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有关于佟嘉嘉一案，希望您能协助我们调查，来局里一趟做个简单的笔录……”
佟嘉嘉，那个她九月份刚拜祭的人。
但都一年多了，何况当时不是以自杀定了结局吗？
容城，江海大学附属医院，住院部感染科一区。
“冼医生！”负责前台的护士兰姐来办公室叫冼昊琳，“今天是你值班吧，有一个新收等会就到，病床我已经安排好，你现在可以在电脑上看到病人资料了。”
穿着白大褂坐在电脑前的冼昊琳随意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带着方框眼睛，看着自己病人刚出的检查数据，听到话后，偏头望向门口，有气无力地说：“收到，谢谢兰姐！”说完，点开新收病人界面，想浏览起新病人有无本院的过往资料。
如果是本院的旧病人，过往的住院资料可以帮忙节省她不少询问时间。
感染科可不是个清闲的科室，才刚交完班，都没查完房，就已经来了新病人。
“昊琳，辛苦你了，昨天新收的资料我都尽量完善了，今天你帮我看着点哈，送你个苹果。”准备下夜班的齐医生放了个红苹果在冼昊琳桌子上，还拍拍她的肩膀。
住院部不少医生护士为了让自己值班时能尽量平顺度过，少些新收，少些状况，各种玄学手段层出不穷，桌上放苹果只是其中一种。
冼昊琳虽然不信这些，但还是接受了齐医生的好意，“谢谢。齐医生你也辛苦一天了，赶紧回家休息吧。”看着齐医生眼下的青黑，她就知道昨夜里又出状况了。
有一次他们科长做了个小统计，统计结果表明，他们科室里，齐医生是最有劳碌命的，冼昊琳排在中间，既不欧又不非。
齐医生离开办公室后，冼昊琳趁着还没到查房时间，抓紧时间看病人的过往病史。
“佟…嘉嘉，才18岁？”她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自言道。
一个16岁就确诊艾滋病的女孩，半年前因自杀二次入院，这次，是第三次。
冼昊琳接完电话后没了食欲，在卫生间里坐在马桶上好几分钟后，才出去和父母说自己单位有急事，没吃晚饭就离开了家。
她要去一趟公安局。
公安局，侦查一队询问室。
“因为案件的特殊性，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被害人佟嘉嘉小姐生前的人际关系。”确认了冼昊琳的身份信息后，飒爽的女警开始进入询问正题，“冼小姐，作为被害人生前最后的住院医师，我们想请您说出你对受害人的所有了解。”
冼昊琳垂着头，双手交握，没有看着对面的短发女警和中年男警，轻声说：“说之前，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两位警察快速对视一眼，男警微不可查地点头，女警回道：“可以的，您请问。”
冼昊连这才抬起眼帘，目光平视，“请问，有确定的嫌疑人吗？”
女警没有正面回答，“不好意思，冼小姐，有关案情的信息我们不能透露。”
看来是有的，冼昊琳没有想着得到确定答案，只是想观察一下警察的表情。
居然已经查到这么深了，看来嘉嘉真的不是自杀。
又是谁报的案，明明当初让嘉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容城生活。
冼昊琳苦笑一下，双手握紧，说：“那我就从头开始说吧。”
第一次见到佟嘉嘉时，冼昊琳虽然有点怜惜她的情况，但她又不是没有见过更小年纪的病患，多年的医院工作，让她可以用平常的态度对待佟嘉嘉。
佟嘉嘉这次是因为长期不吃药，导致病毒量控制不好，发病入院的。
高热让她苍白的脸染上两抹红晕，本应乌黑亮丽的长发变得黯无光泽。她坐在病床上安安静静地在白纸上画着凌乱的线条，床边只有一个中年妇人在收拾东西。
冼昊琳上前问诊才知道，这个妇人不是她的亲人，是她父母给安排的照顾她起居饮食的家政阿姨。
“……她的父母都不在容城，佟小姐也不爱说话，医生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就行。”阿姨似乎很健谈，冼昊琳还没说什么她就噼里啪啦全说完了。
冼昊琳也无奈，佟嘉嘉看都没看她一眼，一直在不停地乱画，更不要说回答她的问题。她最怕遇到这种不关心自己病情，问询又不配合的病人。
但她值班实在很忙，不能把时间全耗在一个新收病人身上，只能向家政阿姨问现病史。
等会儿她会抽时间打个电话给上任主治医生确认一下情况。
事情变化在一个星期后。
佟嘉嘉已经住院一段时间，对症用药后，身体情况好了很多。
冼昊琳与科室主任商量后，决定让她后天上午出院。
查房期间告诉给佟嘉嘉和家政阿姨时，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佟嘉嘉依然在面无表情地画画。
但就在下午，佟嘉嘉不见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佟嘉嘉！”冼昊琳心跳如鼓，头发被天台的风吹得凌乱，对着不知站在护栏边多久的佟嘉嘉大喊。
