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柳琼没有在短节目中完成阿克塞尔三周。她不仅摔倒了，3A也实实在在吃了一个“<<”。至于连跳，她吃符号的频次越来越高。单跳3F更是刃错得一塌糊涂。纸面难度变成了一个难以实现的笑话。

她状态很差，腰不舒服得厉害，躬身转根本拉不起贝尔曼，最后只定了两级。她本来柔韧性就不怎么样，有了伤病更是雪上加霜。

短节目结束后，柳琼看向程璐。“你要责怪我吗？”她的眼眶是红的，但不打算在程璐面前大哭一场。

那个早已被她定义为“恶毒的大人”的女人总是自诩为她破例无数。“……不。”但当她因为伤病咬牙坚持时，她难道能替代她吗？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还有自由滑。”柳琼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开。正如她所言，她还有一场自由滑。

自由滑同样不尽如人意。她甚至失误了一个低级三周，而高级三周和四周跳一片红色，符号开会。在十一位选手中，她最终只获得第八的名次，倒数第四。

“我得灰溜溜地滚回家去了。”柳琼讽刺程璐道，“所以，你怎么看不争气的我？”这样说话令她能够发泄一部分情绪。她知道自己在冰迷间的风评不好，从第二个和袁安雅齐名的双子星之一到五毒俱全的假紫微星并不需要太久。她没有得到任何好。

程璐默然片刻。“……回去看队医。”这种软和的话对她而言像是带着羞耻色彩的妥协，她尽力在柳琼面前克服这种情绪了。

不管怎么样，她要站上冬奥会的赛场。这是程璐目前的唯一所想。

“中国杯怎么办？”

“尽力而为。”如果必要，程璐会选择办理退赛，舍小保大。

减少损耗，到时候再看情况，看需不需要给柳琼打封闭。“我得提醒你，我不会冒着终身病痛甚至残疾的危险被你抬上去。”坐上车，柳琼嘴上依旧不罢休，“我跟程愫弋不一样——”

女人看向她，目光不善。

这一次，柳琼胸中实在憋着气。她本就没有将花滑看作自己人生的必需品，仅仅是因为展现了过人的天赋，因为“适合”，所以她才参加了这项投入巨大，简直入不敷出的运动。她的母亲很开明，只是有些糊涂，所以才将她送到了程璐手中。妈妈并不要求她完成多么前无古人的成就，她一直从妈妈那里获得安慰，也有底气顶撞程璐。

“别这么看，你绑架不了我。你甚至没法让我有多难过。”

程璐对她无所谓到吊儿郎当的语气忍无可忍，厉声斥责。“名额已经落到你头上了！你在想临阵脱逃吗？”

“不。这是我的责任。”

骤然的平静令程璐感到有些不安。“你知道就好。”她话语间有些僵硬，“你再怎么差，除袁安雅之外也就只有你了。”

“谢谢？”

“……不用谢。”她的情商令柳琼有些绝望，几乎要发出笑声了。

-

程愫弋和江愉美国站的赛后表演滑用的是上个赛季的短节目《Love and Glory》，用了1.0版本的考斯滕，在昏暗的光线中生动演绎了残酷美学。

结束表演滑，他们在原地稍作休整，紧接着就要奔赴位于十一月初的中国杯，举办地在C市。这也是一年一度的，中国选手齐聚一堂的好机会。当程愫弋在酒店房间安顿下来，准备和江愉先去看一眼冰场时，常静和林臻洋出现在门口。

“晚上好！”

“……晚上好。”少女的表情很是惊喜。常静很受用这种欢迎，张开双臂抱了抱她。“你看上去还没休息够啊。”善良的前辈很关心她。

程愫弋感受到背上传来的轻微拍击感，于是也郑重又小心地拍了两下常静的后背。“我睡了一路。”她道。

“……我发现你还有点说冷笑话的潜质。”常静看向面前气色好了不少的少女，“准备上哪里去？”

“去体育馆。”

“行，我跟你一块去。”常静揽过她，“到时候回来，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小程，我可告诉你，你就算不愿意见到我们两个老骨头，我们也得一起训练到冬奥会开始了。”这个赛季大奖赛的总决赛正好在B市举办，结束后可以一道回俱乐部。

少女摇头。“我愿意的。”认真的背后是尊敬和孺慕。程愫弋心中知道他们作为前辈是何等模样，作为花滑选手又是何等模样，所以她理所当然产生了这些情感。她在花滑上是个简单的人，简单又深刻。

常静的目光染上几分慈祥。“知道。我跟你说着玩呢。”她们并肩慢慢走着。“但这场切磋可不能落下。再过个几天，上去比划比划。”

“比划比划。”她煞有介事重复，很捧场。

到了比赛前倒数第二次合乐，程愫弋和江愉合完下场时碰见了两人。“不行，我现在看他们俩容易紧张，有点吸不上气。”常静夸张地做了个深呼吸，“老林，要不咱们先溜吧？”

林臻洋一脸“你又想玩什么”的表情看了她一眼。他们能先溜到哪里去，等会儿不还要合乐吗？然而不等回答，林臻洋就被戏多的常静拽走了。留下回更衣室路上认真回眸目送的程愫弋，以及不着痕迹微笑着注视她神情的江愉。

