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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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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自由滑的选曲始终没有确定下来。第一赛季的音乐和编舞基本由吴萍占据主导地位,然而自由滑的难度已经商议结束,音乐却依旧没有落下。

“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过来告诉我。”

如果说短节目《春》的基调是开端,那么自由滑应该处于怎样的氛围之中?吴萍难得拿不定主意了。

少女没有开口,似乎没有在这种时刻传达个人意见的习惯。但江愉认为程愫弋的内心并非如同表面那般寡言平静,她有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她一直很有想法,此时的沉默则像是过往造成的下意识的顺从。

“需要我等一会儿吗?”

于是,江愉侧首看她,耐心而隐晦地询问少女。程愫弋坐在长椅上有些发愣。听到江愉的声音时,她像是顷刻间被扰乱了平静的湖面一般转过头,神色泛起涟漪。

“我会在外面等你。”

他无心插手程愫弋此刻试图迈开一步的过程。毕竟作为搭档,他会在自由滑步入正轨时知晓少女的想法。

“……很快就好。”最终,程愫弋站起身来。然后,江愉看着她的脚步从走变成了小跑,近乎变成了一种急切。她拦下了吴萍。

而江愉也在此时起身,离开了场地。

“……吴教练!”

“怎么了?”吴萍也似有所感,提前放慢了脚步。事实上她认为程愫弋应该很有话说,然而她在讨论的时候却表现得过于安静。“有什么想法吗?”

“自由滑的选曲,我希望这一首也能列入名单。希望您能听一听。”程愫弋给她看正在显示播放的手机屏幕,“我发给您了。”

查看确认后,吴萍点头。“行,你有想法就好。”她道,“江愉听过了吗?他什么想法?”吴萍理所应当地认为,一直相处融洽的二人应该在私底下达成了共识,然后程愫弋再来告诉了她。

“这是我个人的想法。”程愫弋回答道,“他还没有听过。”她有搜集各种电影配乐的习惯,这是其中一首。

吴萍稍微有些意外,不过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太久。“但是和他也有一点关系。”少女此刻轻轻敛下眼眸,“一个巧合。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恰好放得是这一首。”

仿佛无形中,命运已然推波助澜。相识,磨合,龃龉,约定。

“我非常喜欢您短节目的编排。”程愫弋深深地感受到了吴萍蕴含其中的心意。作为教练,短暂相处的这几个月已然使得作为学生的程愫弋认识了她。爽朗,粗中有细,充满关怀。“所以我想,自由滑可以多一点属于江愉的存在。”

所以,程愫弋向吴萍提出了这一首《House of Woodcock》(《伍德科克之家》)。

她对于音乐的触感格外细微敏锐。同时少女也不免想起雨夜的摩擦。当时他们才搭档没多久,而程愫弋的用词与态度似乎过于不客气了。

不过,少女并未感到悔意,因为他们更加了解彼此了。于是程愫弋的脸上漾开了微微的笑颜,就如同蒙在月亮上的面纱被风吹得飘拂起来。

半晌沉默后,吴萍拍了拍程愫弋的肩膀。

“我知道了。我会着重考虑你的意见。”

她是个好孩子。少女没有淹没在痛苦中,没有走她母亲的老路。她依旧能够感知到周围人的善意和关怀,并且想要回应。无论笨拙与否,她是真诚而努力的。吴萍也从俱乐部里其他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一点。

她并非执意踽踽独行,而是被人为地推到那条道路上。令人欣慰的是,她没有忘却与世界交际互动的能力。

“江愉就算现在不知道,等敲定下来他还是会听。”吴萍打趣道,“就算你想要给他一个小惊喜,恐怕也没办法实现了。”

“……没有惊喜。”少女轻声回答时,白皙的脸略带稚气。“他知道这件事,鼓励我来了。”

而且,即便江愉不知道,程愫弋认为到了冰场上,对方总能明白。

少女漂亮精致的眉目间总是揉开着玻璃般剔透的脆弱与哀伤。而她表现出的冷淡又充满具有迷惑性的距离感,如同对一切无所知觉,也不曾在乎。

“真好啊。”吴萍感叹。

而此刻,程愫弋只是符合年龄地微笑,鲜活地弯了弯眼睛。

这就是今天发生的好事。程愫弋插上耳机出了门,走在了江愉的身边。她重温着曲目。

“吴教练怎么说的?”

