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姐姐
纪筝吃吃笑了。
她发现,人秉性脾气多样,比如厚脸皮,有时也蛮可乐的。
没理会姜雪吟。
纪筝一路行至姜梨满房间,轻轻踏入。
那团炁确实在此。没错。
那伽跟着进来,而姜雪吟是打定了主意,赖上纪筝强要纪筝当护卫,便也跟着进来。一副撵都撵不走的架势。
纪筝环顾房间,收拾齐整,小碧和姜梨满没带走什么。几乎是孑然一身,就去嫁鱼人了。
她轻声道:“阁下,是否愿意现身一会。”
这一句,把姜雪吟吓得跳起来,躲到梳妆台底下。
“有鬼?阁下?什么阁下?”
砰的。
房门无风突然猛地关上。
姜雪吟从桌底下爬出来,急得碰了下头。顾不上脑袋大包,先跑到门边拉门,怎么拽都拽不开。只听得见木门被拉动的哐哐声。
“出不去了……”姜雪吟呆住。
她忍不住想数落纪筝,但想起纪筝的本事,又把不好的词汇给咽了回去。
纪筝都懒怠分给她什么注意力。
仍旧专注地对着半空说:“还请阁下出来相见。”
余光中,纪筝看见了香炉,里头的香还剩半截,还未燃尽。
正袅袅飘白烟。
“叮铛。”
缠枝花瓶被碰倒了。
三人循声望去。
只见那面壁上,黑色侧影乍现。妩媚妖娆,长簪流苏,两簇尖角的发髻。
明明只是影子,已看得人脸红心跳。
影子无声。
静默良久,唯有敬供的香还在燃烧。
那漂亮的影子看久了,竟让人心底生出几分可怖来。
纪筝的汗水滴了下来。
这东西,轻易是不准备放他们走了。
这就是姜梨满身上的“东西”。不知为何,太并没有跟随姜梨满出嫁离开。而是留在了青莲舫上。
“狐仙姐姐。”纪筝道破其身份。
寄居在姜梨满身上的,是一只“狐仙”。
壁上的影子,顷刻逼近,影子越来越近,朝着急找纪筝倾倒过来,似乎要压垮她。
房间内的空气,转瞬稀薄。
那伽紧紧皱眉。姜雪吟面红耳赤用力呼吸,但吸不到新鲜空气。
纪筝胸闷气短,是最受影响的。立马就识趣了。
“狐仙姐姐,最美了。太漂亮了,你连头发丝都是美的。这身形太美了。光是一个影子,都要美晕人了。简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花容月貌云想衣裳月想容,敢与明月争姝容……”
纪筝把能想到的溢美之词,全都倾倒出来。
师父说过,狐仙法力高强,不喜被人冒犯,但非常爱听人夸其貌美。
黑影顿了顿,又回到壁上。
吱呀。
本来怎么都打不开的门,门扉自动朝外打开。
新鲜空气涌入。
纪筝猛呼吸一口,近乎贪婪。下一瞬,就被那伽拉着跑出了门。
关键时刻,姜雪吟最惜命,紧跟其后。
几乎在三人踏出门口的一刹,身后门再度闭合。
在门缝里,纪筝远远瞧见。房内点燃的那支供香,恰好燃到了根部。湮灭成灰。
供香……
所以,姜梨满是知道自己身上有狐仙的。在知情的情况下,点香敬供。
她是知道身上狐仙,对自己有助力的。
没道理出嫁不带狐仙。难道,是留下狐仙有别的用处?
谜团似雪球,越滚越大。
纪筝看着金紧闭的舱门,心里发怵,招呼那伽一同离开。
被忽视的姜雪吟,虽舍不得自己那些嫁妆,但总归是命更重要,安全到了仙山,荣升为仙君夫人,还怕没有财物?反正订婚信物,她贴身保存着。于是跟随纪筝。竖起耳朵,偷听这师姐师弟俩的谈话。
纪筝和那伽解释的声音并不大。
但足以姜雪吟听清。
姜雪吟一听就怒气翻涌。
合着刚才那船舱内作怪的,是只狐仙。之前还附在庶妹身上。
像是保护庶妹的。
姜雪吟嘀咕道:“哼,狐狸精。大狐狸上小狐狸的身,一类货色。”
刚说完,就觉得嗓子发干发痒。请咳好几下,就是咳不出声来。
“唔唔唔……”姜雪吟跑过去拉住纪筝的衣服。连舞带比划。
纪筝发觉,姜雪吟好像失声了。
她托起姜雪吟的下巴,看到她喉头发肿,都快要堵塞呼吸的气道了。
纪筝凝眉,“你是不是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姜雪吟目光闪躲几下,摇了摇头。
纪筝冷笑。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稍加思考,就作出了猜测,“是不是说了对狐仙不敬的话?”
