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门一开,再一闭,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我下次还要来。”
比起如释重负,少女看上去有些高兴。实际上对于程愫弋而言,她还远不到可以跟一切和解,释放所有负担的程度。“好。到时候你告诉我预约的时间。”江愉笑了笑,“说不定我们那一天正好相邻,或者中间隔了几个人。”那他就更有理由走在程愫弋的身侧了。
“嗯。”
江愉也在不久后离开俱乐部。“睡个好觉。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我到的时候,你还没有醒过来。”
“这是’祝福’吗?”程愫弋认真提问,“睡眠要看质量。”
她想起了江愉调整时差的困难。“你可以睡前喝一杯牛奶,或者做一组拉伸。也可以两个都做。”程愫弋仰起脸看向他,“回家会睡得好一点吗?”
江愉笑着回答。“不一定。”
“如果不得已要做点梦的话,我会希望你能做个好梦。”青年的声音很是柔和,“这确实是祝福。”
“我会试试看。”
而当程愫弋比生物钟稍迟点起床时,江愉的确已经回到了家。他选择了一个相当早的时间,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江愉没有带任何行李,他没有需要。因此礼貌性地和司机打过招呼后,青年便在后座上无所事事了。
手边亮起的屏幕显示来电人的姓名。
“早上好。”江愉接通后问好。
吴萍回应了他。“早上好。”她单刀直入,“我听说小程去做心理咨询了,这事是真的吗?”她一收到消息就来跟江愉确认了。
“是真的。我和她一起去了。”一边回答,江愉一边将耳机戴上。
另一边,吴萍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去了好。去了好。”而在短暂地高兴后,她又对江愉解释,顺便嘱托一二。“这符合程序,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我也只是知道小程去了,谈话的内容和具体细节都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你也是,注意点。”
“嗯。我知道。”
“措辞也注意点。这方面的事情,我知道我一说你就能懂。”吴萍道,“好不容易有点进展,不能白费小程的努力。”
“是。”江愉回答,“我明白。”
吴萍则在对面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不能着急,但是当初我都想直接小程押过去看看了。”释然的呼气却又仿佛变成了叹息,“小程动作很快,她也很想决定问题。这种情况下,我反而一点都不急了。这事情哪能急。”
“而且,我还从姜教练那里听到了一点事。”说到这里,吴萍喝了口水。“小程非常不容易,她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心理压力。我觉得这可能不属于苛待的范畴了,她的前教练就是……就是心理变态。她是个虐待狂。”说到最后,吴萍凝重到话语有些不太流畅。她虽然一直因为旧怨称呼程璐为变态,但没有想到对方可以如此对待身为亲生女儿,有着血肉联系的程愫弋。
“……发生了什么?”江愉沉默片刻,“您可以告诉我,我不会再和第三个人说。”
于是,在姜云哲甚至无法义愤填膺,只有疲惫和无奈的叙述中,在吴萍精简但字字诛心的转述中,程愫弋术后康复的那段经历掀起了一角。
那段时间最为人熟知的,就是少女在脚踝因为修补手术变得格外陌生的条件下,不仅用惊人到可怕的速度复健了所有的难度储备,而且改正了Lz的用刃。甚至于,她学会的第二种四周跳不是自己擅长的F跳,而是与飞利浦跳用刃截然相反的4Lz。
后来,江愉知晓了休息时间的缺乏对程愫弋造成了怎样的影响。现在,他知道了少女在那段时间里所经历的非常糟糕的一部分。
“程璐不允许程愫弋看心理医生。”
这是迂回且概括性极高的说法。实际上,当程愫弋为了解决问题转而向友人袁安雅的教练寻求帮助,对方答应后被带到专业的私人诊所进行心理咨询时,程璐闯了进来。
不体面是所有问题里最轻率的一个,哪怕自尊心对于一个人来说非常重要。程璐当场质问了表情一片空白的少女。
“程璐觉得全是程愫弋自己的问题,她还没有正式开始一个赛季就在那里……’哭丧’。”虽然当时的程愫弋没有流一滴眼泪。她只是被惊吓得骤然一抖,然后凝固在座椅上。
“你是受害者吗?”
那一日的程璐比起以往的冷酷来讲确实多了几分热度。那是一种异常粗鲁狂躁的温度。
“看看你自己的进度!你是受害者,还是和你浪费了一个赛季的我是受害者?说清楚!”
“我真是……无话可说。”程璐叹气,只觉得分外无力,所有难言的情绪郁结在心口。“她又不是门外汉!她这是明明懂却装不懂,故意折磨人!”
