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周栀初来京城,又想着进宫谋取,自是小心谨慎,她的父亲如今虽因打了胜仗正得圣宠,是京城炙手可热之人,可她毕竟不曾在京城长大,一应高门贵胄皆是不识,特请来一位国公府的体面嬷嬷为自己心腹,多加指点,那嬷嬷笑道:“姑娘初来京城,旁的女眷都可不作理会,唯有章府的夫人姑娘,却要小心对待。”
周栀点点头,她早就听说过章怀其人,他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外甥,先帝在时便是中书令,如今更是风头正盛。
“也不妨告诉姑娘,太后本是想让章家的两个姑娘进宫,但陛下对她们也算一同长大,对她们也并未上过心,这才想让姑娘您出面。”
周栀淡淡一笑,章家两个姑娘和陛下相见多时,自是不新鲜的,倒不如自己这位外地的和尚好念经,心里想着,却只是点头应着。
此时,正巧丫头走进来,笑道:“章节二位姑娘送来请帖,请姑娘明日一同去品茶呢。”
话未落地请帖便到,周栀不由看向嬷嬷。
“姑娘若是想进宫,更要多和她们聚聚,她们二姊妹和陛下,还有姜家那位姑娘一同长大,知根知底,陛下的脾气秉性,也可多和她们聊聊。”
周栀甚是乖顺的点点头。
翌日一早,周栀便开始梳妆,她穿了京城时兴的浅绿色纱衣,柔和浅嫩,常常练武的肩背也纤细修长。
丫头没习惯看周栀这般模样:“姑娘,我们真的要如此谋划吗?”
周栀戴上耳珰,对镜中少女一笑:“我倒想在军中成就一番事业,可是在军中,哪儿有我们的出路,入了这京城,我自要好好盘算,为我娘好好出口气。”
进了章府,两个女子盈盈前来,灿灿衣裙摇曳生辉,耳珰发簪甚是华贵,一看便知是章若书和章若琴,忙迎了上去,彼此寒暄一番,自很快聊到了姜诺。
周栀捏着手帕笑道:“听说姜姑娘和陛下早早便订了婚,又是一同长大的,想是感情甚笃……”
“开什么玩笑?”若书唇角眉眼天生上扬,并无妩媚,反是带了几分不屑:“若陛下心里有她,早就该正儿八经的选为太子妃,升为皇后了,如今陛下登基一年了,立她为后的事儿还没见影儿呢!”
“你说若是心里有她,怎会看着她蹉跎,这么久都不曾有动静呢?”
当时订婚时二人的确还小,男子十五六岁的成婚年纪,陛下又恰被关在北苑耽搁了,可陛下出来也有两年了,后宫不可无后,若想立她,早就立了。
“咱们这位姜姑娘还有很多趣事儿呢,行事从来没有半分稳重,尽是给陛下送汤送水,尽干些下人老妈子的活儿。”若琴比她姐姐水灵灵有几分艳色,语言却甚是刻薄:“陛下也是因嫌她失了体面,才亲自选了历代贤后编撰做书,命她日日学习。”
周栀不由摇头失笑:“若换成旁人,定然是羞愧的。”
“可人家偏不觉得,如今陛下是连她的话都厌了——听说皆是让她递折子上禀,这是分明的推拒,偏偏她却还巴巴儿写不少……”
周栀唏嘘摇头,她脑海里的姜诺小小一只,甚是安静,没曾想长大了却是这模样。
“好好一贵女,非要拿出死缠烂打的作派。”章若书压低声音:“她的姨妈愉妃,也就是陛下之母,本是商户外室所生,连家谱上都没名字,只因长得好,被出宫时的陛下看中,还有她那长姐,和姜诺之父也是无媒相识……愉妃那时只想儿子清清静静外放,她晓得家中资产皆是长姐继承,自然想要儿子和姜诺联姻,岂不是有权有钱,可如今陛下贵为天子,更该娶真正的名门贵女,又怎愿和这行事轻浮的商户之家牵扯呢?”
周栀笑笑,扯开话题:“我记得她小时极为爱哭,如今呢?”
“如今也一样,当时订婚时,陛下说了几句重话,当场就红了眼圈。”
章若琴语气锋利:“别说哭,就连笑都一言难尽呢,她门牙大些,若不管不顾的笑起来便如鼠一般……”
“那教引嬷嬷说要教姜诺管理后宫,陛下原话却说,不必过于急切,先从一言一笑,行走仪态上教起也好。”
章若书模仿得甚传神,末了笑道:“这不是讽刺她不会说不会笑不会走,连这些都要人教吗?”
