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
乍然与他的目光对上,苏诉下意识说:“哥哥好。”
听到这句招呼,对方那张一贯冷肃的脸出现了一丝波动,再转成笑。
向来胆大的人往苏诀的背后躲了一步,眨了几下眼,小声说:“回去回去。”
这么反常,苏诀当然看得出来,但他近来心情不错,没唱反调,如了她的愿,先迈出了转身的路,打散了这里凝固的氛围。
苏诉随后跟上,右手握紧苏诀的胳膊,用气音说:“你认识他不。”
“不认识。”苏诀说。
苏诉扯了扯他袖子,说:“你回头看看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苏诀没反应,面无表情,“自己看。”
“我这不是不方便嘛。”苏诉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凉凉的,又把散开的头发扒了一半到胸前,才试探着回头。
却只有光秃秃的假山,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不知道怎么的,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苏诉瞬时松开手,心脏跳动得也缓和了些,问:“咱们小区有这人吗,从来没见过。”
苏诀还是不搭理她。
本来也没指望他会回,苏诉自顾自说,“回去问一下爸爸,看他知不知道……不行,还是得早点,万一晚了他就走了。”
想到这里,苏诉连走带跑的,“快点快点。”
苏诀:“……”
客厅里的暖风已经起来了,苏诉直直冲往一楼卫生间,看向那半面墙的镜子,黑眼圈有点重,眼睛有点肿,脸也有点红,太可怕了,她双手接满水就往脸上打。
“回……”苏全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就看到他女儿风风火火地往里头跑,转问:“怎么了这是。”
苏诀说:“被勾了魂了。”
柳习:“???”
苏全:“???”
看到这俩人的问号脸,苏诀也没打算解释,往楼上走的腿没跨两步,就被突如其来的门铃打断。
今天他们家要办宴,估计是亲戚,苏诀转了个方向,吱拉一声响后,看到了对方的相貌。
得,勾魂的来了。
苏全端着个玻璃杯正好站在附近,看到来人,边走边惊讶,“随之来了。”
这个名字在他爸的嘴里说过无数次,可谓是别人家的孩子中的典范孩子,现在终于算是对上了脸,苏诀侧过身,给他爸腾地方。
“叔。”江随之把手上拎的几盒子东西放在柜子上。
苏全拍拍他肩膀,笑着说:“来,快进来。”
柳习也笑,她跟江妈妈是发小,自打搬到云城来住,见面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但不影响她们的感情,说:“上次来这还是十几年前了吧,这次是跟你妈妈一块来的?”
江随之说:“她在飞机上,我昨天到的。”
苏诀靠在玄关处的墙上,听他们聊,往厕所的方向看了眼,带了点看热闹的意思,某人可是说过,听到那姓江的人就气,现在姓江的人来了,他就等着看苏诉的反应。
“正好有时间就多待会,你爸的意思是,让你管了云城这边的?”苏全知道江家最近的事,试探着问。
江随之点了下头,说:“是,用一个月,开一部分青磊的人。”
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了些,苏全说:“你也别再耽误时间收拾住处,就在我这,空房间多。”
苏家的别墅只有两层,但面积大,即使挑空了两个区域,一楼也能容纳下三四个空房。江随之向来不会跟人客气,长辈都先开口了,自然是说:“好。”
此时的苏诉还在研究自己的黑眼圈,也没熬几次夜,却跟打了深色眼影没什么两样,好在眼睛生得比较好看,一双桃花眼自然上勾,又大又亮,即使有点瑕疵也没关系。
苏诉抽了张面巾擦干净脸,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再开门往外走,最先看到的就是她哥的表情,心里一跳。
“阿诉!来打招呼,这是你随之哥。”苏全听到关门的声音,转头大声喊人。
随之?江随之?那个她爸挂嘴边,多么多么优秀,多么多么厉害,多么多么聪明,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的那个姓江的?
