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张云茂的愁绪

耿乐是第二天见到张云茂的。张云茂去分公司了，听说耿乐来到，就赶回来了。

张云茂个头不高，粗短的身材，方脸，长相普通。张天资和张天娇漂亮的外貌上，都看不出来有张云茂的痕迹。这姐弟俩长得相仿，应该是仿他们的妈妈。他们的妈妈一定是美女。

张云茂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笑呵呵的，看不出明显的病态。耿乐当然是能看出来的，他不但有病，病还很严重，基本已经不治。

据张天资说，张云茂先是切了部分肝，后来又换了一次肝。现在癌细胞已经扩散，换肝已经没有意义。

张云茂呵呵笑着与耿乐握手。“耿乐！不错。小伙子很精神。”然后他就解释去下面分公司了，听说耿乐到了，就立即赶回来。

他的手粗砺有力，像农民的手。但并不是布满老茧，而是皮肤粗糙如此。他的呵呵笑声中，透出了力量。看似随和，其实有他的坚持。这是一个性格坚硬的实干家。

在客厅落座后，他说：“我剩余的时间不多了。几个孩子都劝我不要乱跑，多养养身体。但是不行啊，享不了那个福。

坐屋里还没有出去跑跑心里痛快。我就是劳碌命，不能享受清闲，没办法。

你弄那个酒啊，真是好东西！喝了舒坦。疼也不那么疼了。我估计至少让我多活一年。呵呵呵。几年前医生就说，我还有两年的命，这活了一年又一年，早已超出两年了。

现在你又让我多活一年。这可不是小事，得好好感谢你。天资，天娇，你们要记住耿乐的恩情。”

张天资和张天娇都笑着点头。耿乐尴尬摆手。“一点酒而已。”

张云茂说：“这可不是普通的一点酒。天娇说值一千万。我看不止这些。我多活一年，能多挣多少钱？那得以亿计算哪。哈哈哈！

现在，楠田集团正处于一个重要的关口时期，我还不能撒手不管哪。

多年以来，集团业务都在稳步增长，但是我作为领头的，却看到楠田已经后劲不足了，发展潜力有限。

原来的主业务纺织服装，铝业，教育，石化，旅游，房地产，目前来看，都面临增长乏力的问题。

所以，这两年来，一直都在跟各公司的头头们，商量以后的发展方向问题。不考虑这些不行了。过去一直能做的老一套行不通了。”

张云茂说，他让张天娇回来主持财务金融和上市公司市值管理这一块，这就是一个新思路。现在金融很厉害，比搞实业挣钱，所以这一块得想办法做起来。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楠田集团作为干实业的，不可能指望金融挑起大梁。唐国对民营金融的限制也很厉害，业务难以做大。楠田要搞好，还得靠实业。

张云茂说：“耿乐，听天资说，你很厉害啊。年纪轻轻就办了个媒体公司，还挺挣钱的？媒体方面我们不懂啊。可以跟我们讲讲。

天资说，你又办了个电子公司，更是厉害？客户都是国家一流单位，还供不应求？这方面能不能跟我们讲讲，让我们学习学习？”

耿乐结合张云茂说的话和接收的一些信息，这才知道，张云茂邀请他到这里来，原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了解电子制造方面的信息。他想知道这个领域能不能介入，发展空间有多大。

不过，根据接收的张云茂的心理信息看，张云茂也是是坦荡的人，说话做事比较直接。这询问也是真心求教。之前他也没跟张天资说这事，只是说请耿乐来表达一下谢意。

耿乐就介绍了一下媒体行业和电子行业。媒体是个纯消费性质的服务行业，主要是向社会提供娱乐、休闲方面的服务。

人们对媒体的消费兴趣已经由过去的书报、电视节目、电脑网络资讯，转移到短视频、情感互动、游戏和手机信息方面。

这种转移意味着巨大的商业机会。各种媒体公司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就是这个原因。现在，虽然头部公司已经形成，但发展空间仍然巨大。

电子行业是自动化、智能化、电子化、信息化的基础，而智能化、信息化是社会发展的方向。

现在的任何一个稍微复杂些的设备，几乎都要用到电子元器件，将来只会越用越多。手机、计算机之类更不用说了。

这个行业并不是新产业，但它的发展路径还很长，发展空间仍然巨大。

耿乐说：“我不过是做了几种小小的电子元器件而已，为何这么多国家一流单位等着要合作？

国外的那些都不算，因为他们根本排不上号，也见不到我。这些重要的东西只能是先让国内用。

这么火的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电子元器件是基础的东西，都得用它，离了它没法过日子。

一旦电子元器件的功能有了改进，后面使用这些改进的电子元器件的设备，它的功能就会发生巨大的进步。

火箭飞不起来的，现在能飞了。导弹找不到目标的，现在找到了。试想这种生意会不火吗？”

