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仙君
啪嗒。
狐仙的话卡壳在嗓子眼里,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滴在茶杯盖上。
她望着被冥火灼穿的屋顶,和从屋顶坠落,被冥火冰蝶烧得在地上打滚的火人,还在回味,须臾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们被跟踪了。”
纪筝一语道破。
狐仙姐姐脑子过了几转,狐狸本伶俐,不多时回过味来。
纪筝是故意引导她们讨论百里负星的。
“我对炁比较敏感,他藏得很好,可惜遇上了我。”纪筝解释,“我猜跟踪者与百里负星有关。”
姜雪吟不服,弱弱道:“百里仙君不是这样的人……”
纪筝:“没道理你们去了趟驿站,就多了条尾巴跟回来。狐仙姐姐又说,蜀山未曾回信派人。那唯一会找你的,就只有四象宗了。”
这一番话说完,那地上的“尾巴”已是烧得骨头都炭黑了。
纪筝抿了口茶水,波澜不惊,抬手收回“冥火燎原”。
冰蝶应主人召唤,纷纷飞回,钻入她的耳坠之中。
这会子才想起讯问:“百里负星派你来的?”
那跟踪者兀自蜷缩,在地上打战。
姜雪吟已信了七八分,这是百里负星的人,不由偏心,哭道:“他都这样了,还怎么答你?”
闻言,纪筝轻笑,拨弄下耳坠。
青烟顿起。
青烟消散后,场景仍旧是那个场景,但是屋顶只是掀开了瓦片,露出个容一人通过的洞;而跟踪者大喇喇躺地上,毫发无伤,只是身上蹭了灰,那些灰都是在地上打滚儿蹭的。
狐仙愣住,“幻术?”
什么幻术能把所有人都迷障了眼?还是不知不觉的情况下。
“嗯。”
纪筝目光闪了闪,眼睑微合,又藏了手底牌。
她先故意引导狐仙讲“换嫁”之事,而后唤出青鬼,趁着大家聊得投入忘我时,将所有人拖入了青鬼的梦魇。连房梁上的那人也没放过。
中了梦魇后,是跟踪者主动掀开瓦片,跳下来的。
不过,他在梦魇中经历了冥火燎原。那可不是好受的。痛苦是刻在了他精神里,他才会迟迟半天在地上站不起来。
趁人病要人命。
扈之桃麻溜将跟踪者绑上了,将斩魔将往旁边地上一插,以镇住那人不敢跑。
跟踪者年纪轻轻,望去廿岁出头的模样,眉清目秀,一身青衣腰系配剑,一看就是仙门中人。
他身上穿的是四象宗的宗服,等同于不打自招。
姜雪吟吃惊地捂住嘴,“他……他是百里仙君身边常跟着的那个伴侍……”
果然。
小伴侍疯疯癫癫,在青鬼的精神伤害里,回不过神来。
纪筝无法,只得对他施下安神咒法,让其先长睡,缓一缓精神,再作审问。
转头,还不忘问回来,“狐仙姐姐,你将才讲到哪儿了?吞并海族势力?”
狐仙还沉浸在震撼中,纪筝这一出连环计,堪称玩|弄人心的好手,令她不由深深忌惮,平复了好一会心情才道:“是,百里负星,恐怕图谋的是那鱼人的势力。这鱼人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来头不明,占据了龙宫,自成一方天地,收揽部众万万,水面上的事儿,他就是头头。旁人若有去挑架的,皆是被他打败。龙宫的宝藏没沾着,反是一点好都讨不着。”
扈之桃起兴趣问道:“这鱼人叫什么?”
姜雪吟抢白,“鱼头人身,手脚似蹼,丑得小孩见了哭。大伙儿私底下都叫他‘鱼头怪’!”
“哦,不认识。”扈之桃回。
这回,轮到姜雪吟吃瘪了。
纪筝仔细听着,明白了狐仙的猜想。
百里负星,将姜氏姊妹两头骗。教姐姐抢了妹妹的婚约。
互换婚约是表面,真实目的,却是献祭姜梨满,让她去龙宫做卧底。等收服了鱼人相公的心,再与百里负星里应外合,攻下龙宫。
“这百里,倒是自信。”纪筝评价。
怎地,喜欢他,就得嫁给鱼头怪?就算来日成了事,姜梨满还得和自己姐姐共侍一夫,前前后后多少委屈,自不必说。
难怪在青莲舫出嫁时,姜梨满是那副看淡的样子。
不看淡也不行。
姜梨满……也没什么人可依靠的。全凭一副天生的好性儿。
纪筝叹道:“若有什么,我去救她。”
狐仙投来感激的一瞥,她本想求纪筝前去解救姜梨满。得此一诺,省却她开口。而纪筝又提起,青莲舫分别时,她给过姜梨满通讯符,符咒一直未曾使用,姜梨满应当暂时是无忧的。
狐仙才稍稍放下心。鱼人是她的狐子狐孙们帮忙牵线,狐家秘法显示是好姻缘。但若是顺了百里的算计,那姜梨满可就危险了。
她知道纪筝讲义气,但解救满满,却不是纪筝的义务。
再者,她从前跟在姜梨满身上,与其签订的,并非主仆契。相互之间,关系平等,有时也会离开对方,各自去做事,保有隐私。
因此,狐仙并不能完全确定,姜梨满嫁鱼人,是否是自愿,是否有自己的打算?