场面一片混乱。如果不是姜云哲跟诊所的经营者是朋友关系,说了不少好话,事后还赔礼道歉,这事还不知道该怎么揭过。
而这种窒息感尤其是在程璐平静下来后达到巅峰。她甚至准备坐下来,一边还讥讽地说着“你要咨询,那你和医生说说看,你都是哪里有问题”。
发疯的人可以逼疯没疯的人。事实上无论从吴萍的观察与各方询问,还是程愫弋转项加入俱乐部时进行的体检来看,至少在大方向和可量化的指标上,程愫弋甚至属于非常健康的一类。
而在这一头,青年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你跟小程商量过吗?”吴萍询问。
“没有。”江愉干脆地矢口否认,“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安排好了一切,然后带上我。我们没有商量过。”
“行。那我清楚情况了。”吴萍道,“你现在在哪里?”江愉的父母很忙,且常年在国外,几乎不过问江愉的生活,凡事都是青年自己决定和完成。因此,吴萍在问过程愫弋的事情后问他。
“我在车上。准备回去了。”
又简单问了两句,然后各自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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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愫弋的生活很规律,规律到一目了然。
吃过早饭,首先进行柔韧性和协调性的训练。既然是休赛期,程愫弋也清楚,一直保持竞技状态会损害身体机能,因此进行得相当有节制。这种练习和长跑交替进行。
中午她会写会儿习题册。程愫弋已经写完了从学校带回来的所有题目,于是又去了趟学校。她不希望荒废学业。写完睡个午觉,下午程愫弋会上冰,时不时会去齐医生那里检查保养身体。
程愫弋会选择靠近食堂的冰场。那里的冰场一般也靠近俱乐部内部,人不多。她在冰面上练习五种三周跳。
3T跳了整整一个赛季,跳起来非常熟练。江愉也有3S的难度储备,不出意料,下个赛季他们要磨合萨霍夫三周跳。
3Loop跳落冰,存了大概45度。
飞利浦三周跳略显陌生,毕竟她只是零星地在跳跃训练中穿插着练习。多跳了两遍,程愫弋感觉到明显好了很多。毕竟这是她擅长的跳跃。她现在还能压下鲜明的深内刃。
勾手三周跳。起跳的瞬间,程愫弋的浅外刃有回平的趋势。依旧是刃的问题,点冰很清晰,周数没有缺。
间隙里,程愫弋则练习着基础的步伐,配合着滑行。
她练了两次阿克塞尔三周跳。第一次落冰翻身时,程愫弋知道自己收紧度还不够。但至少周数并不缺乏,目前的高度可以支撑她完成三周半的旋转。由于她仅仅尝试干拔,落冰后基本停留在原地,远度几乎没有。
第二次助滑起跳以过周摔倒告终。她爬了起来,在冰面上滑了大半场,思考着如何汲取两次失败的教训获得平衡。
但程愫弋没有再试了。她谨记适度原则。并且对于双人滑而言,它暂时不会成为主要攻克的目标之一。为了和自己较劲损伤身体,给其他难度动作带来障碍,使得目前的进度回落下来,这不是程愫弋想要看到的情况。
她需要保持平常心,从而面对个人层面上难度的回落。
晚上,程愫弋吃过晚饭继续写作业。而在夜晚的休息时间中,少女遥望着窗外的月亮,不由得思忖起来。独自一人时,程愫弋总是不免思索很多事情。她已经和骆医生谈论了过去的回忆,现在少女凝神注视生活的另一面,注视行驶至今的“当下”。
于佳璇临走时告诉了她一件事。因为滑行基础很好,表演意识也不错,她决定和贺源转到冰舞。殷雪最终也同意了,没有强留二人。
强留的结果可能会令情况更糟糕。因为凶猛的发育关,于佳璇的身体负担很大,而微薄到不足以支撑他们继续蹉跎下去的收入对比付出来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有人在这场对抗中都是那么有心无力。拆对的话,根本找不到好的男伴,得从头培养;不拆,于佳璇改成增肌为主,贺源的身高和力量跟不上,已经抛不动了,两个人都耽误,还落一身病。
“滑得好,说不定还能像秦赵那样送出去外训。”于佳璇神情里看不出太多失落,甚至可以说是无比诙谐与活泼。“程师妹,我们的双人滑世界亚军,祝我好运吧?”
于佳璇知晓,她总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哪怕过去算不上辉煌,对于她而言无疑是一种敝帚自珍。于佳璇想要将这条路走下去,所以她看现在,展望未来。因为办法和起色不会藏在已经走过的路上。
“……祝你好运。”
看到程愫弋的表情,于佳璇笑了。“只是休赛期,我回一趟家而已,怎么看起来像是要生离死别?……”
与此同时,少女的耳机里播放着音乐。程愫弋坐在书桌前。这似乎是一场冥想,但不够安静。
杂念无法摒弃。又或许,那些并非杂念。如是熄了灯,程愫弋便蜷缩在被子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