张云茂感慨地说，楠田集团业务遍及国内各州，国外也分布了十几个国家。不少产业也掌握了一些先进技术。

但是，这些产业主要都是传统产业，有些甚至是夕阳产业。这些行业都竞争激烈，利润微薄。这种状况跟他们这些老一代公司领导有关。

他们是农民出身，文化程度不高，高级的东西搞不来，只能从熟悉一些的，技术门槛低的产业搞起。

他们靠节衣缩食，拼命苦干，把事业做起来了，也形成了这样的思想和惯性：凡事只要集中力量，埋头苦干，就能干成。

这种思想支持他们走向了成功，也形成了他们难以摆脱的思想窠臼，造成了他们产业布局上，缺乏新兴产业拉动，创新力量不足的局面。

张云茂说：“说实话，我们当初干成点儿事儿，都是靠严酷地压榨我们自己来实现的。”说到这的时候，张云茂有些激动，声音悲怆。

“当初创业的时候，我们把民兵组织起来，严格管理每一个村民，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农村冬天没农活干，别的村都闲着，我们这里却忙得受不了。

不管你是青壮劳力，还是六十七十的老头老太太，都得干活。我们这里一个农民干了别村农民两倍三倍的活儿。

我们就靠挤干榨尽自己的血汗，来把自己的事业干起来了。当时不知道什么平均寿命之类的，但后来统计了一下，那些年我们这里去世的村民，年龄是普遍明显偏低的。

我们是用命来干这些事的呀。我也是那个时候得的肝病。顾不上去治，拖拉在现在，治不了了。”

他擦擦湿润的眼睛，接着说：“我六十多了，死了就死了吧。但我过去的许多老伙计都是五十多岁都走了。

所以，我常常跟他们这些小年轻说，你们不能忘本。这些产业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用命换来的。

为啥我一定要办疗养院，把六十以上的村民都送进去疗养？现在的产业都是他们用血汗换来的！他们没有文化，头脑也不好使，但是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楠田集团。”

他指了指张天资和张天娇说：“所以，我跟他们说，你们不能光考虑自己的兴趣啊爱好啊什么的，也得为村里的老百姓想一想。

你们有责任用你们的才能带领他们继续过好日子，否则，就是对不起祖宗。”

他话题一转，又说道：“但是呢，话又说回来，过去那一套现在确实是不能用了。过去自己压榨自己，那是为自己干，也是自己选择的，没有怨言。

现在不行了。现在集团下面几十万工人，来自全国各地的人都有。集团归并了几十个附近的村庄，也不过几万人而已。百分之八九十的员工都来自外地。

他们没有义务让你压榨。不但不能压榨，还得给更高的工资，否则人家就不愿意上这偏僻地方来工作。

现在，连村民的孩子都不接受‘压榨’了，工资低了就去外地工作了。

过去那一套不惜以低收入来降低成本，苦干加班干，给产品换来竞争力的方法，完全无法执行下去了，不改不行了。”

他又指了耿乐说：“你看你小小年龄，就有了两家公司，轻轻松松就能赚钱，还赚大钱。我们要学习啊。”

他又指了指张天资和张天娇说：“我们这些人都老了，刷蹦子跑都赶不上他们，就得你们去学了。一定得想办法把集团带起来，带着这些乡亲们，继续前进。

还要尽快，越往后拖，集团这摊子越沉重，越不容易转弯。好的时候什么都好。不好的时候，人心就不好带了。

人心一散，什么事儿都会出来，什么事业也干不成了。我不死，还能帮你们。我一死，好多事情你们未必搞得定。”

