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本次全锦赛上，双人滑项目总共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十三对选手，较往年多出了将近一半的人。而抽签的结果早已经公布，程愫弋和江愉排在第六位。

由江愉抽了个中不溜秋的数字。“你运气好吗？”抽签前程愫弋还慎重地问了他。她觉得不会有比自己运气更差的了。

而江愉思索片刻。“我觉得还好。”

“那就你去抽。”程愫弋紧张地说，“我抽不到好签。”

短节目一直是抽签制，长节目的话基本默认将短节目排名最前端的选手放在最后一组，然后内部进行洗牌。不过，每一组第一位出场的选手按照大部分情况是会压分的。这些都是不成文的规则。然而，各国内部的比赛向来达不到国际比赛的规模和人数，因此并没有严格遵守，但大体依旧采用抽签制。

而程愫弋以前在女单的时候，国际赛事大部分时间都徘徊在最后一组的倒数一二三位，而且越重要的比赛便越是跟钉子户似的钉在倒一。

江愉也像是想起来什么，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其实也还好。我去试试看吧。”

最后抽出来是六。江愉象征性地跟现场的人展示了一下，然后走回程愫弋的旁边。“第六位，比较中间的数字。”他道，“应该算好签。”

确实是好签。最后分组结果出来，闵秋桦和周为正好在居霏和谢意后面一位，也就是第十二位。于佳璇和贺源则在第二位出场，非常靠前。

对比起其他人各有极端的厄运，吴萍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她只能在抽签仪式结束后拍拍程愫弋的肩膀，语重心长。

“别管别的。顺其自然，尽力就行。”

此刻，他们已然准备上场了。江愉稍微理了理被摩丝半固定好的头发。这方面他总是不太关心，便也就是上场前象征性地碰两下。

他们已经结束了赛前热身的环节。出场位次在一点一点逼近，他们也换下了舒适方便的训练服，换上了正式的考斯滕。

程愫弋在发呆，对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兀自发怔。从江愉的角度便能看到她时不时颤动一下的睫毛，蝉翼般轻盈灵动。还有生长镶嵌在盘发上的碧色藤蔓。她没有画很浓的妆容，但化妆师知晓如何捕捉并放大少女身上超凡脱俗的美丽。少女仅仅是站立在那里，便宛如清晨颤动的露珠与树叶般。尽管寂静无声，但又好像话语万千。

赛前，程愫弋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紧张。这是比赛的常态，至少对于她而言。而因为这是转项后的第一场比赛，具有开端意义，紧张感似乎加深了。

“可以帮我理一下头发吗？我自己好像看得不是很清楚。”

程愫弋回过神来，看向眼眸含笑的青年。他似乎对于自己提出的要求感到了困扰。“好。”程愫弋应下。这时她或许应该关注更加实际的问题。于是，程愫弋暂时没有闲暇思考即将到来的比赛对于自己有何深刻的含义。

“可以低一下头吗？”

江愉微微弯下腰，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专心摆弄着自己。“好了。”程愫弋还往后走了几步，认同般地微微点了点头。即便作为临时的造型设计师，她也贯彻一丝不苟的信条。

然后，程愫弋再度走近。“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礼尚往来。”

江愉虚虚地抚上了程愫弋头上的发饰，检查过后是脑后的盘发。“很好。没有太多地方需要调整。”

程愫弋向他道谢。“我都还没说谢谢呢。”江愉笑道，“不过，不用谢。”

广阔的冰场映入眼帘。“下一组入场的选手是，程愫弋，江愉。来自B市星光俱乐部。”

现场座无虚席。和来自五湖四海的选手一样，这里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花滑爱好者。他们有的已经成为了花滑行业的从业者，有的则在场外给予支持与热爱。

掌声响起。

程愫弋几乎有些迷醉了。她甚至产生了时间的错位感，仿佛自己还在女单，还在全国以及世界各地辗转，奔赴不同的赛场。

然而，江愉握住了她的手，就如同一个坚定的、无须质疑的锚点。程愫弋则回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就处于现在，站在一个崭新故事的开端。

随着双双滑入冰场中央，少女与青年缓缓举起了手臂，如同一场盛宴开场前优雅地表现礼节。

从外表看上去就是格外令人惊异的一对，考斯滕也恰到好处。如果说少女是轻盈的精灵与新叶，那么青年便是广阔的风与原野。

“来自星光俱乐部的程愫弋和江愉。他们本赛季的短节目是《春》。”