家政阿姨来送饭没找到佟嘉嘉人，着急地跑到医生办公室问。冼昊琳知道后马上上报给主任，让医院的保安看监控帮忙找人。
但监控有死角，没有拍到佟嘉嘉离开病房后的路线。
她突然意识到佟嘉嘉这次失踪是有计划的。
前些天一则病人在医院跳楼的新闻跃进脑海，让冼昊琳一口气冲上了顶楼。
他们住院部有十八层楼！
她果然在那。
其他人还没跟上，跑了六层楼的冼昊琳喘着气撑着大腿，望着不远处的女孩。
佟嘉嘉听到动静依旧眺望着远处没有回头，只是语气淡淡地问：“医生，你觉得我这种人该死吗？”
“那你就甘心去死吗？”冼昊琳站直，快步向她走去，“只要按时吃药，你还可以活很多年，做很多事。”
看到护栏最高那栏快到佟嘉嘉肩膀处，这让她心里大松一口气。
佟嘉嘉转过身，双眼死气沉沉的，说：“可是…只剩自己一个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她真的很想跳下去，但上次自杀后看到母亲的那种喜悦，又让她想活下来。
冼昊琳终于走到她面前，十八岁女孩的脸庞明明还很稚嫩，眼里却只有迷茫和悲伤。
“昊琳，老师希望你要认真想想自己的未来。读书确实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唯有学习，能让人进步。”耳旁似乎又响起况老师说得那番话，眼前的人似乎变成了以前那个偏激的自己。
现在，只有她能拉住佟嘉嘉的手。
她握起佟嘉嘉的手，双手包住，没有带橡胶手套的手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佟嘉嘉。
佟嘉嘉吃惊地抬起头，“冼医生……”
头脑发热的冼昊琳笑着抢说：“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又怎样，只要你活下去，就可以重新创造它。”
那天后来的记忆很是混乱，各种尖叫声、惊呼声，一大群人涌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她们拉回去。
好在实际上没有出现伤亡，所以也没有任何新闻记者来报道。
在这之后，佟嘉嘉不知和院长那边沟通了什么，延长了一周住院。那期间，科室主任的头发掉得更多，而冼昊琳和她的相处时间也变多了。
她下了夜班后，两人会在一楼的草坪上一起吃早餐，像朋友那样相处。
佟嘉嘉愿意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
冼昊琳也发现佟嘉嘉的画画水平真得很好，比她这个没有一点艺术细胞的理科女好多了。
“等我生日你也给我画一张吧。”
佟嘉嘉笑得温柔，有了小女生的活泼，和之前判若两人。她回道：“没问题。”
这样的她好像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冼昊琳的私人微信也第一次添加了病人的账号。
但因为各种原因，她于半年后离职，一年前刚进中学当校医不久，就得知佟嘉嘉跳楼自杀了……
“我和嘉嘉后来变成朋友，她听了我建议去看心理医生，精神状态在七八月的时候明明已经好了很多，但是才过不到一个月，我就收到她自杀的消息。”冼昊琳顿了顿，“因为她以前做的事，所以虽然所有人都感到很突然，但没人觉得她不是自杀。”
冼昊琳以为自己说的都是很普通的事，但听到的所有警察都是精神一震：或许她会为他们带来新的调查方向。
据报案人佟母的供述，她是看到了一封来自佟嘉嘉的亲笔信才开始怀疑自己女儿的死因。
那封信藏在佟嘉嘉八月时送给佟母的画后面，如果不是得知女儿去世，佟母不小心弄湿女儿的画，她根本不知道佟嘉嘉那时已经不想自杀。
“致妈妈：
我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但，这让我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对不起，妈妈，我真得很想完成它。如果完成不了，将让这封信永远被封存吧。
爱你的嘉嘉。”
巨大的悲伤和后悔转化成求真的动力，花了整整一年，佟母办假葬礼，找证据，终于在上个月找到一张拍到行凶者的照片，这个决定性的新证据。
可是，正当他们捉到了行凶的犯人，有吸毒史的犯人却供出这是在暗网上接的任务。
“我那时没钱吸嘛，就去看有什么可以挣钱的活，谁知就让我碰到这个单，推个女娃下楼就出二十万！”犯人伸出两根手指，似乎还在为自己当时的眼疾手快骄傲。
“我说的都是真的警官，我不是主犯，最多算个从犯。”无赖的他破罐子摔破，说出的话让人心里一寒。
基本案情到现在已经核查得差不多，他们虽然是捉到了行凶人，但真正的幕后凶手却还潜藏在迷雾里。
佟嘉嘉所说的“危险的事”，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