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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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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后表演的节目是他们上个赛季的自由滑《伍德科克之家》。首先是彩排,然后进行正式的表演滑。

程愫弋一边走,一边独自反复揉搓着蜷缩的眉心。她有些提不起劲,特别是在自己身处昏暗的灯光中时。

这让一切变得寂静,过往与现在、自身与他人的遗憾便沉默地凝固在一起。

她总是很累,因此去了一趟盥洗室,用冷水湿透脸颊双手,即便擦拭干净也留有余温,兴许冻结了倦怠感和低落。她刚刚离开片刻,现在匆匆赶回。

现在,程愫弋走在长廊上,与一人擦肩而过。她似乎察觉到了那是谁,但只是瞳孔动了一下,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过头。

“你好。”

所以,程愫弋终究停了下来。“……你好。”

因为程璐的缘故,还有之前对方的反应,柳琼其实并不知道如何跟她打招呼。少女给予她的印象最开始停留在疏远与冷感上,而在不小心见证了这份冷漠剔透之下的无措易碎后,柳琼如今见到她除了第一时间产生冲击感,而且觉得有些尴尬和歉意。虽然她自己没做错什么。

总之都怪程璐。柳琼拿了铜牌,本来心里美滋滋,结果又被程璐浇灭,颇有怨言地准备洗把脸。

本来,柳琼准备在若无其事地打完招呼后离开。“祝你拿了铜牌。”然而,程愫弋恭喜了她。

“谢谢。也祝贺你摘银。”

她感到意外,因为少女用分外认真的神情庆贺了自己。不过,柳琼也没有遗漏她一开始的闪躲与犹豫。她能够理解。

不过她也不是鬼,不用见到她就跑吧?她又不可怕。心中如此想着,柳琼不可能将真正的心声吐露。

但她似乎也不是太很有距离感的一个人。少女的脸颊有濡湿感,依稀有水珠缀在她额头两侧的碎发上。柳琼可以从敞开的运动服外套看到里面考斯滕的设计。

程愫弋压下心上的怯意,瞳孔中央愈发清晰凝聚。她尝试直视柳琼,主动开口。“你的腰还好吗?”

柳琼一愣。她的腰上确实贴着膏药,自由滑刚结束就吃了镇痛药。她的软开度一般,旋转一向不是强项,再加上腰部的伤痛,简直是成倍增加难度,拉起贝尔曼后转得很慢。

“吃药好多了。”她一直在感到意外,甚至因此一时间没话说。“要及时吃药啊,不能硬撑。硬撑和拖延不好。”不知为何,程愫弋给她的印象正是如此。

对方似乎并不感到尴尬。“嗯。”她点头。

相对间,程愫弋没转身离开,柳琼也没有钻进公共盥洗室。“我进去——洗个脸。”当少女专注地看向自己时,柳琼没来由觉得紧张。

“要一起走吗?你应该也要参加表演滑吧?”

“好。”

依照柳琼的性格,她本会竭力规避这样的情景。但她就是这么做了,并且程愫弋也答应了下来。虽然后来一路上,她们只是零星地简单聊了两句。

柳琼首先看到了不远处正在寻找自己的程璐,不过程愫弋似乎没有发现。她好像在放空休息。

和她这个“小鬼”相处自在了,现在又来了个大的。“我先走了。我看到我朋友在找我。”柳琼开口,让自己听起来尽可能的自然。程愫弋点头,两人便就此分散开。

她得找一找江愉。“有什么没有找到吗?”然后,青年率先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江愉隐隐挡住远处的人影。他总是擅长等待,尽管很无趣——就像骤然冷却的阳光独自隐没于寂静的黑暗。现在,鲜活温柔的温度让他恰好错过阴影,从而被笼罩在柔和的光芒下。

“我在找你。”程愫弋仰起脸,“但是我也没找。”因为他自己出现了,这个过程短暂得令程愫弋还没有感觉到有所找寻的茫然。

他微笑。“这样啊。”青年如此回答她,“站过来一点怎么样?我们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找一个角落,合理地休息。”

“哦。好。”

打光是表演滑观赏性的一部分。而当程愫弋和江愉携手滑上场时,半没于暗色中的世界顶空落下两道圆形的光柱,仿佛电影里面的镜头,聚焦并突出男女主角的奔跑与相拥。

“下面是本场比赛的双人滑银牌获得者……”

-

他们该动身前往法国站了。

法国站与中国站相隔两周。表演滑过后,程愫弋和江愉稍作休整,便准备立刻前去留足时间,也方便他们倒时差,适应异国他乡那一片崭新的冰场。

“那就在此别过吧。”

常静笑道。她的那只陪伴她多年的赭红色行李箱和另一只黑色行李箱依靠在一起,由林臻洋作暂时的看管。这两只行李箱和他们从这里到美国,比完美国站再回来。下一次离开的时候就是本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也就是世锦赛了。

居霏和谢意已然先行离开。他们还要为本赛季的四大洲赛做准备,而这个赛季的4cc不在程愫弋和江愉的赛程安排中。程愫弋现如今的状况不足以支撑她和搭档全勤,而事实上,眼下的比赛都举足维艰。

晃了晃手,常静脸上的笑容未曾淡去。“世锦赛见喽?”