“嘁。”苏诉嘀咕了句,“能有多厉害。”
暖风开得太足,她顺手把外面的拉链拉下来,露出里面的毛衣,往客厅走,打算打个招呼就溜。
“随……”仍然是只吐出来一个字,就看到了姓江的人的长相,怎么跟长她审美上的那人一模一样。
餐桌上的茶壶咕噜咕噜直响,除此外便再听不到任何声音,江随之看样子像是还在等她说话,微微敞开的大衣露出了里面的衬衫,一手搭在膝盖上,目光投向她眼睛,里面蕴着笑意。
怎么回事,傻了?苏全想到苏诀说的勾魂,挥了下手,“叫人啊。”
苏诉很轻地眨了下眼,恢复原先的状态,走近一步说:“喊过了,在外面就喊过了。”
压根没给喊第二次的机会,江随之侧过头,说:“原来是因为认识我。”
其实她只听过名字,但苏诉总得找个理由含糊过去,不然她怎么解释那句冲动下的“哥哥好”,就点了点头。
苏全和柳习再次双双问号脸,阿诉什么时候见过随之,难道是看过照片了。
夫妻俩对视了眼,都以为是她(他)给看的,也没问,就这么草率地给自己解释好了。
至于苏诀,依然是那句话。
心情不错,懒得拆台。
苏诉没坐她以往最喜欢的地毯,转靠到沙发,再次拿了那没用的抱枕,放到腿上垫着,余光往人堆那瞟了眼。
黑大衣,正装男,个高宽肩,全身上下的亮光除了脸就剩下腕上只露了一半的表,在外面愣是一点没注意到。
隐约听了点他们的谈话内容,苏诉觉得,她爸说的当真是没错,姓江的人一看就很优秀,一看就很厉害,一看就很聪明。
桌上还有她空了大半的卷子,被压在蛋糕下面,平平整整的,苏诉又默默往柳习的方向瞄了瞄,被抓了个正着。
母女俩也对视了眼,苏诉双眉挑起,跟炫耀睫毛似的造作地眨了几下眼睛,像个扮鬼脸的白瓷娃娃。
柳习能拿她女儿怎么办,自己惯成现在这脾气的,当然是不生气了。
19年的初雪降落在开年第一天,持续了整夜,透过客厅的大落地窗,银装素裹。而窗内却茶香滚动,弥漫着温馨,这也是独属于冬季的冲突,越是差别大的时候,才越能感受到幸福。
苏诉不喜欢冬季,因为她很怕冷,但今年的冬天,还不错。
“我们先去酒店,你们是跟我们一块还是在家里待会。”柳习看着时间快到了,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
苏诀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说:“你们先去。”
叮——触发关键词,苏诉的嘴角上扬,“哦~你要去接姜姜对吧~”
苏诀瞟了她一眼,没否认。
“我也要去。”苏诉笑着说。
苏诀转了圈手机,说:“你很闲?”
苏诉专唱反调,“对啊。”
那边刚接完一个电话,是有宾客到了,柳习拿好包,匆匆说:“我们这边没时间,现在走了,你们再看怎么过去,是给王叔打电话让送还是你们自己打车。”
“我送吧。”江随之说:“车就停在外面。”
苏诀本来打算打车过去,但瞟了眼他妹,又把话吞回去了。
苏诉垂下眼,安安静静的,刚才那副看戏的表情敛得一干二净。
“好好,这也行,路上滑,开车注意点。”苏全拿了柳习忘披的披肩,挂在手臂上。
现在已经近十点了,今天是这两兄妹的生日宴,他俩不太想办,都觉得太高调,但柳习坚持要在二十岁办宴,整数都是好日子。
苏诉和苏诀出生在01年的元旦,只隔几分钟,但早产导致的身体差,在医院住了一年多的时间,不管是百日还是周岁都是在医院过的,其它的生日可以低调,而十八代表着健康与成人,所以苏全和柳习都决定要大办,俩主人公的反对无效。
不怕麻烦的俩人出门招呼客人了,家里就只剩下两个小的和一个不知年龄的大人。苏诉主动回想了一下苏全提过的话,只勉强回忆到平大和公司这两个字眼,怪就怪她一耳进一耳出,压根没认真听,现在想找个话题都找不到。
“什么时候走。”江随之看向苏诉。
话题自动来了,苏诉看向苏诀,“什么时候走。”
苏诀把手机收到口袋,说:“走吧。”
江随之起身把扣子合上,长度及膝的大衣不仅没有在视觉上缩短他的身高,反而显得腿长背宽。
开了大门,面对寒风的裹袭,苏诉下巴又缩到了衣领里,看到走她前头的那人,不禁好奇,他不冷吗。
虽然她最关注穿大衣的人,但冬季的温度还是最大的挡路虎,一直到车里,苏诉还在想这个问题,直到驾驶座上的那人出声。
“地址在哪。”江随之转头问。
苏诉手扒着副驾驶座的靠背,说:“我知道,要不我坐前面给你导航。”
“过来啊。”他说。
苏诉坐她爸的车坐习惯了,上车就往后座钻,这次也不例外。
得到回复,半点不带犹豫的,再次体验了一下寒风,转移到副驾驶,兴致勃勃地拿手机开导航。
后座的苏诀:“……”
早上出门的时候路上还铺满了雪,只过了几个小时,就又成了黑色的。苏诉往窗外看了眼,又往驾驶座上那人看,整个空间都只有导航里的女声,无比安静。
江随之开车没有听歌的习惯,音响常年摆设,突然说:“放几天假。”
这不是我那些个舅舅叔叔们才会说的话吗,难道这就是代沟吗,苏诉想了想,“元旦三天,但学校也没什么课了,考完就是寒假。”
“嗯。”江随之应了声。
苏诉问:“你呢,在工作了吗?”