“她说会重点考虑。”

听到江愉的声音,程愫弋将声音调低。然而还不够,便索性将耳机摘了下来。“如果能选上就好了。”她看向青年,微微仰起脸。

“如果选上了,我想知道你听完第一时间的想法。”她道,“这对我很重要。”少女的声音染上雀跃,然后如实告诉了江愉自己的希冀。

“……我会的。”

江愉在开口前沉默了片刻。“我会及时告诉你。”

-

在所有的备选曲目中,程愫弋选择的《伍德科克之家》最终胜出,作为自由滑的选曲。

“我认为很适合自由滑。而且因为风格意境的原因,对滑行要求比较高。”江愉道,“使用这种优美细腻的曲风,如果滑行不够通顺,会造成割裂感。”反而会变成劣势。

不过滑行方面,程愫弋和江愉的基本功都很扎实,滑速也可观,似乎这方面不需要太过担忧。然而,如果难度动作进入前不够流畅,随即带来的顿塞感会在抒情性的音乐里得到放大。

程愫弋点头赞同。“我们会慢慢地做好。”单个的难度动作已然熟练,接下来就是形成不可磨灭的肌肉记忆,加上衔接顺下来。

然后,少女开口。“我希望自由滑的风格可以减少你适应的障碍,所以我选了这一首。”

在短节目《春》的磨合过程中,青年的存在感弱太多了。和肢体语言极富感染力的程愫弋相比较,江愉显得可有可无。

他们应该是一种并肩前行,势均力敌的关系。哪怕江愉顺完了所有的难度动作,但他的随波逐流使他像个没有情感的架子一样。

江愉记得程愫弋当时的模样。仿佛目睹了谎言被揭穿,独自寂寞地演出了一场滑稽的哑剧,她感到难过,却又不得不因为责任和选择妥协。少女不再感到愤怒,只是在休息时间安静地坐在一旁,并在下一场开始前告诉他如何改善。“这只是参考。你可以……可以不采用。”

而现在,程愫弋如是望着他。“我觉得它适合你。”然后她又因为短节目的失望而不自信地低下头。“我想错了吗?”

江愉认为自己做了相当残忍的事。他倚仗着少女的纯粹彻底压抑了她。程愫弋甚至不能因为他的匮乏与贫瘠发脾气。她是个务实又努力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感到失落、疲惫与迷茫。

“……它会变成合适的选择。连同短节目。”

此刻的承诺没有意义。江愉必须要拿出证明,不是证明他多贫乏扶不上墙,而是证明他配得上程愫弋给予的承诺。

他们在吴萍的指导下顺完了自由滑的编舞,并且日复一日地练习。

吴萍暂且关了音乐。“这段滑得是真漂亮。”她忍不住赞叹道,同时看向冰面上低头聆听少女说话的青年。

刚刚两人合了自由滑的其中一段,从五组阿克塞尔拉索托举开始一直到最后,除了5A托举还包含一组编排步法和一个前外螺旋线。

难以想象的轻盈。他们此前都是拆分成极小的片段练习,现在第一次将片段连接成了较长的一段,如同将散落的拼图逐步归入原位。丝滑流畅的滑行与均匀的滑速贯穿着,他们以令人惊叹的速度滑出了若即若离同时又难舍难分的缱绻。

而吴萍尤其关心江愉。在她看来,江愉最大的缺点就在于,他连最为平庸的感情都难以表达出来。舞蹈的底子使得他具备一种空虚的优雅,像是无香的花。

“我看到了!”

少女则因为激动下意识地踮起脚。她总是那般善于发现他人的改变。江愉微笑地垂下眼眸,看着她变回了孩子的模样。“我也能感觉得到。虽然我认为,如果有录像会更好。”这样她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可以委托给教练。吴教练也喜欢做一些记录,她应该不会介意。”

程愫弋也在江愉提及吴萍后想起来,自己眼下似乎过于兴奋了。她抿起嘴唇,蓦地感到窘迫,后半的冰刃也重新落在冰面上。“……那我等会去问问。”

“我去吧。”江愉温声道,“你已经帮我做了很多事。”

在江愉选择留堂时,程愫弋从不会选择先行离开。她认为两人需要滑得同样好,而与青年共同在冰面上滑行的自己能够以另一种角度提供改进的方案与点子。

伊芙琳女士是德国裔,不过是法国籍,因此面对在她看来是大半根朽木的江愉能用法语数落大半天,而江愉平静地全盘接受。每逢这种时间,程愫弋就对他们对话的含义无从猜测了。

“’我不是让你省时省力地用在这里学到的东西以不变以万变’。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当少女问起时,江愉露出隐隐有些无奈的神情。而程愫弋则连连点头,很真诚地表达了赞同。