三人都吃吃笑起来。
“若我是她,早就难为情了,偏偏她每次见陛下还笑嘻嘻的。”章若琴一脸无语:“也不知是少根筋,还是厚脸皮。”
越说越不堪了,周栀轻咳一声:“这毕竟是皇家私事,姐姐这般露骨,恐怕不好吧。”
“这有什么?”两人一脸理所应当:“和陛下一同长大的又非是她一个,连带着沈家姑娘和汤小关,哪个不是一同长大的?就连囤鼠那外号我们都当着陛下的面叫过,陛下从来只当个笑话,没怪过我们的……”
周栀微微一笑,心下有了主意。
二人能这般放肆的议论姜诺,可见陛下心里本就没她。
*
除了不好开口的蚕厂田庄等实业,姜诺还有几箱颇丰的活钱,皆是足金和面额极大的银票。
实业被伯母把持着,可这些活钱却在姜家库中,只是这些年姜诺从未想起过。
听说姜诺要去库房,不说旁人,就连身边的六时都甚是吃惊。
“姑娘从前从不过问,说银钱都是俗物,如今怎的如此上心了?”
姜诺慢慢翻看心腹为她偷偷抄来的姜家账册,淡淡道:“不是如今你家姑娘沾染俗气了,反是从前不沾烟火气,活在天上云上。”
活在天上云上,不跌下来还罢了,若跌下来,便是粉身碎骨。
然而打开箱奁,姜诺全身却是一阵眩晕,几乎站不住。
从前层层叠叠布满银票金子的木箱,几乎尽数空了。
姜诺双手颤抖,万盈盈听了下人禀告消息,也跑来了,忙道:“妹妹,你也知道你哥哥在户部当差呢,如今朝廷有难,这些钱财先尽数给朝廷用了。”
这是万盈盈早就和夫君姜棠商量好的。
那时姜棠便道:“若是她真的有朝一日要这些银钱,便和她实话实说罢了,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她,我自然不可能得罪陛下,若她真想要银子,就让她去和陛下说。”
这世上,无人有胆量向陛下要银子。
况且,姜诺爱慕陛下,一心都在陛下身上,能让陛下花她的银钱,能帮到陛下,也是她修来的福气啊!
“妹妹,妹妹……”万盈盈忙道:“陛下刚登基,国库艰难,不说家国天下,你向来心疼陛下,自该晓得陛下难处。”
“再说……妹妹是要当皇后的人,为何还要执意于这银子?”
姜诺只想冷笑。
蛇打七寸,他们正是吃准了她的在意,才如此理直气壮。
可如今的她,只在意钱。
姜诺推开万盈盈的拉扯,冷冷道:“我就算要当天王祖宗,我也执意银子!”
万盈盈没曾想姜诺爆了句这等粗言,愣在原地。
姜诺直接去门口拦住了下朝的姜棠,堂兄一身红袍,眉眼清秀,看着倒甚是清贵,姜诺开门见山:“堂兄,库里那银钱是母亲留给我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尽数不翼而飞,你给妹妹个说法?”
姜棠面不改色:“犒劳军中所用,这也是陛下之命。”
姜诺连声冷笑:“陛下之命,便该从国库出,难道你们犒劳军中,便是拿孤女的私产吗?陛下可晓得此事?”
平日里李檄总要她节俭低调,一转身却挥霍空了她的财产?
“天下之财,皆属天子,陛下知晓不知晓有什么要紧?先不说为君解忧,谁不晓得陛下和你一同长大,你们二人结为夫妻,本是一体,陛下先用用你的银子又如何,他给你的,是一国之母的体面啊!”
“银子才是我的体面。”姜诺冷冷道:“堂兄,你说得可真轻巧,这笔钱你从何处再筹我不管,我的钱,再过七日,我却要一文不少的看到。”
“这……”姜棠皱眉道:“妹妹,你就算和我生分,但和陛下怎好算清?我也是为你着想,你毕竟要入宫为后……”
姜诺冷冷道:“世人都说你连升三品,深得陛下信赖,我竟不知道,你这官,竟然是靠我这些银钱买来的,你买官就算了,可皇这后之位,还不值得用母亲留给我的银钱去买!”
姜棠不愿和她纠缠:“这银钱我可是一分都未用,如今朝廷艰难,哪儿不需要用钱?我们做臣子的给陛下分忧解难又何错?你若是想声讨,你就拿着全家老少的脸皮和性命,亲去宫中找陛下声讨吧!”
说罢冷哼一声,便径直进了府。
姜诺久久站在原地,眸中起了一片清雾。
“姑娘,姑娘莫伤心……”六时气道:“陛下是素有大志的,奴婢只是想知晓,男儿的大志,竟好意思用女子的银钱来实现吗?”
“陛下花着姑娘的银子,却还好意思板着脸训姑娘奢靡,天下哪儿有如此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