“半工半读。”他回。
“平大的研究生?”苏诉想起她爸刚说的话。
江随之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在车座中间的盒里拿了包糖出来,递给她,“嗯。”
苏诉伸手接了,指尖碰着糖的包装纸,垂下眼默默计算,如果他十八岁上大一,四年,再三年,现在也不过是二十五岁,再大也只有七岁而已,万一他刚读研,这就更短了些,只隔四岁。
“笑什么。”江随之转了下头。
“嗯?”苏诉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心情不错,说:“糖的包装好看。”
花花绿绿的包装,现在小孩都喜欢这种调子,江随之也笑了声,说:“看到好看的就笑。”
“对啊,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苏诉拆了个放到嘴里,很甜,对得起它的包装。
江随之没再说话,转了个弯到了巷子口,路程只有十分钟。
查无此人的苏诀现在才开口,“就这,剩下的我走过去。”
透过车窗能看到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苏诉没再跟着,转头看到旁边卖的炒栗子,说:“我下去买个东西,你吃早饭了吗。”
顺着她的视线,江随之说:“没,一起去。”
“好。”她笑。
苏诉的高衣领又发挥了作用,下巴再次往里缩,边走边问,“你不冷吗。”
“不冷。”前面有未被扫走的雪块,江随之伸手握住她小臂,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从这走。”
“哦。”苏诉低了下头,他还挺会照顾人的,心里给他打上了很善良的滤镜。
糖炒栗子的香味隔着两条街都能闻到,下车更是明显,连旁边所谓的老字号烧饼的味道都盖过了,但排队的人也很多,可见店家的火爆。
反正排着也无聊,苏诉说:“我今天好不容易想着吃回早餐,结果就被我妈截住了。”
“怎么截的。”江随之说。
苏诉的表情露了点痛苦,“她竟然让我在大早上六点做英语卷子,哪有人天没亮就做英语卷子的,你说这是不是不对。”
江随之直笑。
奇了怪了,苏诉很不服,“哪好笑了,这么惨的遭遇哪好笑了。”
江随之想起早上撞上的那幕,说:“所以你是因为不想做卷子才哭成那样的。”
这话就踩她死穴上去了,苏诉的嘴向来很硬,“怎么可能,而且我也没怎么哭,我从来都不哭的。”
“是么。”
也没说谎,她本来就只有被家里人骂才会哭,苏诉自信点头,又问:“大早上的站那干嘛,也不来家里。”
江随之说:“找不到路。”
她从来没见过他,排掉十岁前模糊的记忆,就说明他有十年没来过,苏诉说:“在平城很忙吗。”
“忙啊。”他说。
好像是有听到他们说公司什么的,开公司肯定忙,苏诉问:“都没毕业,干嘛那么着急要工作。”
江随之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爸急。”
虽然苏诉跟江随之不熟,但她跟江叔叔很熟,前几年他住院,她还跟着苏全去平城看望过,但那次去的时间很短,并没见到江随之。
苏诉的脑袋直转,瞬间明白了他半工半读的原因,江叔叔身体不大好了,疲于管理那么大的公司,自然是要交给家里的儿子,而他也有自己未完的学业要完成,再加上时间紧张,对接麻烦,自然是忙。
想到这里,苏诉从口袋里拿出来个糖,扯了扯他袖子,说:“这个糖还挺好吃的,你在哪买的。”
“前段时间从国外带回来的。”江随之问:“好吃?”
苏诉点点头,把糖放到他手心,“你尝尝。”
江随之看了她几秒,剥开彩纸放到嘴里,淡淡的甜味散开。
“好吃吧。”苏诉冲着他笑。
“嗯。”
香味越来越近,面对店员的询问,苏诉想了想,姜姜不喜欢吃甜,苏诀喜欢,说:“两份糖炒的,一份原味的,你想吃哪种。”
最后那句是给江随之的,他回,“糖炒。”
怪不得车上有糖,苏诉改为,“三份糖炒的,一份原味。”
原味和糖炒各有一份现成的,店员递到她手上,接着做剩下两份,正巧这时苏诉看到了姜议语的身影,忙招手让她过来,“这里。”
姜议语快步走近,说:“怎么在这。”
“我们来买个早餐。”苏诉介绍,“这是我朋友,这是家里的长辈。”
听到这个介绍语,江随之的手重新放到口袋里。
姜议语知道,刚在路上苏诀跟她讲过,“江哥好。”
江哥?这称呼不错,很中二,很有大哥的风采。苏诉偷笑着看他。
江哥非常含蓄地应下,“嗯,你好。”
“给你买的原味的。”苏诉把手上的栗子塞到她手上,又挽着她胳膊走远了些,小声说:“是不是长得特帅。”
姜议语朝那边看,十分赞同她的观点。
“我爸朋友的儿子,叔叔在国外,他儿子就过来了一趟。”苏诉又回忆了一下早上听到的内容,说:“我爸念叨了半天,说他多么多么优秀,还让他在家里住几天。”
姜议语说:“我还以为是你家的亲戚。”
苏诉声音放得更低,“你觉得,是我哥好看,还是那位哥哥更好看。”
远远瞧着,只能看到俩背影,姜议语犹豫了半天,低头说:“苏诀。”
姜评委有失公正,就因为她喜欢苏诀,肯定选苏诀,苏诉摆摆手,声音放大,把心里话也说出来了,“不可能,我哥那脸都看腻了,哪有新的好看。”
说完这句话,苏诉忽然感觉有点慎得慌,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果不其然,还没回头,就听见她哥说:“吃东西都闭不上你嘴。”
随后,江随之声音也出现了,意有所指,“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