着四五个人，从他身边匆忙经过，带来一阵烟味，耳垂的一排耳钉闪闪发亮。
那人脚步停顿，突然回头。
周钦朝迈开步子，始终未停，那人却先开口，“离她远点儿。”某人听见这话，步伐随之慢下来，他嘴角噙笑，沈翎那话中的态度过于明显，总之算不上友善。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他垂眸，回过头与沈翎对视。
沈翎一步步倒退，单手插兜，“你俩就不是一路人。”
周钦朝的余光瞥见身后的靳簇，他低头，缓缓开口，“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几秒停顿，他抬眼，再次望向沈翎，笑了，“人这一生本身就有数万种活法，凭什么两个人非要在一条路上？”
“再说了，一辈子这么长，可说不好的。”他转身，对着沈翎挥了挥手，“走了兄弟，钱下次还！”
周钦朝脚步顿在数学组门口，动作一滞，最终还是推开门。
在那堆卷子里翻了一会儿，他抽出最下面的那张，递给坐在角落的老秦，“十二题的零点个数，四个。”
周钦朝拿起黑笔，在空白试卷上画下坐标轴，认真道：“答案五个是不对的。”
“第五个不成立，x不能取到0。”
老秦挑眉，看着这人画下的函数图像，拿起笔转了两圈，接着嗯了一声，“是，我们几个上午刚发现，还没来得及纠正，你就跑来找了。”
办公室其余的数学老师忍不住抬头，他们都认得周钦朝，几个和他熟悉的冲他摆摆手，还开着玩笑，“你说我班咋没有个这样的学生，多省心啊。”
这样说着，老秦腰板也跟着直了直，嘴角就差咧到耳根，他嘿嘿一笑，推着眼镜，又故作严肃道：“哎，你们是不知道这小子啊，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还省心？”
周钦朝挑眉，忍不住打趣，“哦，那我转去三班好了。”他捂住心脏，夸张地摇头，“这样三班第一和第二就都有了。”
“你！”老秦把碳素笔扔到他怀里，深吸一口气，揉了把头发，骂道：“滚蛋！”
“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被骂的某人拿起试卷准备跑，听着耳后传来一阵爆笑，几个老师也开起老秦的玩笑，一句接着一句。
周钦朝走了很远，仍忍不住笑，差点在平地摔一趔趄。
他眯起眼睛，望着从楼梯间照进的阳光，单手插进校裤口袋，边走边哼着调，一路回到班级坐在座位上，仍是面带笑意。
他自己觉得心情好本不算什么事儿，但这画面让刘宇霄看见，他却觉得这人应是撞见鬼了。
这人干嘛呢，嘴角那似有若无的笑意，难道说被人表白如此愉悦？刘宇霄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用力晃晃脑袋，决定还是再趴着睡会儿，祈祷着再醒来，这人就恢复正常了。
“那个，自习课大家好好写作业，不要上课睡觉，尤其那个最后一排的某位体育委员啊。”周钦朝坐在讲台上，故意咳嗽了一声。
“班长啊，你杀了我吧。”刘宇霄抬起头，突然仰天叹息，在前排同学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勉强撑起下巴，扯了一本练习题，开始在上面画鸣人。
爆炸头，发带，胡须，最后涂个眼影。
他轻嗤一声，接着画了个被暴揍的佩恩。圈了个圈，上面写了个“周钦朝”，然后故意把鸣人画得无比高大威武，一脸得意地写上“刘宇霄”。
叫你不让我睡觉。
刘宇霄下巴抵在桌面上边嘟囔边继续画。
周钦朝做物理题目正认真，广播突然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高二一班周钦朝，来教导处一趟。”他笔尖一顿，随着抬起头的还有认真画画那人，刘宇霄没忍住，龇牙一乐，他疯狂指着班级门口，用口型无比欠揍地说着，“快去，快去啊朝哥！”
他放下笔，起身，回头敲了敲黑板，看向第一排的程思雯，“学委，你帮忙看着点我们体委。”
程思雯差点没忍住笑，然后点头，“嗯，行。”
周钦朝走到教导处门口，门开着，崔主任见他来了，连忙挥挥手，“钦朝啊，过来。”
他上前一步，却觉得这其中没好事儿，于是忍不住问：“崔叔你叫我干嘛？”
崔主任和他爸是好朋友，打小周钦朝就叫他崔叔，他叫自己小周，私下也这么叫，谁也没觉得奇怪。所以这人忽然管自己叫小周，指定是有问题。
周钦朝哼了一声，摊手，“说吧，又有什么事儿了？”
崔主任嘿嘿笑着，犹豫半天，最终开口，“这不是我们学校马上要举办艺术节了，你看看啊，今年是我们第一年招收艺术生，所以想办漂亮点，让市里还有其他学校看看，岭川一中不只是学习好，我们样样都行…是吧？”
就知道没好事儿。
“不是。”周钦朝转身就走，崔主任立刻放下茶缸，跨步起身挡在他面前，他忍不住啧了一声，指了指门口，“哎你说说你这脾气，是不是遗传周渊海了？话还没说完呢就走，没礼貌。”
周钦朝一脸假笑，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无奈道：“行，那您继续，我听着。”