她只知道,姜梨满叫她跟着纪筝,直到……
狐仙顿住思绪,把表情调整回往日的轻佻。对纪筝道:“多谢。”
纪筝颔首,以示回应。
忙完此间,纪筝、扈之桃去了青光壁,分别又接了任务,收服完妖异,同步登记到地府,而后,才赶回妖异岗庭院。
那小伴侍已然醒转,只是精神头萎靡。冷热稍有变化,就一惊一乍地跳起来躲,草木皆兵。
纪筝知道这是青鬼梦魇的后遗症,此时却也顾不得了,押着他去找百里负星。
那小伴侍有几分忠心,梗着脖子,不肯带路。
分神劝说姜雪吟:“姜大小姐,您出嫁失踪,仙君派我来找您。怎和这帮下九流混在一处?就不怕伤了仙君的心……”
啪。
却是那伽。直接用浆糊布将他的嘴黏上了。
被说得心动的姜雪吟:战战兢兢。
她私底下偷偷对小伴侍耳语,“他们很厉害的,不是下|九|流。”
但姜雪吟心底,的确松动了。
青莲舫出了文仙这魔物,她未能顺利出嫁。蜀山护卫全死,嫁妆也没了,但她身上还好好揣着订婚信物,一心要嫁给百里仙君。
小伴侍又这样说,百里仙君,心里定是有她的。
想着表情就难掩幸福。
狐仙见了一撇嘴,刚想过去骂几句,结果被纪筝暗暗拦住。
狐仙正狐疑,纪筝却把小伴侍关回柴房,松松地落了把锁,隔门道:“那你就再好好想想吧。”
这便招呼旁人去用饭,该吃吃,该睡睡。
各怀心思地散了。
待到夜间,深夜时分,柴房门口却有亮光。
姜雪吟提着盏西瓜灯,慌乱地将钥匙往锁孔里插。因着紧张,试了好几下都没成功。
陈旧铁锁被震得发出声响,呱嗒一下,锁自己开了。
反把姜雪吟唬了一下。
她不及多想,赶紧开门,推醒小伴侍。将人搀起来,“带我去找百里仙君。”
小伴侍嘴唇发白,气若游丝,“姜大小姐,还是知道轻重你的。”
姜雪吟讪讪,没有回声。
一人搀着另一人,专拣庭园僻静处走。西瓜灯微弱的灯光,在竹影间摇曳晃动,缓缓而去。
而庭园房顶上,狐仙、那伽正一左一右,挨着纪筝坐着,高屋建瓴,俯看这二人离去。
狐仙道:“真阴。欲擒故纵啊。”
纪筝权把这当做夸奖,“走。”
扈之桃不在,她要赶任务,纪筝怕她精神头不好,万一在妖异底下闪了神,那是送命的大事。
因而只叫上了狐仙与那伽。千年狐仙配不知多少岁的鬼蛟,纪筝估摸,一般的场子,那都镇得住。
念及那伽用着小师弟的身体,腿脚不便,纪筝便把疾行符留给了他。
这小子却倔得很,顺势把纪筝背起来,借疾行符一起走。
独留下狐仙,好一个绝世美人,站在房顶吹夜风。凄凉若风中落叶飘零。
狐仙:我是什么多余的人是吗?
……
如是跟随姜雪吟及小伴侍。几人辗转租用妖怪马车,来到橐驼驿站附近。
眼瞧着姜雪吟扶着小伴侍,进入了一处客栈内。
客舍距橐驼驿站有一段距离,也就远离了喧闹。一侧临水,特设水径通往湖水中心,湖心立着精致水亭,连檐角都漆成大正红的颜色,一看便是招待贵客的。
客舍门前挑起杏帘,蓬门洞开,特做成丁门小户的模样,别有意趣。
姜雪吟扶着小伴侍进入后,纪筝等稍候方进入。
一问价钱,纪筝腿一软,挨在了狐仙身上。
“好姐姐,你会付钱的吧?”
狐仙:……
她只是活得久,活得久是为了修行,不是为了敛财。
不过,好歹千年道行,机缘巧合收过不少供奉,少不得摸出一块祖母绿来。
纪筝的眼睛都看直了。以她从前在相府的见识,这成色,就是拿去西京拍卖,少说也得两千两银子起。
她拽着狐仙想劝一劝,但小二已经极有眼力,将宝石揽进柜台下,不容她们后悔。纪筝肉痛得闷哼一声,捶胸倒向那伽,满脸写着“暴殄天物”。那伽一把搂住她,忍俊不禁,抱紧了人,蹭蹭她的耳侧,以示安抚。
狐仙恍然不觉,自己做了那么大一笔亏本生意。只问道:“刚才那对年轻那女去的几号房?”
“天香阁。”
“那我们要离他们最近的房间。”
伙计的眼神闪动,含几分看热闹的意思。估摸着他把纪筝这行,当做来抓|奸的了。
在这是常有的,什么执铁扇的美人,带着红毛小儿子,到客舍里来逮牛头相公,虽说见怪不怪了,但八|卦,总是看不腻的。何况在这种人、妖怪都娱乐至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