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暗算
纪筝推推那伽的脑袋,低声道:“玩够了没。差不多得了啊。”
看看四象宗那些人怒目圆睁,眼睛血红牙根紧咬的模样。如果目光能杀人,那她和那伽,早就死过八百回了。
那伽摊手,“没招了。”
他站直身体,不再倚靠纪筝,方便她发挥。
纪筝也认真了,四下环顾。
她开始判断形势。
四象宗人多势众,又有个百里负星,至今不曾出手。
再观百里负星,至此都没出过手,佩剑在剑鞘中嗡鸣。剑随主人心意而动,已探出半寸。
剑身流光溢彩,夺目耀眼。周身环绕的炁更是浓烈精纯。
百里负星手压在剑柄上,不知何时就会动手。
纪筝大感不妙。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除非实力悬殊。
若论实力悬殊……
狐仙姐姐?她千年修行,只作震慑用。
她一向是做壁上观的,没义务,更没兴趣帮他们。
电光火石间,纪筝心中已有了计较。
百里负星道:“这么有底气?”
纪筝:“那当然。”
闻言,那伽却挑了挑眉。拖着瘸腿,向她靠近。
“那就好。”百里负星亮剑,出剑极快,甚至没让人看清动作。
纪筝脚边的地板,已经横劈开一条深沟。这一剑要是落在纪筝身上,她心想,自己的肩胛骨都得给劈开来。
幸得剑气角度偏了一偏,是被狐仙的衣袂挡了一挡,才偏了角度。
狐仙略略停顿 ,“出手未免太狠?”
百里负星:“他们戏弄四象宗在先。歪门邪道。”
“我师弟性子顽皮,多有得罪。”纪筝滑跪道歉。
百里负星根本不吃这套,仗剑横指,“活捉他们!”
“是,少宗主!”
四象宗弟子再次一哄而上。
纪筝还是有底气的姿态。
百里负星倒高看她几眼,“还算有几分骨……”
话没说完,只见纪筝横步出去,那瘸腿师弟紧跟其后,两人一同跳窗而出,那是半点没犹豫。
“哐啷”一声,窗户洞开。
黑袍和紫衣的衣角影,一闪而过。
徒留天香阁内,余下人等面面相觑。
狐仙:……好啊,这就是纪筝的底气。
客舍下,正如之前纪筝所预估的,她落在通往湖心亭的凭栏边,借力轻轻跳跃几下,平稳落地。
正踩在水行廊道上,往反方向跑,就能跑出客舍范围。
上头天香阁的窗户,许多弟子探出头来,咬牙切齿,“追!别让他们跑了……”
有性急的跳下来了,但不似纪筝有幽冥之力缓冲,落点又选得精准。都直直砸在白石板道上,登时扭了脚踝,抱着腿喊疼。
楼上的见此情状,都不得不绕路下来,从前头包抄。
纪筝背起他就跑,生怕他的瘸腿拖时间。给自己贴上疾行符。
那伽嘀咕一声,带着点笑意,“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你的底气,是跑。”
所以,他才会从她那些小动作、语气的轻微变化里,就体会到她的意思。尽力配合,不成累赘。
“你又知道了。”纪筝没好气,顶了他一句。
纪筝一面奔命,一面庆幸。
这些个弟子低阶居多,此处狭窄,更是不便御剑。
还好她快了一步,比楼上绕路追击的弟子,率先到达客舍界限处。
往外一步,就是小巷,混进去,就好脱身。
思及此,纪筝放下那伽,回过神来,手指迅速结印。
鬼阵印在指间结成九大变式。
“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
九字心法,一字一阵。
周围鬼魂,应召而来。昆仑地界,什么样的魂魄都有,不限于人魂,连妖魂、兽魂等都而来,随鬼炁聚拢在纪筝身侧,将她围拢在中心。
很有种辅卫孤星的味道。
一时之间,这架势竟把四象宗人唬住了。连百里负星都横臂拦住,“等等。”
群鬼涌来,瞬息列阵;鬼炁浓郁,顷刻间将纪筝二人淹没。
这都是表面。
里头,纪筝是头回鬼阵印这么持久,立刻就体会到坏处了……
孤魂野鬼,不听话啊。
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不听指挥,只凭借本能循着人炁嗅闻。因此才往纪筝和那伽身边涌聚。
纪筝出了一身冷汗,迅即念诵金光咒,护体开道。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从鬼阵中破出条路来,往外逃跑。
野鬼们起初惧怕金光,还愿意避让。稍等片刻,便发觉金光对它们鬼体伤害不大,可以忍受,旋即就鬼哭哀嚎着追向纪筝。
这时,狐仙正在房顶上看戏。从上往下俯瞰,群鬼及鬼炁如同拖尾的云,缠着疾驰的纪筝和那伽不放。
“麻烦了诶……”
看到这里,百里负星也觉不对。
那黑袍人,并不能掌控群鬼,似乎是被反噬了。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四象宗,列飞剑阵!”
