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兽启悟(二)
蛟龙飞升成真龙,天空异象持续了七天七夜。
洪水也很快被真龙平息。
纪筝有如幽魂,在茫茫世间行走。没有人看见她,也没有人能触碰到她。她也无法触碰这世间的一切,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最终,她没有向山上走,而是留在了燕小蛮的尸体边。
她等到天荒地老,等到燕小蛮生出尸斑、逐渐腐烂、蛆虫从空洞的眼窝里钻出。
纪筝终于等来了那个熟悉的少年。
成龙之后,那伽外貌没什么变化,依然矜贵清俊。只是双瞳变金,那是蛟化龙的佐证。
他循着燕小蛮的气息而来,说话也变得更流畅。
“小蛮,这次雷劫,我会自愈。是遇见你之后才……”
他的话戛然而止。
嘴角沉了下去。
那个笑呵呵的女孩,永远都不会回应他了。
成龙归来的少年,沉默地望着……污水中腐烂的少女尸体。
他抱起燕小蛮,头轻轻地靠了过去。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口中喃喃着什么。
纪筝听不清,凑近了过去。才听清那伽在说什么。
“不是说好了,会等我回来的吗……”
一种揪心之痛,后知后觉地攫住了纪筝,有一瞬间,她痛得喘不上气来。
好在画面巨变,一次次轮回,重来。那个名为燕小蛮的灵魂,总是蒙昧着苏醒,又清醒着死去。
总要到死前,才能回忆起系统。回忆起自己来时的目的。
直到这一世。
“燕小蛮”苏醒时,记得自己有系统。
系统发布的任务是,获得一万积分,飞升成仙。即可离开此处世界,复活回家。
燕小蛮十分配合。
她从穷苦人家出身,从一个小小山村起步,步步修炼,踏入登云梯。拜入道门宗门。御宗和道宗,在她手中,皆是道法娴熟,了如指掌。
虽然有累世轮回道法的积累,但燕小蛮的努力程度,也是超乎常人想象的。通宵达旦修炼是常有的。
怕的不是天才,怕的是努力的天才。
不出意外,燕小蛮在短短几年后,飞升上了灵界。
几乎成了人间一大传说。
上了灵界后,燕小蛮脑子里仍是飞升任务。每天都想着加积分。
“修炼百个小周天,积分加零点一。每日卯时起,练到辰时……”燕小蛮掰着手指头算,“统子,我多少积分啦?”
系统尽职尽责,报出一个确切的数字。
这个数字,距离最终目标一万分越来越靠近,燕小蛮也觉得未来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她这奋斗的一生,只被一件事而被打乱了。
在灵界,她遇见了一条龙。一条由人间而来,成功渡劫的真龙。
他名,那伽。
那伽躺在瀑布边的树丫上,手心叠放在额头,挡掉叶子缝隙里漏下的阳光。
金色双瞳,将眯未眯,大部分时候都在假寐,只留一条眼缝,保持基本的警惕。
从他飞升至灵界以来,登天之后,面谒过灵界年纪最大的一条龙以后,就一直过着这种生活。
睡大觉。
嗯,吸收天地之精华。他想。
旁边深潭里就盘踞着那条老龙。听说,知晓诸多蛟龙同族的过往,甚或窥见未来。
那伽从不感兴趣。
他的记忆越来越淡,记不起过往,记不起将来。只隐约记得,自己要找到什么人。想起那个模糊的身影,心口就会绞杀一样的疼。
这时,老龙就会从潭水中浮出,赐他一滴眼泪,他接过来,滴入自己的眉心。
而后灵台清明,疼痛缓解,浑身迷迷糊糊,又需要长眠很久,才能恢复体力。
偶尔,他会离开树梢。去灵界最负盛名的酒肆,替那老龙沽酒。去时,也碰见过几回,旁的灵界中人,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是他啊……在人界有个爱人,踩着人家的命才飞……”
“闭嘴,祖龙下过死令,说了不许提这事。”
“那他这样,到底算龙还是蛟啊?”
“既是龙又是蛟,看他自己罢了。不过那有什么所谓,他以后肯定要承继祖龙的位置,还愁什么真龙不真龙的?”
那伽会有一点疑惑,但眉心清凉,疑惑也就过去了。
不过是抱着酒缸,十几个酒缸串成一串,绕在自己的龙身上,飞回深潭去。
他从未想过,平静的生活,会被打破。
“你可不可以,做我的灵宠?”
那伽睁眼时,看到了漂亮天真的姑娘。一袭素色道袍,一看就是人间粗糙的布料,她竟飞升后带到灵界,也不舍得换。
唯独那眉眼弯弯,如荒山崖壁上,悄然盛开的迎春花。
一瞬间,枝蔓萌生,缠绕着钻入了他的心门。
什么宵小之徒,多少道行,也配让他做灵宠?
“好。”他开口。
自己都惊异于自己答应的爽快程度。最后他只能归咎于这个活泼的女修,有什么独门秘法,会蛊/惑人心。
而他就那样被轻易蛊惑。
轻易到仿佛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燕小蛮大部分时候还是在修炼,认那伽为灵宠,亦在她意料之外。
瀑布初见,古树葱茏,隐藏在树间的少年,白发盘成麻花辫,轻轻垂落,像一条小蛇的尾巴,撒娇似的碰了碰她的头顶。
鬼使神差地,燕小蛮问出了那句“做我灵宠”的话。
如今回想起来,她自己都觉得害臊,怎么见色起意到这样直白?