解说员王露话语中倾泻出惊讶。“程愫弋是国际比赛的常客，比如这个赛季的世青赛，上个赛季的青年组大奖赛。她在女子单人滑取得过非常好的成绩。今年三月份，她选择专项到双人滑。”不过王露及时地做了调整，“那么，期待她在双人滑的领域如何绽放光芒，和现在的搭档江愉一起。江选手是非常有潜力的男伴。”

程愫弋背对着江愉。他们的双手交缠着环在少女的身前，如同被凛冬冻僵，无法动弹的藤蔓。音乐甫一展开，二人的手臂便如同再生长的藤蔓般松弛流转。

程愫弋转过身，藤蔓便在几下巧妙的换手后流动着，成为面对着的两人面前唯一连接的桥梁。象征生命的绿相互接触。

由此直接进入接续步。密集却又不乏轻盈的步伐呼应着音乐的高昂和春的解冻。

少女的上肢与步伐配合得极好，仿佛迎接春天般露出笑容。如同徜徉在伊甸园中，她是渴求着阳光与生长的春的造物，是不甘僵死在冻土下重又复苏的生命。她是那般的活泼的轻快。

而在程愫弋的建议下，定级步法中加入了一处编排。在轻盈的落叶跳后，少女转过身，伸出手向青年做出了共舞的邀请。

暂时不会变通并不要紧。程愫弋擅长步伐和演绎，而她也非常愿意帮助江愉逐渐学会这一点。于是，生命的篇章随着青年真正的加入而向前推进，伴随着盛大的弦乐。

吴萍在挡板后看着。从开场到现在，两人滑得已经比任何一次练习和合乐要好。更让她惊讶的是，江愉融洽地融入了自己的角色中。他竟然能在冰场上表露出情绪，吴萍都已经暂时性地放弃了，毕竟两人处于起步阶段，技术比艺术要重要得多。而且，双人滑里男方作为底座存在也不是罕见事。所以，吴萍已经很满意江愉在练习中的进步了。

接续步美满拿下四级的定级。“后外点冰三周跳。”而且紧随其后的单跳也非常漂亮，几乎看不到两人起跳和落冰的时间差，同步性保持得非常好。这还只是两个人的第一个赛季。

观众席上传来欢呼声。双人滑的单跳难度固然比不上单人滑，但在情感的诠释后以一记轻盈的跳跃升腾情绪不免令人激动。

每一幕都像是油画般。舒展又优美的姿态配合流畅的滑行，少女与青年是如此自在地翩跹着。其中程愫弋的衔接设计得较多，并且有许多俏皮的小跳和步伐的变化。效率极高的压步后，青年将少女高高抛起。

旷野上的风高高地卷起少女。而程愫弋在被上抛的同时举起了手，再随着江愉接住从容落冰。

“一个捻转三周。”王露道，“进度很快，已经出了捻转三周的难度。而且质量很好。”

定级为三。分别是程愫弋悬空时江愉手臂伸直放下在肩部，程愫弋举手，还有江愉接住她时上身没有接触。实在很难想象，这才是二人搭档后的第一场比赛。

青年和少女经由衔接，距离拉长又缩短。这一段的衔接很明显比之前要简单许多，为了之后的抛跳能够顺利完成。

随着江愉握住程愫弋的腰向远处抛去，少女在空中旋转着。一圈，两圈，三圈。场外的吴萍心在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抛跳后内结环三周。”

漂亮！吴萍激动得攥紧了拳。仿佛抛跳不是他们失误率相对较高的短板，程愫弋干脆地落冰，然后向着江愉的方向伸出了手。她的脸上是快乐的笑颜，仿佛春的使者一般召唤着远处的青年。

就像是花瓣坠落在了雨后湿润的泥土里。他们成功了。程愫弋滑出时非常流畅，浮腿扬起极其优美完满的弧度。现在，她是那么欢快地展示自己没有沾染尘土的羽毛。

进入前内螺旋线。江愉的规尺动作保持得游刃有余，程愫弋则以低姿势做满了三圈。最后被认定为三级。

音乐已经进入了后半程。然而，冰场上的青年却在少女起跳时举重若轻地单臂托举起对方，并且在少女由星式姿势变化为盘式姿势时换手，用单臂进行了两圈的托举。放下时，他依旧是采用单臂的难度，这中间流畅得仿佛没有任何障碍一般。