程愫弋点头。“世锦赛见。”她抬起手,也在肩膀前晃了晃。

“世锦赛见。”江愉也道。

就此别过。处理好登机前的事宜,原地稍作等待,再坐上飞机。

程愫弋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与此同时,以窗户为镜,那里面也隐隐绰绰倒映出了江愉的面孔,在穿刺而入的日光中分外朦胧。无论无意还是有意,他们都像在照镜子一般,并且各自承受着被注视和注视的角色。

“他们会回来吧?”

少女的声音传来。“会。”而青年紧跟其后作出回应,“不是说了世锦赛见吗?他们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一定会回来的。”

“……嗯。”

江愉垂眸,目光从镜中不真切的倩影来到现实。“他们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他轻声补充道。

“……啊。是。”她似乎有些不在状态,“休息过就好了。”

事实上,可以杀死一个花滑运动员的因素太多了,多到无需特意找寻,因为真实的过往已然写下无数案例。太多难以善终的花滑选手以彗星划过般的短暂与绚烂闪耀于冰场之上,再在完成最后一场谢幕演出后退役。真的太多了。

那天吃过饭向外走,程愫弋询问了常静的伤势,对方也不避讳。“确实有点疼”,她的语气很开朗。

“好歹是在主场拿了冠军,怎么把那种水平的表演滑给人看?都摔昏头了。”

她用诙谐的语气自嘲,因为表演滑里的跳跃一个都没成。

“可是整个节目很有感染力……真的。”

常静笑了,看向她的目光和缓而柔和。“我知道。你不骗人。”

“累吗?”

思绪回笼。“有点困。”程愫弋回答,“我准备等会儿休息一下。”

江愉伸出手,手臂微越过程愫弋将遮光板拉下。“不过,可不要因为现在休息过,晚上就不睡觉了。”他用轻松而柔和的语气提醒她。

“……我不这样。”

程愫弋否认。毕竟现在是比赛期间,她也遵循教练团队的建议。“那你呢?”然后,程愫弋问起倒时差上向来不太顺利的江愉。

“我等下飞机,去酒店睡。”对方看着她的模样笑了笑,手里的pad对应白底黑字的一页。“没事,别担心。睡吧。”

于是,少女上身向内倾斜,微蜷着,环抱着自己睡了。

-

“没事,也不算可惜。”

林臻洋附和。“对,不可惜。”

回到俱乐部立马着手养护常静的伤病。问题比较严重,医生说需要静养,库兹涅佐夫则勒令她这段时间不能下床。常静则想起缺席的GPF。到了职业生涯的后半段,总感觉比赛是比一场少一场。

索性还有最重要的一场,在明年。眼下还有一场,在三月份。正因如此,手术不能做,做了不知道休息多久,不知道脚下的感觉是否还和之前那样。

表演滑确实是娱乐赛,摔个一两下无伤大雅。不过,常静知道自己当时脚下的感受。

库兹涅佐夫去了隔壁房间,和医生谈论常静的情况和治疗方案。林臻洋则在听她说想吃水果后,站在水池边洗果盘。“还把人当小孩看呢。都一大把年纪了。”她坐在床上嘟囔。

“怎么啦?”林臻洋回头问。

常静莫名有些没好气。“没喊你。”

而在另一边,程愫弋洗漱完,整装待发,准备去敲江愉的门。然而,她刚换上运动鞋,便听到了门上传来“笃笃”的声音。

手放在把手上,拉开。就像黑白电影里的长镜头,在无法和解,从而彻底消弭的低噪声中,感官的重点首先落在听觉上。

“早上好。”他问好,“希望没有破坏你原本完整的准备阶段。”

程愫弋出房门。“我已经好了。”一边关上门一边如是回答,她并没有忘记回应。“早上好。”所以她说。

“你感觉怎么样?”

“你放心。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江愉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反复聚焦调整,从而确保程愫弋能够被鲜活地框进乌墨色的世界中。在这一天,江愉会对一些琐屑之事——比如热络人际关系——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更倾向于把注意力全盘放在他认为首要注意的事情上。

所以此刻,他心无旁骛注视着对方。“是真的。如果有哪里不舒服,我会第一时间说。”青年笑着眨了一下眼。江愉向来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有分寸到令人对距离感后知后觉。现在,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无形中尽数剥离。

这并不精确。他在程愫弋面前向来这样。

她的回应很严格,也很认真。“你也瞒不了我。我看着你。”程愫弋觉得自己对江愉的了解很有限,但她有观察的经验,这双眼睛也从来没有容不下他人他物。她看得见,并且在这种时候决不会保持旁观。

与其说愣神,不如说江愉因为不断回放刚刚的瞬间而耽误了时间。“……谢谢你。”以不急不缓的步调走在她身边,江愉微笑着道谢。

“不用谢。”

新的一天以似曾相识,又有所不同的开场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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