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你
“小良喜欢做饭吗?”
影山茂夫在身旁的女生紧盯造成的压力之下,憋出了这样一句话。她从动手揭开便当开始,松松黏黏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自己,不管是吃饭还是喝水,直勾勾的目光都停留在原地。
菊地绮良迅速回答:“不喜欢。”
他的视线落在了面前堪称豪华的菜色,小良刚刚很骄傲地说是自己做的、想分享的便当上。
顿了一会,她又补充道:“也不讨厌。”
气氛陷入僵局,好在一个人感知不到氛围,另一个人能感知到氛围却无所谓。
菊地绮良是后者,她明白自己的行为很古怪,但就是没办法。
“你觉得我让你很烦恼吗,可我想看看你呀。”她垂下眼,专注于用筷子夹圆不溜秋的小番茄。
影山茂夫摇头,“没有烦恼。”
小番茄被成功捕获后,她又问:“不可以看吗?”
影山茂夫想这该怎么回答……
“可以看。”
他发觉到了重点,自顾自说话的小良好像有点我行我素的倾向。
菊地绮良一口吃掉圆润的小番茄后再次抬起眼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
她想阿茂虽然跟自己差不多高,可能高一点,但吃饭很乖,和他在一起应该不会有很多剩饭。
“阿茂喜欢吃什么?”她戳了戳便当盒里的西兰花。
影山茂夫回想道:“章鱼烧,拉面,牛奶。”
“那讨厌呢?”
“香菜,咸鱼还有蝗虫。”
“蝗虫?”菊地绮良惊奇道。
“嗯。”
“好怪,什么样的时候才会吃到蝗虫啊?”
“老家亲戚拿来的土特产腌蝗虫之类的时候。”
……
午间的教室里,微卷短发的女生靠在面向校舍的窗边向外看去。
“黑木,你在看什么?”有人好奇道。
问话的人顺着黑木茉希的目光捕捉到花坛沿边的两人。
放学时,他们又站在了窗户边远眺着,看见人群之中的两个人,越来越近,菊地绮良与影山茂夫缓慢地并行在了一起。
“她这是什么意思?”教室窗边的人问。
夕阳下的他们走路速度很快,在其中一人不开口前就这样闷声地走,直到过马路时红灯拦下的两人终于打破了沉默。
菊地绮良不满地问:“你怎么不说话?”先前在巷子里没等到小猫,而除开小猫的话题他们也没别的可聊了。
面对恶人先告状的质问影山茂夫迟疑片刻才说:“我刚刚在想小时候的梦想。”
“哦,是什么?”她饶有兴趣道。
向喜欢的人表白,放学后牵起手一起回家。
影山茂夫露出呆滞的表情回答:“啊……”
菊地绮良:?
她伸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最终他们也没聊什么,大多时候默然不语,偶尔插入步伐间的空隙出声说话。
只有在分别时,青涩且害羞的人们才能出口那句无比重要的话。
“阿茂,”背对着夕阳的菊地绮良朝他挥手,“明天见。”
倾斜的影子因为她挥动的姿势拉长,边缘重合在影山茂夫也抬起来的手掌上。
他重复道:“明天见。”
凝视着逐渐远去的对方消失在交错的路口,黑色头顶开出一朵小花,影山茂夫顿感奇怪地摘下它。
世界与他哪里都很不对劲,正常人会因为开心而头顶开花……吗?
菊地绮良隐约察觉到四周同学的反常态度,在她连续好几次和影山茂夫约着吃便当、放学一起走后。
这股怪异的感觉在体育课达到了峰点。
体育老师命令男女生在体育馆内分开练习,菊地绮良一转身却发现体育课固定的搭子身边围满了新的伙伴。待她疑惑地走过去时,那群人便似是而非的看了她一眼。
无法适从的菊地绮良僵持在女生聚集成群的边缘。
她们不仅不理她,还当着她面说着悄悄话,发出灿烂动人的笑声。
菊地绮良忐忑不安时,从尖锐、细碎的声音听到一星半点:“以前她总爱把所有头发都梳上去扎马尾,又是金发,远远看上去还以为是个光头呢。”
她立即用手挡住了额头,阴影笼罩住脸。
菊地绮良感到无地自容的羞耻。
她从这群人的边缘走开,走到另一群人的边缘,那里有等待过自己的黑木茉希。
“黑木……”
棕色小熊一样温柔可爱的黑木茉希小声地对她抱歉,“菊地,我觉得你是女侠……但是我没办法控制。”
面露为难的黑木茉希拿手肘点了点旁边的女同学,特意交换了位置与菊地绮良岔开。霎时,宽阔的体育馆仿佛再没有菊地绮良的容身之处,怔然的她只好站在每一个人群的边缘。
体育老师看了看她说:“没人和你练习吗?”
菊地绮良点了点头。
他瞥了她一眼,如同遭遇麻烦般叹气,“随便插一组进去呗。”
“不是我想要教导这位同学,但这种情况是不是得反思一下自己呢?怎么就你——”说着说着,他似乎不忍心,便轻笑带过。
不可以给集体造成麻烦,这是集体社会重要的教育。
个人的伸张正义还是寻求帮助都规范其中,超过范围的人会被评价为:“差不多行了,不要作出这副样子。”
体育老师皱着眉头说:“别这样了,你去那个组吧。”他随意地指定了人选。
深感羞愧不安的菊地绮良便老师指向的小组走去。
途中,她瞄见了男生群体内搞笑的一幕,黑头发的男生正被迫着用脸接球,再细看,他们击倒的那人是影山茂夫。
很可笑,菊地绮良想。
她不自觉喃喃思忖:我是因为这个“小王子”变成了“泡沫美人鱼”吗?
即使是交换声音化作人的美人鱼,变成泡沫前也有一次回归人鱼的机会,只要拿起姐姐们用秀发换来的尖刀捅进王子的心脏就可以了。
菊地绮良感觉自己的内心变得阴暗又扭曲:他在坚持什么啊……都被欺负这么久了,怎么还不退学。
都是他的错。
她改变行走的方向,快步闯入男生群中,双手用力扯起影山茂夫的白色体育服。
“都是你的错!”
她喊出声来,愤怒的瞳孔刺向他。
少年微红的脸黏着污点,像白白净净的年糕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然后心软的菊地绮良就将影山茂夫用力拉了起来,神色凶狠地环视一圈所有用球砸他脸的人,再拽住影山的手离开体育馆。
她将一切眼光与人声丢弃身后。
“小良……”
被她带走的人脚步踉踉跄跄,说话也吞吞吐吐。
听得菊地绮良好烦,要说什么快说呀!可她又不想再迁怒于影山茂夫:这个害自己没有朋友的人怎么这么可怜啊,干嘛世界要这样欺负他。
她认为很可怜的人却对她说:“不要哭。”
树下的菊地绮良停下来,感受着眼泪。
地面,阳光透过树木交错的枝叶间洒落的一块又一块透明光斑,层层叠叠的绿影随轻风摇曳。
“当时我觉得很害怕……不是阿茂的错。”
影山茂夫说:“我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