最后一段衔接。他们相视，为即将盛宴即将结束感到惋惜。由此便进入最后的双人联合旋转。

少女仰卧着，如同半浸在春日的湖面上，由青年把握着以仰燕姿势旋转。换足，江愉从蹲踞换为燕式，而程愫弋则同样以燕式姿势旋转，然后是双人相视面对面的蹲踞旋转。随着程愫弋将姿势变为站立的Y字转，她的另一只手臂与江愉相勾起，此刻都变化为直立姿势。

少女如同新生的花朵一般充满生气，顺着青年的臂弯从拱形之下如同午后嬉戏般穿过。然而已经到了尾声。

音乐戛然而止。程愫弋也在此刻静静地侧靠在江愉俯下的脊背上，就这样伏在重叠的双臂上。被寒冷蹉跎纠葛在一起的花与叶终于得到了解放与释然，此刻相依着沉睡了。时间再次变成了虚无。

“……非常精彩。”

王露的声音中流露出意犹未尽。“……看着他们，你不会想到这竟然是一对双人滑新人的第一个赛季……”

冰场上，程愫弋与江愉先后起身。两人拉着手，拉住又分开，调转方向对着场馆内各个方向的观众鞠躬。冰面上落下鲜花与玩偶，那是冰迷们表达喜爱的方式。

“感觉不错吧？”

因为体力的消耗，程愫弋微微喘着气，脸颊也晕染开红色。不过，后者的存在是因为她此刻感到无比兴奋。

因为技术还不够娴熟，所以她还不能完全投入节目之中，需要注意进入的时机。哪种有助于和江愉配合，哪种有利于成功。但是，程愫弋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浸泡进一套节目中了。

江愉低下头，看到了程愫弋亮晶晶闪烁着光的眼眸。星星在眨眼。

“花滑很厉害吧？”少女在笑，那笑容甚至是有些得意和骄傲的。程愫弋正在给江愉展现自己非常珍惜和喜爱的宝物。那一刻，她不再因为阴云心事重重，只是专注于无忧无虑地向同伴分享和炫耀。

江愉怔怔地看了她片刻，眼眸不自觉柔和了下来。“对。”所以，他也露出了微笑。“……很厉害。”

而等二人一出冰场，吴萍便激动地给了程愫弋一个大大的拥抱。梁仲冰则拍了拍江愉的肩膀，称赞他“你做得不错”。

“谢谢。”江愉笑着回应，然后看向半晌后才被吴萍松开的程愫弋。她逐渐平复了心情，再次变得内敛安静。

四人来到K&C区等待分数。他们获得了67.46的短节目分数，是目前的最高分。看起来，裁判肯定了他们动作的完成度，同时在节目内容分上给了相对高一点的起步分。这还只是第一个赛季。

“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出了K&C区，同时也离开了镜头，吴萍不由得嘱托二人。“马上还有长节目，不要高兴得太早啊。”

程愫弋点头。事实上，她认为自己刚刚不该表露出太多高兴，那像是在提前透支。少女经历过短节目完美clean，但是自由滑血崩的情况，后果可怕得令她无法回想当时的情境和更具体的细节。

这还只是国内的比赛，不能得意忘形了。她微低下头想。

“你会觉得饿吗？”

听闻声音，程愫弋抬起头。“好像已经到了补充的时候了，毕竟刚刚的消耗很大。”江愉望向她，“或者，是我提起的时间太早了？”他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程愫弋摇头。“不早了。”她道，“我们还得出去走一走消食。”说完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如果你比较着急的话……”然后，程愫弋想起自己带的唯一一根营养棒已经给了于佳璇。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然后，少女开始不死心地摸向别的口袋。“你在做什么？”江愉询问。

“我在找来自过去的馈赠。”程愫弋认真地回答，然后便看到江愉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神情。

青年忍笑。“没事，这点时间我还是能忍受的。”他道，“至少得等到短节目比完，名次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很关心结果。”

程愫弋犹豫。“那还有很久……”而他们就这点间隙时间，之后则要作为临时的第一名在等候室里继续观看比赛的发展，等候结果。

“没关系。”江愉微微摇了摇头，脸上依旧带着明显的笑意。“你呢？你现在感觉如何？”毕竟她看起来像是再次被拽到了深海中。

“我？我挺好的。”程愫弋没有察觉到他意有所指，不过这也算好事。“我还不饿。”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