“这就对了。”崔主任扯了一把椅子，干脆坐在他对面，开始挖坑，“你看看，我们学校呢，最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是谁呢？”
“您。”周钦朝摊开手，指了指对方。
崔主任轻拍胸脯，一脸骄傲，“哎，说啥呢。”平复喜悦后，他又继续挖坑，“你看看是谁，从高一入学到现在，一直考第一名呢？”
周钦朝如实道：“上次没考第一。”
“哎呀，除了上次，失误了这不是？”崔主任话说一半，忽然被对方打断。
“不是失误，是靳簇比我厉害。”他皱眉，认真道：“我看了走廊外面的红榜，除了数学她没有我分数高，其余几个科目的分数与我大差不差，物理单科比我高了五分，语文分数远超过我十几分。”
“我是应该向她学习。”周钦朝淡淡道。
面前的人愣了几秒，才试探性开口，“你终于知道了？”
“嗯。”他点点头，“王老师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应该在语文课写数学试卷。”
“噗嗤。”崔杰忍不住笑，他边摇头边敲着办公桌，“终于让你承认自己短板了。哎，你知道之前开会的时候，高二教你的老师都怎么说吗？”
他望向崔主任，摇头。
“说让你承认高考本质是个模式性的东西，比登天还难。”崔杰拿起茶杯，在唇间抿了一口，“你总是觉着，自己学习，考试，是为了追求未知。或许可以这样说，你与大多数人不同，这想法没错，只不过不适应高考本身罢了。”
“任何题目，只要有趣，周钦朝就会去求解，对于那些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东西，你一概不感兴趣。”崔主任笑了，放下水杯，“但高考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次考试，他有规律，有内容，有轨迹可循，而非未知。”
周钦朝折纸的动作一顿，他缓缓转头，只听见崔杰最后一句话，“你知道为什么靳簇会得第一名吗？”
“因为对她来说，这就是改命的机会，而不能存有任何差错。”
“所以靳簇要不断向上走，一直向上，不断逼近自己的极限。”
风吹过。
树叶纷纷落下。
崔主任望着他的眼睛，“你明白吗？”
不知为什么，周钦朝想起沈翎那句“你俩就不是一路人。”他眯起眼睛，将折好的纸飞机放在办公桌上，忽然问起，“你…喊我来，是想做什么？”
“哎！”崔杰猛地拍了拍脑门，恍然道：“差点被你打岔打忘了。”
他从办公桌里抽出一张主持人报名表，递给周钦朝，“这个。”顿了顿，他又补充着，“我觉得在学校里硬是让我找一个人，能有这动员力的也只有你了。”
听罢，某人垂眸，接过轻飘飘的纸张，淡淡道：“嗯，我考虑一下。”
“也不一定同意啊。”周钦朝走前还留了句话，“你也再找找别人。”
周钦朝一直不爱这类的活动，倒不是说自己不喜欢热闹，他就是觉得这些东西没什么必要。可又不得不承认，崔主任的那番话，确实能打动他。
他攥着那张报名表，出神良久，最终还是将它小心叠好，揣进口袋。
入秋以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天，转眼这么一会儿外边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周钦朝才想起早上和白铮停在车棚下的自行车，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自行车出行计划彻底泡汤了，一直到晚自习下课，这雨都没停。
刘宇霄和宋越家离得近，和他相反方向，所以一直是坐一辆车走。白铮每周一三五都被他爸妈拖去补习一对一。张叔接完周钦元也早早请了假给女儿买生日蛋糕了。
所以非常不巧。
现在就只剩下周钦朝自己，好在白铮把自己唯一一把伞留给他了。
听着雨滴敲击雨棚的滴答声。周钦朝看了眼手表，刚撑开雨伞，余光却瞥见在后门侧边站着的那人。
他抬手，将伞递给她。
靳簇却没接，她眼睫轻垂，“不用。”
“一会儿雨就停了。”
“一会儿天就黑了不安全。”周钦朝认真说着，“我出校门就能打上车了。”
靳簇似乎没意料到他会说这话，她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视线交汇。
她垂眸，半晌，她说：“一起走。”
周钦朝目色微动，他望向她，声音极轻，“好。”话音未落，就无意瞥见她的裤脚。
放眼整个岭川，一中校服是最丑的，宽松肥大，收到的人都拿去改短改瘦，这人却没有，所以沾到雨水，早就湿了。
他将雨伞一把塞进靳簇怀里，没经过思考就直接俯下身，将她裤脚慢慢卷起，折好。
靳簇动作同时间僵在原地，“你...”
这人手上站上了泥水，也丝毫没在意。一系列动作后，他迅速起身，同时将她手中的雨伞接过，“走啊。”
周钦朝见她愣神儿，不禁发问，“怎么了？”
靳簇低头垂眸，停顿几秒，她忽然攥紧伞柄，与他并肩而立，“没怎么。”
明明同撑一把伞，她却刻意与周钦朝保持距离。他盯着靳簇的侧脸，心脏狂跳，一下一下，连刚碰过她裤脚的指腹，都灼热得厉害。
或者不只是指尖。
他肌肤的每一寸都要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