后面几句话把姐弟二人说得面面相觑。

中午，张云茂陪着耿乐他们吃了一顿饭，安排张天资和张天娇说，好好陪陪耿乐玩玩。然后他就忙活去了。

年底总结，各单位都很忙。耿乐说，你们都不用陪我，你们去忙你们的。我看这里风景不错，山上树木葱茏，我自己出去转转。

张天资说，好！他给了耿乐一张卡，说在楠田范围内任何地方，只要亮出这张卡就通行无阻，随意消费，无需付款。

如果嫌山上风景不好玩，去市里面也行。在高档场合，这张卡仍然可以使用。耿乐欣然接受。姐弟两个就忙去了。

耿乐就带着大黄和小白到处遛达。到了山上树木茂密的地方，就让小阑出来采集草木精气。

他游遍了这里的风景区，还去打了高尔夫球。可惜大冬天的，又临近春节，球场里几乎没有人。

高尔夫球场实行俱乐部制，普通会员会费是二十万。

耿乐掏出卡片让服务员看，问这是啥等级的卡？服务员说，这是楠田集团最高贵宾卡，在所有楠田产业范围内都可以消费，包括国外。

这卡比这俱乐部会员卡等级高多了。这球场俱乐部会员卡只能打高尔夫球，有些也可以消费。

在到处跑着玩的过程中，耿乐也同不少当地人交谈，了解了不少楠田集团和张云茂的情况。楠田集团的今天，可以说是张云茂用铁腕高压政策带出来的。

张云茂对村民的做法常常是粗暴的。在说法上有点像严父管教子女：你毛病多，不管不行！打你管你都是为了你好！

楠田村因为不良习惯，不好好工作而挨打的村民不在少数。挨打的人心里委屈又有点怨恨，但在别人看来，却又认为该打。

许多农民的懒散、自私和狭隘的毛病，是根深蒂固的，很难改变。张云茂就用强制的手段来管理不听话的村民，要么挨打，要么关禁闭不让吃饭。

这种方法很有效。许多村民都因为惧怕而变得老老实实。这里的民兵组织仍然在发挥作用，他们是楠田村公约的执法力量，也是张云茂管理当地社会秩序的行政力量。

这支民兵组织定期检查楠田村村民的家，发现家里乱糟糟，卫生不达标，就会给予训斥。限期不能改正的，就会被扣村民津贴，屡教不改的就可能挨揍。

欺负邻里，欺负老婆的也会被训斥甚至挨打。总之，这里的民兵管的很多。

很难说，这种管法到底是好不好。它既有正面作用，也有负面作用。

正面作用是它确实把农民管好了，生活上变好了，纪律性强了，环境变好了，收入高了。负面作用是它简单粗暴，压缩了村民的自由空间，甚至让有些村民怀恨在心。

但整体上讲，村民对张云茂是敬畏的，既怕他又觉得离不开他，楠田村的今天多亏了他。

耿乐没想到的是，他的活动，张云茂居然都有掌握。他是第二次见到张云茂的时候，从张云茂的心理活动信息中得知的。

原来，楠田村管辖的约六十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有什么情况都是要向张云茂汇报的。

他们尤其提防记者，当看到耿乐一个人四处乱看，四处打听，完全不像一个游客的正常行为时，就会向上面报告。上面领导觉得有必要的，就会向张云茂报告。

张云茂就向耿乐解释。农民不好带。过去说，农民都有劣根性。这种劣根性怎么快速去掉？那就得拿剪子剪掉。

拿剪子剪是很疼的，没办法，只能狠下心去剪。剪了才能更好地生活。

他说：“楠田村发展到今天，我这个头头，可说是毁誉参半。赞成我的人很多，骂我的人也多的是。

唉。骂就骂吧。将来我死了，他们就会念我的好了。他们就知道，好多事情只能那样办才更好。

有委屈，谁还能没有委屈？那个男人一辈子没有委屈？就为了让人没有委屈，什么都不干了？”

耿乐说：“你身上又开始疼了？我会点中医，给你试试？”

对这个自认为毁誉参半的男人，耿乐觉得还是值得敬重的。耿乐能感觉到，张云茂是真心为了把村子发展好，为了大家都过上好生活。

当然，这里面也有张云茂要实现自己抱负，干一番事业的个人决心。也许这个人并不高明，但是他绝对是个意志坚韧的实干家。

不管采用什么手段，他终于把楠田村带出来了，成为全国农村发展的典范。对于楠田村的村民来说，这绝对是一项丰功伟绩。

毫不讳言地说，没有张云茂，就没有楠田村的今天。没有张云茂，这里的农民可能仍然是贫穷的农民。

正在吃止疼药片的张云茂诧异道：“你还会中医？我这种情况还有救？”

“止止疼，顺顺气，舒缓一下，调整一下身体状态，还是可以的。”说完，耿乐就在张云茂的身上拍拍打打，在有的地方捋一捋，有的地方捏一捏。

他把张云茂的经脉理顺，把经脉中的淤积清除掉。然后，又发动功力将新近侵占重要脏器的癌细胞杀灭。

杀灭癌细胞的时候，耿乐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刺疼不已。这是他第一次与接触癌细胞。显然，这个东西还是很厉害的。由于癌细胞扩散，想治好他的病已经不太可能了，延缓一下，减轻一些痛苦吧。

感受到了耿乐调理的效果，张云茂连声夸奖：“哎呀，确实有效果，疼痛减轻了不少，身上也轻松了不少。耿乐，不简单。

你这是气功吧？过去也请气功大师治过，确实有效果。你怎么也会气功啊？年纪轻轻就有深厚的功夫啊。”

张天资也很奇怪。他虽然知道耿乐打坐，他以为那只是养生方法，没想到耿乐还会气功，还能治病。

张天娇则是半信半疑。气功？不是伪科学吗？这是有定论的呀。真的有用？不是心理反应？但看父亲的反应，明显是有作用的。真是怪事。

苏菲耶娃却有些相信。唐国的功夫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她跟耿乐交过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瞪大眼睛看着耿乐的动作，试图发现一些秘密，但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