弟子惊道:“少宗主,这可是小巷?旁边还有闹市,恐伤及无辜。”
百里负星坚持,“你要抗命吗?放鬼怪通往闹市?”
就算那头是闹市,以后说起来,四象宗也是除鬼行善,不至于被人抓到把柄言说!
那出声的弟子,顿时讷讷不敢言。
奉命指挥,排开飞剑阵,此阵一处,万剑齐发,那可是下了死手。
这弟子也是惊奇,一向清风朗月的少宗主,今日为何如此狠心。
飞剑阵排开。
一剑生二,二剑生三,三剑生重影。密密麻麻望去寒光凛冽,剑尖对准纪筝套逃走的方向,对准张牙舞爪的群鬼。
百里负星抬手,正要一声令下。
忽感一阵幽冥之力,拔地而起,扑面而来,震得人脚步不稳。
“且慢——”
从地底传来郎朗男声。
只见绿袍阴差从地而出,现出狰狞鬼脸真身。刹那就镇住众人众鬼。
疲于奔命的纪筝,也恰得一丝喘息之机。
但她刚站定,看清这人是谁,心头咯噔一下。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巧了。
同僚。
那绿袍阴差也执一盏冥灯。但不同于纪筝这试用期阴差。冥灯于他,权作是个身份的证明,没什么大用。
反倒是被悬置在他身侧的另一物,是他真正的武器。充满了幽绿浓郁的幽冥之力。因审判杀灭过太多鬼怪,上头凝结的怨炁,也吓到了纪筝召来的鬼物们。
一本勾笔册子。
纪筝认得,地府察查司,文官崔子庭。
他是判官的亲信僚属之一。当下现身,纪筝直觉来者不善。
平日里地府偶遇,崔子庭都把勾笔册子藏在袖笼中,十分低调。
今天却大喇喇亮在外头。
“收——”
崔子庭一声高喝,中气十足,勾笔在册,书页大开。
一应鬼怪,被断案笔及勾笔册子吸的吸,碎的碎,各自溃散奔逃。
纪筝看得心惊。
笔可杀人,诚不我欺。
地府文官,惹不得。
崔子庭露了这一手,收起狰狞鬼脸,行至纪筝身边。俯下|身来。
不知怎地,纪筝被其鬼炁所震慑,竟下意识回退。
崔子庭粲然一笑,故意压低身子,迫使纪筝不得不听他耳语。
“痴人也。”
“忙活再多,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倒不如我在此送你一程,下辈子,为你在地府开个方便之门。想投身什么人家,全凭你心意。”
纪筝面色大变。
不因其言,而因其动作。那笔与册子,朝她而来。
她努力闪避,仍被困在方寸之间,无法动弹,情知着了崔子庭的道。
情急下,那伽现出鬼体,蛟尾卷住她,往后疾退。
纪筝大松一口气,正思忖崔子庭话中何意。
却见崔子庭须臾便侵身至前。抬笔勾画,打在那伽蛟尾上,那伽一段尾巴,受伤之后,居然无法自愈。
更糟糕的是,金色蛟尾逐渐褪色,难以凝结成实体,慢慢退回了鬼体本态。
那伽的真身,被崔子庭摧毁了……
甭说那伽自己,就连纪筝都看呆了,第一次见能对蛟尾造成不可逆伤害的……
崔子庭冷笑,“再厉害,到底是鬼身。”
鬼身,就必受地府法则的约束、限制,乃至于裁决。
那伽失去蛟尾,眉头微微一皱。
下意识他揽住纪筝,用鬼体护住她。鬼炁翻涌。
崔子庭嗤道:“用鬼体硬扛我?不识相。”
说着又要挥笔册。
纪筝见之大惊,仿佛那伽鬼体碎掉的模样,就在眼前了,只得高声道:“你我无冤无仇,你到底想怎么样?”
崔子庭知道捏住她的软肋,是这一体双魂的小道士,兼这在昆仑地界,他不想动静过大,惊动当地神祗。能善了自不必打架。
“功德簿。”
崔子庭作揖,“在下奉命,取回功德簿。”
“功德簿?”
那是泰山府君特意赐给她的,又怎会轻易要回。不走公文,不走流程,派个文官来私取?
纪筝反问道:“奉命?奉阎王的命?还是……奉判官的命?”
此言既出,无异于撕破了脸。
地府职场的阴私,直接被纪筝捅到了台面上。
崔子庭一瞬控制不住,又露鬼相,不复俊雅。
纪筝肃容道:“我没说不给。”
弄得崔子庭又不好发作了。
正僵在那里,只见纪筝从衣襟内摸出功德簿,毕恭毕敬,双手敬呈给崔子庭。可以说,挑不出一丝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