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俄罗斯双人滑组合，娜塔莉娅?伊万诺娃和亚历山大?别林斯基。”直播间内，王露的声音和冰场上空回荡的广播声重叠。“本赛季的自由滑选曲来自拉威尔的《波莱罗》，一首非常经典的舞曲。”
观众席上已然荡开了一大片或大或小的俄罗斯国旗。他们的考斯滕运用了大片的富有光泽感的橘红，先勾勒上一层金边，再一层黑。黑色作为最边缘的纹路，无疑增加了冲突感，视觉充满张力。这种戏剧感呼之欲出的风格在沉默寡言的别林斯基身上有些突兀，似乎稍显花哨，但非常适合伊万诺娃。她显然与搭档商量过入场方式，被红色包裹的右臂提起，捻起裙摆，不对称裸露的左臂搭在半空中。她甚至有意避开了搭档的搀扶，独自走在前面，并且在半路转过身，轻甩裙摆，昂起下巴。
于是，一个明艳大方却又不乏傲气的西班牙女郎便跃然于冰面上。毫无疑问，她知道如何发挥无穷的魅力。现场观众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总决赛的自由滑配置较前两场有所调整。”王露补充道，“编排的顺序更改了部分，并且将原本3S+1Eu+3S的连跳换成了3F+1Eu+3S。这是一个难度非常高的313连跳。”
莱克尔赞美：“他们总是富有挑战精神，然后完成。”
“我希望他们能够挑战成功。当然，还有捻转四周。”西塞道，“他们显然不准备放弃，现在又加入了疯狂的3F+1Eu+3S。这是一套难度系数很高的节目，期待他们的表现。”
《波莱罗》的音乐响起。铃鼓以相同的节奏铺陈开底色，长笛重复着相似的旋律，由此铺开底色。伊万诺娃便如同盛放的石榴花一般舒展肢体。当节目真正开始时，她反而收敛了一部分外露的炽热，转向一种润物细无声似的演绎。别林斯基更多充作合格的绿叶角色，但也并不显得笨拙。
“抛跳后内点冰三周。”
一上来就是抛3F。伊万诺娃落冰时颇有余力，衔接了一个illusion，再配合一小段很有西班牙风情的舞步。这之后是双人联合旋转。
与此同时，程愫弋和江愉已经热身完毕。程愫弋在脑内逐步逐层梳理节目，细微的紧张感一如既往伸入，缓慢地轻触神经末梢。放松张开的手掌掌心微凉，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在一首自由滑的时间内捂热它。但至少，那里在慢慢晕开些许温度。
“一个……捻转四周。”西塞道，“变成了捻转三周。”因为多个高难度动作，这场GPF伊万诺娃和别林斯基滑得偏紧。为了拥有足够的进入时间，他们砍掉了不少衔接，因此编排相较于之前两场难度前沿却也内容丰富的版本来说略空。目前看来，这种取舍反而令他们丢掉了一部分。定级受到了影响。
接下来的编排步法紧密了许多。配合着轻巧的小跳和旋转，两人相互靠近，上肢的变化也更加繁复。裙摆便更加剧烈热切地漂浮吹动起来，而伊万诺娃处于一个绝对主动的位置，丝毫不吝啬展示自我，明艳动人。之后的5R托举进行得水到渠成。
现在已然来到连跳的节点。平时，伊万诺娃和别林斯基连跳的成功率便不高，大概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成功率，3F+1Eu+3S从出难度到运用于节目的过渡时间也很短。格奥尔基认为这和捻四将一同成为他们现在乃至冬奥会夺冠的大杀器，而从基础分上看，连跳显然又比捻四重要。他甚至觉得，从GPF才开始已经有些迟了。IB本该在赛季刚开始就实践这一难度。
不说男单，这对很多女单选手来说无疑也是一大难题。
内刃起跳。待机时间稍长，但这更能保证成功率——百分之三十也无异于一场豪赌了。
“后内点冰三周跳，接欧拉跳，再接一个萨霍夫三周跳。……成功了。”
两人连跳的节奏和技术确实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伊万诺娃欧拉跳落冰时显然不稳，节奏掌握得不太好。第三跳的3S高度不够，她依靠收紧度和脚踝拧出了最后的萨霍夫三周。第三跳被标了q，没有标小于号。
落下的那一刻，伊万诺娃和别林斯基也心知肚明：成了。和可观的BV相比，一部分GOE损失已经算不上可惜。哪怕其他动作被抓点定级等各种方面的小瑕疵，只要总体稳定，再成这个夹心跳，他们就只需要等到最高处的两枚金牌就行。