她自己也算是老树开花,和那伽相处起来,论情/趣手段,生疏不已。因她一生潜心修炼,鲜少接触男女情爱之事。
那伽也好不到哪去。总是冷着张脸,比灵界万年不化的海底冰山还冷。
但那伽从不拒绝她的要求。
夜间修炼累了,燕小蛮求他载她,她坐在蛟龙脖子处,抓着龙角,遨游于明月聚湖上,穿梭云间,满怀都是自由清风。
白日里,那伽睡大觉,她就修炼。肚子咕咕叫时,也会叫那伽一起,去森林里搜罗食材,架起篝火,烤鱼、煮野菜、煮菌菇锅,大部分时候都做得很好吃。
那伽很喜欢森林里的叶草甜汁,经常要配着吃。她抢过来喝了一口,“好甜,牙齿都黏住了。”
有回,那伽带她飞到雪山顶上,她的剑、法器冻成僵硬的一坨又一坨。她看着哈哈大笑,干脆不背在身上了,都当成冰球,一个个顺着阶梯往上踢,玩得不亦乐乎,把自己冻得满面白霜。
那伽化原形背起她,越过常冻不化的深堑,遥望不知多年以前的孤剑、长亭和雪怪。壁上有千万道伤痕,或是前辈们练剑留下。
随着时间的长亘,而变得浅浅,近乎磨平。
燕小蛮心里怅然若失。
那伽带她找到了一处山洞,生火取暖。山洞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还有书信茶碗盏等物,她靠着火堆驱寒,将书信阅览殆尽,才知道,此处确实是位前辈所居。前辈一生清苦,但道心坚定,为了复活亡妻,主动避居此处修炼,力求成神,从灵界到神界,探寻因果之秘。
而后不知所踪。山洞居所,也因此废弃。
她心里一酸,没过脑地问:“要是哪天我死了,那伽,你会来寻我吗?”
“胡说什么?”那伽如遭雷击,一把抱住她,不受控制地,一种又要失去什么的恐惧,排山倒海压过来。
他覆身过去,吻上她的唇。侵占、渴望,难以描摹的从骨子里泛溢出来的悲伤,
仿佛等了很久很久,漫长的生命,只为相交相融这一刻。
生命纵长,重要的瞬间,却只有那么几个。他也只为那那几个瞬间而感到活着。
山洞壁上,少年的影子也覆住了少女的。
少女回抱住他的脖颈,眼尾微湿缠绵,“你想要吗?我可以给你。”于是回吻,更深更动情。
但是那伽的白发蹭过她脖颈时,她又发痒,差点咯咯直笑。又记起场合,硬生生憋住了。直吻得口齿满是津液,分开时拉丝都未断。
她勾了勾他的一绺头发,道:“好累,不想给你了。”
“好”。他忍着情潮,退远了些。清俊面容上道不尽的委屈,“当是我让你不舒服了吧。”
“小可怜。”燕小蛮叹息一声。
到底缠绵。
过后她才知道自己上当了。那伽的绿茶属性,这时就初见端倪。什么高冷,什么弱小蛟龙,都是假的,床笫之间,那可是难以言说的进攻性。折腾得她差点浑身散架。若她不是修行者,铁定遭不住。
之后,那伽索性不装了。
每每喜欢化出蛟尾,缠绕在她身上。上半身维持人身,把她锁在怀里,装娇弱,撒娇索吻。缠绵起来,老龙都会浮出水面“咳咳”几声。
燕小蛮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躲到那伽身后,又施施然同老龙见礼:“拜见祖龙”。祖龙不好再说什么,用复杂的眼神看他们一眼,复又沉入水底。
燕小蛮沉吟。她知道老龙的意思。她也会管紧嘴巴。
她听过那伽的传言。在灵界可是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
那伽在人间有过爱人。他是靠爱人赠予的天赋,能不断自愈,才“作弊”般应劫成功。真龙之位,不算完全认可他,他的认知里,也把自己当做蛟。
此生不得化龙。
像某种自我惩罚。惩罚自己,不要忘了曾经铸成过的大错。
燕小蛮心里是有点介意的。但更多的是心疼。
那伽飞升后,自毁过。
没半点犹豫地。
他自戕后,被祖龙复生救回来,才会这样懵懵懂懂。祖龙下死令,不让人提起他的过往,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在保护那伽。
若是旧事重提,旧伤疤揭开,那伽指不定还得死一回。
忘记,有时候,也是仁慈。
燕小蛮拍拍他的脑袋,在他又开始有点记性不好的当口。开玩笑骗他,“我把自愈能力赐给你了。”
那伽点点头,竟信以为真。
她的心发酸,探身过去,柔柔地吻了下他的唇。“我要飞升了,你照顾好自己。”
他愣了愣。
本该暴怒本该无法自控本该厉声喝问,最终却揪住她的衣角,眼眶里不争气地浮出雪色的泪花。
“卿回。”
“别走。”
顷刻间,燕小蛮满心伤怀,散了大半。
是啊,在灵界,她是女修,名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