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靳簇靠在塑料凳的椅背上抽烟，目光紧盯着烧烤碳炉上燃起的烟，她碰了碰身侧人的肩膀，“哎，隔壁桌点的小龙虾你想不想吃？”
“不要。”周钦朝嘴跑得比脑子快，他冲面前人摆手，“别啊，我小龙虾过敏，只要碰一口脸上就起红包，可吓人了。”
说着，怕她不信，他又在面前比划了几下，耸了耸肩，“真的。”周钦朝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行。”靳簇起身，从冰柜里拿出两瓶冰啤酒，动作一顿，最后还是把另一瓶啤酒换成了可乐，她把冰可乐推到周钦朝跟前，犹豫道：“没东方树叶了。”
周钦朝眼皮抖了抖，“我没说过…我喜欢喝东方树叶。”
“那你当时还买了两瓶。”靳簇瞥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有趣，她拿起自己的雪花啤酒，突然贴向周钦朝的脸颊，见他被冰得一哆嗦，她嘴角一咧，笑了出声。
“哎靳簇你！”周钦朝被冷不丁地冰了一下，下意识想躲，但身体本能又觉得是靳簇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他只得闷哼一声，夹给对方一个生蚝，“吃不完，你替我分担两个。”
“谁点的谁吃。”她单手撬开啤酒瓶，低头抿了一口。
周钦朝不服，“明明是你点的。”他用筷子敲了敲这人的啤酒瓶，叮当作响。
“给你吃的…”靳簇把可乐起开，推到他跟前，笑了，“就算是你点的。”
犟也犟不过，最后好说歹说，这人帮自己吃了一个。她吃饭的时候倒不爱说话，就专心吃，偶尔拿起手边的啤酒抿一口。
靳簇喝了两瓶，但周钦朝觉得她肯定是能喝不少，就拿这两瓶啤酒过后仍面不改色来说，肯定就比周渊海酒量大。
他扒拉最后那几串鸡翅，边吃边看着靳簇起身，她扫着冰柜旁边的二维码，付款，动作一气呵成。
之后几分钟。这人就靠在椅背上，看自己吃东西，周钦朝偶尔和她聊起今天的考试，她就稍微想想，然后认真回答。
他想知道这人到底醉了没有，故意问着，“哎？今天数学最后一道题你算多少？”
靳簇盯着他了半天，无奈道：“a属于0到e，k的最大值是2。”
周钦朝嘿嘿一笑，“行。”他交卷时候已经瞥见这人卷子上的答案了，这会儿只是确定一下。他挑了挑眉，然后低下头，把最后几串土豆吃了。
确实没醉，这人清醒得很。他刚想说什么，手边的电话忽然响了，周钦朝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小声对着面前的人说，“我妈找我。等下，我接一下。”
靳簇点头，拿起纸巾擦手，扣上卫衣帽子，双手抱在胸前，抬头继续看星星。
没特意听，那人说话从来也不避着她。
于是通话内容断断续续从那头传来，“喂，妈，我不是微信告诉你了，今天晚点回去。”
“嗯，在外面呢，老家，和朋友...什么女朋友！行了不说了啊，你和爸困了就睡。周钦元的奥特曼扔他怀里…说我明天再陪他玩。”
“嗯，会注意安全，拜拜。”
周钦朝挂断电话，一回头刚好撞见了正烤串儿的王叔，他现在手头也没什么活儿，于是指了指电话那头，“你妈？”
周钦朝嘴角一咧，和他开玩笑，“我怎么听您这话怪怪的。”
“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还记着不，当时你上小学上我这儿偷吃烤串儿的时候，我经常不要你钱来着。”王叔边点烟边跟他回忆，“当时你才那么矮一点，现在这比我都高大半头了。”
“是呗。”周钦朝若有所思看着他的烧烤炉，“这玩意儿，比我年纪都大了。”
“还真是很多年了。”他笑了笑，拍着王叔的肩膀，“有空我还来。”
“行。”王叔向他挥手，转身就又去忙了。
靳簇走出几步又过回头，不知道在看哪儿，但周钦朝总觉得这人在发呆。她眼眸低垂，望向身边人，“算错了。”
周钦朝看着她，不明所以，“啥？”
她盯着不远处烧烤炉升起的烟，“最后一道数学题的第二问，算错了。”
“k的最小值是二分之一。”
周钦朝猝不及防对上她认真的眼睛，忽然笑了，“刚刚我就想说这个，结果被我妈一个电话打忘了。”他攥着可乐瓶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哎！靳簇！”
“行了，快走，不然赶不上末班车了。”周钦朝一把扯过她的手腕，朝着大路跑去。
说是这么说，那晚他们还是赶上了最后一班的823路。两人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靳簇看窗外，也偶尔看他。周钦朝看着她把卫衣拉链拉到最上面，将帽子扣好，然后双手插兜，两人手臂贴得近，他忽然觉得，这个将近十度气温的夜晚似乎也没那么冷。
树叶打着旋儿从空中降落，公交车驶过，风起，落叶纷飞。
他们又在飞度门前告别，靳簇随手指着上面暗着的灯牌，解释着，“最近我都没工作了，装修，下个月十号才开业。”
“下个月十号？”周钦朝心里咯噔一下，忽然笑了，“巧了，那开业我去捧场。”
“可别。”靳簇歪着头看他，“未成年少上网。”
他冲她挑眉，“未成年少抽烟。”
“我不是..”话说了一半，靳簇忽然打住，她轻嗤一声，然后冲他摆手，“算了，开业我请你，走了。”