更何况，明年的冬奥会在俄罗斯家门口举办。这是IB的第一届冬奥会，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势在必得。这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事。
与此同时，和观众席上欢呼声呼应的，正是不同语言，不同来处的解说们仿佛异口同声的惊叹。“他们成功了！这实在是太惊人了！”莱克尔语气激动，“这个连跳仍然有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毫无疑问，它是双人滑目前难度最高的连跳……这是历史性的时刻。”
“他们跨越了难度和成见。”坂井道，“第一个3F+1Eu+3S……真是太厉害了。”
王露不免感叹：“伊万诺娃和别林斯基的跳跃此前便有对3Loop单跳成功尝试的案例，但这次成功依旧值得欢呼。……”
波莱罗依旧回旋着。从后燕式进入后外螺旋线，橘红色的裙鲜亮而令人耳目一新，随着伊万诺娃仰倒以右脚后外刃作圆周运动，裙翼便因此若有若无拖曳在冰面上，就如同液态的火焰。场馆内的冰迷已然站起。
音乐结束，冰面上的两人激动地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依旧没有做到极致，那需要时间和精力。而至少现在，他们已然竭力完成了这套节目。两人手拉手，向四周的观众致意。他们的掌声简直要淹没两人了。
等待分数的过程格外漫长，结果也足够令人满意。他们的自由滑分数为150.27，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打破了双人自由滑世界记录，开启了150分时代，成为了当前，也一定会是最终的第一名。
与后面的选手相比，这道沟壑深刻得太难弥补，仿佛一个亘古存在的裂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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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27分！”
骤然领先原先的记录好几分，IB铸就了他们新的辉煌。程愫弋站在场边，掌心逐渐热了起来。虽然稀少，但已经不会令她因此感到寒冷。“你需要捂耳朵吗？”程愫弋询问。
而此时，江愉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他掌心的温度比程愫弋高了好几个度。尽管少女并不需要更多的热量了，但他依旧沉默地给予与分享。“谢谢。或许下次，我会这么做。”
他们需要入场了。在那般惊艳的表现和结果过后，两人似乎已被抹杀到无关紧要的地步了。最重要的金牌已然有主，而一年有那么多场比赛，那么多个冠军，光记住他们就很困难了。排在之后的选手们注定不会因为比赛本身避免失音与湮灭。
但作为花滑选手，除了奖牌，似乎还有些声音值得他们关注，然后编织。从前，程愫弋执着且困顿于追逐奖牌，但她也清楚，并且希冀贯彻这一点。不然，不会有那个被拉扯割裂的她。
现在，她要给同伴看看从前那个自己了。那是他未曾参与的时光，而她或许也无法做到全然的真诚，将每个角落撕下给他看。但少女向他展示的那一部分也绝不虚假。
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程愫弋偏过头，注视着江愉。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最后”。没有任何余地的、一切落幕的时候。
最初的抛3Lo。在空中收紧，又在落冰时作为支撑下沉。
3LoTh，BV为5，GOE+0.93。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开头，而他们又从来不缺好开头。
衔接的步法仿佛不具备任何功利性，从而匆忙地掠过；取而代之的是自然舒展的配合。程愫弋并非冰舞出身，但自小内化的苛刻要求和极扎实的舞蹈基础令她在滑行、步法方面非常出色。江愉记得她怎样用不赞同的眼神注视自己，怎样教他更加充分地使用脚下的冰刀。而在训练场外的时间，她似乎又能做暂时的宽恕与谅解。不过，这种时刻随着他们关系更加亲近，更加无话不谈而愈发稀少。江愉有理由不出色，但程愫弋可不会再原谅他原地踏步。
在她眼中，冰场上的他们是一体的。她为什么要跟和自己并肩的人客气——