狐仙是帮着姜梨满的,作为嫡女的姜雪吟,怎么可能看得惯。
姜雪吟通身上下,能拿出来的就那一件法宝项链,蜀山引雷的宝物,用一次就作废了。山主自己都舍不得用,留给姜雪吟自保的。
所以她特别需要一些“神通”,或者是灵力强大的保护者。
偏偏狐仙选了庶妹,没选她。
她可不就急了。
姜雪吟又摇头,依然不承认。
纪筝松开她的下巴,淡淡的,不再理会。
姜雪吟急了,眼泪冒出来,追着纪筝不放。
一路下水跳海,进入昆仑。
……
青莲舫上。
送走灯洲港下船的船客,船主吩咐抛锚停泊,自己奔蓬莱阁而去,想要高价聘请捉妖师,为青莲舫保驾护航。
青莲舫上原本的辟邪符咒,也需要请蓬莱阁的大师,重新加固。
水波荡漾。晕开漂亮的涟漪。
港口附近的水面,沾着薄薄的一层青苔。
底板上,一条长舌,缓缓划过。
猛拍起势,捧着头颅的文仙,灵活跳进底舱。
下一瞬,底舱内金光乍现,天罗地网束缚住它。文仙低吼,挣扎许久,低低地呜咽,睡了过去。
窗影上,现出狐仙黑影。笑出声来,妙声令闻者酥软了骨头。
“自己养出来的鬼怪,你控制不了?”
底舱内,瞎眼乞丐不为所动,并没受狐仙的魅语影响。淡然解释,“出了点小问题。魔化了。”
狐仙一愣,“为什么?”
昆仑地界,妖邪可横行。但魔物,根本不可能。昆仑山的西王母,包容万物,但绝不容许魔物踏界。魔敢进昆仑,必诛之。
“是啊…为什么?”瞎眼乞丐喃喃。
文仙被他豢养多年的鬼怪上身,逐渐同化,过程一直在他控制下。怎么下了场雷雨,魔化至此?它吃的人数太多了,甚至招来了劈灭她的天雷。这场暴雨,它甚至和天雷打了个平手。
魔,何等可怕。
怨不得西王母忌惮若此。文仙,轻微魔化,就到了这种功能程度。
连他都要提前设伏,才勉强困住它。
差点让这野狐仙看了笑话。
瞎眼乞丐不露怯。缓缓看向了文仙的方向。
“它身上有伤,是幽冥之力所伤。谁伤的?”
狐仙轻笑,“提灯的,是阴差。”
瞎眼乞丐轻嗤,不以为意,“我当是什么。”
阴差么,是地府投到这片地界喂妖怪的,除了前些年来的那个还苟活着,别的,都是妖异们的食物了。
略过此节,一股幽冥之力逼近。
狐仙的影子一退,“看来,你还有客人。呵呵,我先走了,合作愉快。”
瞎眼乞丐暗道这狐仙果然是千年的狐狸精,知趣得很,多余的麻烦和秘密,那是一点都不肯沾的。
狐仙走去,那幽冥之力逼近,却徘徊在底舱外,未肯轻进。
他是在瞎眼乞丐手上,吃过亏的。知道厉害。
瞎眼乞丐:“请候片刻。”
他的眼睛瞎了,但能辨炁,脸转向文仙的方向。
天罗地网咒和安睡咒,只是一时姑息。
他比谁都清楚。时日一久,他也控制不住文仙的。
到底心狠。
瞎眼乞丐摸出一沓黄纸,沾水,一张张贴上文仙熟睡的脸。
文仙在窒息中挣扎,疯狂撕扯脸上的黄纸,一团团鬼火喷出,确实对黄纸有损坏,它能呼吸了。
但睁眼时,徒劳地,它意识到了什么。
周身,满是其他的鬼怪,压在它身边,遏制它的行动。这是它的“兄弟朋友们”,从被捡回来有了归宿起,就都养在瞎眼乞丐身边。
文仙低声哀叫,“爹……”是爹要它死啊。
瞎眼乞丐一震,闭了闭眼,“你就安心地去吧。”
闻言,文仙的头颅,露出了可怖的惨笑表情。
是爹要它死啊。
惨叫声穿透底舱。文仙的身体,被鬼怪们扯开,互相争抢。
死时的怨气,被瞎眼乞丐尽数用法器收拢。
瞎眼乞丐默了默。
文仙体内那只鬼怪,跟了他也有十五年了。他并不是没有触动。只是……成神的路,总要有牺牲的。瞻前顾后,他将一事无成。
……
瞎眼乞丐默哀后,解开结界,将门外的幽冥绿袍阴差引入。
绿袍阴差笑容可掬。平日里勾笔册子,都掩藏在袖子下。
瞎眼乞丐认得,这是判官手下的一大文员,身在察查司,名唤崔子庭。
瞎眼乞丐客气道:“崔大人,有何贵干?”
崔子庭回礼。他可不敢拿乔。
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瞎眼乞丐在昆仑地界上突然出现,闹了好几次风波,只有别人在他手下吃亏的,哪有别人白占他便宜的。
崔子庭还是以礼相待,拱手,“有件事要拜托您。”
“我们新来妖异岗的阴差,还请多关照。”
瞎眼乞丐哂笑,“知道了。”
此关照非彼关照。
上一个要他“关照”的,现在还在妖异岗苟延残喘。好像叫什么扈之桃的。
崔子庭道:“老规矩。地府化骨池的鬼怪,您有看上的,就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