在她转身离开后周钦朝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好像这人总是留给自己背影，很多次，先走的总是靳簇。他盯着她的后背看了半天，一直到自己看不清为止，最后终于抬起脚步，后退，打了个车，往相反方向。
周钦朝没跟上去，实际上他们一起相处的那段日子，他都没跟过她一次。他知道，靳簇并不需要这些，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允许自己靠近她，只需要冲他招招手，那时候，他一定一定，不会有多余的思考，只向着她，迈向最后那步。
他将手插进校服口袋，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我到家了。”
“那就好。”
周钦朝发完最后一条消息，将手机重新塞回口袋。
夜晚，他抬起头，盯着卧室上的星空顶望了很久，这是最像那片星空的一个特效。
可总好像是不够。
他们一起看的真实星空，似乎更好看一些。
又远远不止一些。
第二天一早，周钦朝就接到了白铮的电话，他放下手中的笔，接起，对方大嗓门嗷嗷两声，“喂？起床起床！”
“早醒了。”座位上的人边说着，边在试卷上不紧不慢写下了个0，紧接着调侃着，“你以为我是你？”
“下午打球不？”白铮没管这么多，他语气兴奋，“我和你说，这个周末咱没作业，于是我爸我妈大发慈悲，终于给我放了半天假，太不容易朝哥。”
周钦朝看了看表，“行。”顿了顿，“下午几点？”
“三点吧，你我，宇霄和越哥，还有他班上那几个。”说完，白铮又补充着，“天冷了，咱去馆儿里打吧，还是岭大隔壁那个新馆，人也少。”
“嗯，听你的。”
挂了电话，周钦朝便冲外面喊着，“小胖子！”
没人答，他推开门，循着声音望去，周钦元跟着江烟在厨房，不知道忙什么。
周钦朝走下楼，靠在厨房门口，盯着里面两人，“妈。”
江烟手上动作没停，拍了一把周钦元的屁股，“去，你哥不忙了，跟他玩儿去吧。”
得到允许，周钦元一下扑了过来，拽着周钦朝的衣角不撒手，“哥！”
周钦朝蹭了一把他的脸蛋，忽然皱眉，盯着他屁股被江烟拍过的地方，无奈道：“妈，你把面粉弄你儿子一屁股。”
“是吗？”江烟抬起头。
周钦朝噗嗤一下笑出声，他指了指她鼻尖，“这儿，全是面粉。”
“哎呀没事，不怕。”江烟没理他，继续忙手上的蛋糕，边揉面边说：“我跟网上学的，你看看，这些图片上的蛋糕做得多漂亮呢。”
靠在厨房上的人努努嘴，抖了抖周钦元屁股上的面粉，无奈道：“这图片都是P过的，有的还染了色，哪儿那么容易呢。”
“你别打击我自信心，一边去。”江烟叉着腰把两人全都轰了出去，之后继续在厨房琢磨，“这面粉和水一比一，是怎么搞的？”
“行了，咱妈别把厨房炸了就不错了。”周钦朝耸肩，“咱爸出去了？”
“嗯。”小胖墩儿点点头，“有人找他，很早就出去了，所以我们没饭吃了。”
“所以咱妈就要炸厨房？”周钦朝咽了口唾沫，一把将周钦元抱起，“走，咱俩玩儿去，中午不行就点外卖。”
“啊！太好了，那我要吃炸鸡！”周钦元乐的找不着北，边挥舞手里的奥特曼边冲周钦朝“piupiu！”
“行，少吃点，都这么胖了，也不怕长大找不到对象。”他攥着小胖墩儿的粗胳膊笑道。
周钦元抬起头，哼了一声，“我们班里的小可爱…可喜欢我了…你懂什么？”
听这话的人忍不住轻嗤了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忽然抬起头，“谁是小可爱？”
周钦元叉着腰站在他面前，骄傲道：“就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叫她小可爱。”
“呵，人家知道吗？”周钦朝一脸不屑。
“人家不知道，我就不能叫？”小胖墩儿占着理，他仰起头，一字一顿道：“她说了，胖点儿可爱。”
“恋爱脑。”还是周钦朝最近从刘宇霄那儿学会的新词儿，他拿起手边的高达，立在周钦元面前，小声嘟囔。
这话一出，周钦元一脸探究地凑了过来，“什么是恋爱脑？”
“你看，我说你不知道吧。”周钦朝拿过他手里的奥特曼，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就是指，你很喜欢这个人，她无论做什么，你都觉得是对的，她什么样子，你都觉得最好看，永远无条件支持她，想做她身边的人，想永远在她身边。”
“即使她…伤害了你。”周钦朝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多，直到周钦元忽然问起，“哥，那你是恋爱脑吗？”
他眼前忽然浮现起靳簇的眼眸，他们遇见了数次，她靠在后门抽烟，她会生气，会打架，她一个人喝啤酒，然后递给他可乐。
她偶尔受伤，但习惯一声不吭。她不习惯接受别人对她的好，总是想尽办法一点点还回去。
她说，“让你妈看见，你和什么人混在一起。”
周钦朝眼睫轻颤，他盯着地面看了许久，终于开口，“也许吧。”顿了顿，他又说，“但她…是对的。”
“就算真的错了，那也不是她的错。”他轻声说。
周钦元突然回头，他盯着周钦朝看了许久，表情神秘，“哥，你还说你不是恋爱脑？”
“是就是吧。”周钦朝的心里像是有什么松开了，他感到浑身轻松，在那瞬间，很多难以解释的复杂情绪也终于找到了出口。
“也不亏。”他笑了。
如果这个人是靳簇，那他可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