“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江愉微笑着回答她。彼时，少女仰起脸看她。“不，完全没有。你帮助我提升了训练的效率和质量，谢谢你。”
“不用谢。如果哪里不舒服，及时告诉我和教练。”说话时，她的语气分外认真。“任何伤都是没有必要的。健康很重要。”
冰面上，他们准备起跳。“后内结环三周跳。”王露道，“一个比起前两场高度更好的单跳，待机时间也有所缩短。”
荧幕上播放着多么可贵，又是多么平常的生活片段。他们如同坐在电影院中央，仿佛还没有走过太多时间，却已然对经过的每一分钟感到满足。每一分，每一秒，每个瞬间都是无可替代的黄金岁月。
“3T+2T+2T的连跳。”
青年在少女身后，双手轻扶她的手臂，少女倚靠在他身前。仰燕姿态万分舒展，像是将电影内容了熟于心后，用一种更加特别风趣的姿态狡黠地选取一个角落观看。于是，程愫弋抬起脸，而江愉微低下头。
惆怅冲散，更多是会心的笑。下面是抛跳后内点冰三周，而他们已然做好准备。
“Excellent！一个质量非常好的抛跳飞利浦三周！”
默契而又融洽。接下来由燕式动作进入前外螺旋线。就这样摒弃所有思绪，投身于节目的构成与情绪中去。从第一站中国杯的演绎开始，这套自由滑上空便萦绕着经久不散的黄昏气息。他们两人都足以用年轻形容，却能够精确把握这种情绪，从而使得这套节目拥有优雅与抒情之外的层次感。而现在，他们从现实脱离，成为荧幕中的故事。
编排步法。只要视野有所及，他们便目光交接，好像对方的眼眸里有自己想要得到的、对过往的追忆。
观众席上因此发出掌声。不过事实上，此刻的程愫弋已经疲劳得好像全身肌肉都皱缩团结在了一起。她在坚持，而这从来都是常态，以及唯一的选择。
程愫弋也能感觉到，这种感觉比起上两场已经温和许多，尽管她依旧不遗余力地榨取余力，但身体不再成为难以忍受的桎梏。她似乎可以为这具终于进了点油盐的躯体感到些许安慰。
“5R托举。”
已经没有那么累了。回忆也不再呈现出色调温柔却又不免讽刺的梦幻，而是落实到了更近的时间尺度上。她努力了多少，江愉努力了多少，教练老师们教了他们多少。程愫弋知道自己被给予机会。
这之后是双人联合旋转。依旧定了四级。
最后的五组阿克塞尔拉索托举。兴许是肌肉酸结到了极点。落冰时，程愫弋感到自己仿佛一下子散开了。不过，她倒没有真的散开。身体听她的命令，虽然已经无比微弱。
而江愉握住了她的手。向后走去，时光倒退，目光却向前向上看去。程愫弋靠在了他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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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自由滑最终取得了137.59分。此时的程愫弋累得说不出话，不过依旧在走到K&C区的路上对四周的观众招了手。然而，她便穿上外套端坐在了等分室。
她向来没什么话说，如今因为疲倦更是连睁着眼都觉得累。吴萍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拍拍她的肩膀，不断跟她说“滑得真好”，再放她坐直。她想擦汗，江愉会先一步将纸巾给她。
然后，他们便得知了自由滑成绩。程江二人的PCS分起步确实很不错，短期内却也不会提升了，哪怕他们从来高完成度地完成一切。他们的分数还是得倚靠GOE。而程愫弋的追求从来不是说着玩，对于他们两人都是如此。
“Oh my god……他们已经是一对非常成熟的选手。你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刚刚回放难度动作时，莱克尔便赞不绝口。现在镜头回到等分室的两人，记录下他们看到分数后的反应——依旧很平静。
他继续：“将这样一对年轻，同时成绩值得看好的选手安排在伊万诺娃和别林斯基后面是一个残酷的选择。但程和江是那么完美地完成了这一套节目，不受任何外在因素的影响。看看吧，他们不会被摧毁，他们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我不得不成为他们的粉丝。Bravo！赞美他们。”西塞亦道，“我喜欢这种诠释。”
程愫弋和江愉也以总分211.10，1.31分的微小优势胜过KD，摘下本次GPF银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