同时,她又用手遮住嘴,凑近了点像是要跟眼前青年说点悄悄话。于是,江愉便跟着微微靠近一些。“伊芙琳老师看起来很生气。她有没有说下次不让你来了?”少女有些忧心地小声问道。

“这倒没有。”江愉也压低了声音,“毕竟你在旁边看着。她对你很满意,所以看我也能顺眼一点。”伊芙琳女士屡次提出让他多看看朝夕相处的搭档。

“程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而且她很担心你。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是怎么保持无动于衷的。”每当这时,伊芙琳女士就会用法语和江愉对话。

青年也在这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少女。程愫弋不愿意浪费这段时间,通常会选择就地训练柔韧度,或者做点别的练习。她因为长久地在身上各处敷用膏药保养,身上已经被熏染上难以忽视的草药香气。

“所以我想向您请教。”江愉回答道,“我没有办法保持无动于衷。”只是因为他实在差得太远,所以看起来像是自甘堕落。

但对于江愉而言,他不需要粉饰和一点聊胜于无安慰,他要看到真实的变化。

“刚刚怎么滑的啊?”如此询问时,吴萍的目光停留在江愉的身上。“就这一次,还是之后都能有?别骗我啊。”她的话语隐有所指。

程愫弋听不出,想要回答。“没骗您。”然而江愉先一步开口,同时带着笑意望向她。

“行。别让我空欢喜一场啊。”吴萍也一下子明白了。要是江愉只是碰巧发挥得不错,而不是实实在在做出了普遍的改变,这里最近的第一道关卡就过不了。

她看了一眼程愫弋。这两人形成了相当良性的关系。“刚刚那下是真的不错。”吴萍道。

江愉则在此时提起。“对了,还得麻烦您多做点记录。”他说,“我们想直观地看看当时滑得怎么样。”必须要再完美一点才行。他心中如是想着。

“小事。”吴萍打趣,“江愉,你现在提这点要求就见外了。”

“是我想要的。”程愫弋蓦地出声。

吴萍并不意外,笑出声来。“小老师是吧?我知道了。”

-

“晚上好。”

青年坐在站在床边,用毛巾有一下没一下擦过淋湿的头发。他的发色较纯粹的黑色浅一些,没有理由地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棕。

接通后江愉简短地问好,然后将毛巾暂时搁置在一旁。“最近怎么样?”

江愉是家中的次子,上面有一个已经出来工作的哥哥江黎,下面有个还在初中念书的妹妹江舒。父母常年不在国内,或是工作或是在世界各地旅行,因此兄长江黎成为最经常过问弟弟妹妹的家长。

“很好,一切顺利。”江黎知道他的意思其实是“有什么事”。虽然家庭氛围很好,他们作为子女毋庸置疑受到了健全的教育,然而江愉的性格就是如此。“我来问问搭档的事情。你不准备转去男单了?”

江愉笑了一下。“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消息不够灵通啊。”即便是听起来随性些的口吻,江黎也知道他十有八九内心平静得很,没有因为自己是一母同胞的兄长而波动多少。

“我哪有空去问那么多关于你的事情。”江黎道,“定下来就行。如果有变动即时联系我,看看之后怎么办。”

“不会再换了。”然而,那头传来了异常笃定的声音。与其说是江愉拒绝了他的好意,比如说他像是没有思索过这样的可能性。

这倒令江黎感到有些意外了。“不会换?”他坐在车上合起手中的合同,便依稀将些许白噪音传入。“是教练不让,还是你自己不想换?”

“我不想换。”

江愉靠在椅背上。因为月亮距离他无比遥远,所以只要伸出手,手掌就能将小小的银白色圆片容纳。

“如果她有更好的选择呢?就像你前面几个搭档一样。”

然后,他听到电话那头在沉默片刻后传来一声叹息。“我不太想思考那么久远的事情。”江愉委婉道。

程愫弋是从女单转过来的。在她成为自己的搭档之前,江愉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哪里更适合少女自由自在地驰骋。

“非要我回答的话,应该目前没有吧?”

江黎没有再多问。后来他简单地过问了江愉的日常生活,得知他和搭档会参加今年的全国锦标赛后也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反应,就这么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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