“常前辈说，她想营造出一种紧张的，硝烟四起氛围。就算是本土作战也不能放松。”

江愉一本正经对她点头，很能唬人。“很好的想法。前辈是想传授给我们经验呢。”

程愫弋仰起脸，直觉江愉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严肃认真，即便左看右看都没有纰漏。什么经验？她反倒被说困惑了。不过，似乎还挺有道理的模样。

从江愉和他人，自己和袁安雅的相处日常来看，有时候保持沉默点头就是一种很好的回应。

换好衣服出来，他们遇到正在往回走的居霏和谢意。他们在联合训练营的集训过程中关于技术质量和滑行都有所提升，但到了比赛，还得看发挥。

居霏心知肚明：质的蜕变需要提升心态。这是她和谢意必须要跨过的坎，而时间已所剩无几。

打过照面，程愫弋与江愉经过他们。居霏回过头，目光落在那道矮一截的身影上。当她和身旁的青年说话时，侧仰起的脸颊一边是将月之沉静与星之璨然相融合的眸，仿佛永远都只会向上看。

她和江愉是那么强势地抵达如今的位置，使得双人滑一号位不得不打上问号。在充满波折的赛季，他们屹立不倒，竞争力稳定强悍得令人汗颜。

她想，或许她是憧憬对方的。

“喂？喂？”

“……我回过神了！”

余光里，少女似乎因为她骤然增大的音量转过头。这让居霏心下对谢意产生了比往常更多的恼怒，所以她锤了一下搭档的肩膀。“哎哟！”她力道还不小，谢意立马龇牙咧嘴。

居霏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谢意想要争辩一二，立马被余教练揽住脊背，同时介入和居霏间的空隙。“消消气，消消气。你们多留点劲儿比赛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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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杯上，程愫弋和江愉的短节目出场顺序为第八位，常静和林臻洋则为第七位。前者压台，后者压轴，被吴萍点评为难兄难弟——都是男伴去抽的签。

居霏和谢意在第三位出场。他们的短节目曲风磅礴粗犷，仿佛与宇宙相接，因此弱化了两人的互动感。这是余教练选曲的思路。

亚洲公开赛上，他们的发挥算是升组以来相当好的一个开端。“冬奥会嘛，四年一度多宝贵，这是要支愣起来啊。”吴萍乐观道。

“必须要痛定思痛啊。他们两个虽然能上国际赛事，但说真的，真没什么参与感。”余教练摆了一下手，“再不痛定思痛，明年不是死到临头吗？”

吴萍连忙手一挥。“别乌鸦嘴。”

余教练对运气方面很看的开，毕竟明明白白的差距放在这里，居谢自身又总是没能做到最好，他们需要历练和磋磨，一两句吉祥话没多大用处。“他们自己心里有数。而且还得看情况发挥，能不能一直支愣下去——嘿，我还真不敢把话说的太早。”

“一个单跳萨霍夫三周……成了！”王露道，“吸取了上一场比赛的教训。”

紧接着是捻转三周，乔克塔步进入。“居霏和谢意从这个赛季开始就很有劲头。”王露持续为他们解说，“捻转三周的质量有所提升。”最终定了三级。

后内螺旋线之后是定级步法。他们的体力对于短节目而言还是比较充裕的，因此步法编入了注重身体起伏的上肢动作。相比起八月份的比赛和刚过去的加拿大站，居霏逐渐上手，虽然因为控制力不够均匀而显得有些紧。谢意身上也有这个毛病，收放不够自如，不过的确有点感觉了。主场的观众们为他们打着拍子。

Stsq3，BV为3.3，GOE+0.94。

拉起5A托举，定级为四。有惊无险地行至今，他们只有最后一个需要将心提起一段距离的难度动作了。而随着居霏落冰，最后一个可能出差错的问题迎刃而解。

抛跳3F顺利结束，跳接最后的双人同步旋转。旋转定了四级。

“The sores please for Fei Ju and Yi Xie……”

分数甫一出来，居霏就连连拍击谢意的肩膀，而余教练也连连鼓掌。“70.18分！”而谢意这次也没有表现出抗议，并非因为在镜头前。这对搭档甚至可以称得上亲密地在K&C区的座位上拥抱，暂时休战。他们已然打破个人短节目最佳。

在他们之后是加拿大小将RK。镜头前，携手滑到冰场中央的两人面色多了几分沉静。虽然紧张的情绪依旧隐隐萦绕在两人间，但加拿大站夺得金牌、初显大将风范的拉曼和凯弗好像在这个特殊的赛季一下子成熟了不少。而且某种程度上，加拿大站第四名的居谢不足以成为他们的威胁。

多了几分从容与底气，RK悉数完成了短节目中所有的难度动作，表面clean了节目。而且除了步法和5R托举是三级，其他都定了四级。因此，短节目最终拿到74.86的高分对RK而言并不奇怪。

“一对正在臻于成熟的选手。”王露道，“他们会成为奖牌的有力争夺者。”

两人离开等分区时对观众席招手致意，红扑扑的脸颊显现出喜悦。尽管发挥得很好，刚刚看到分数时的两人依旧不可置信地同一时间捂住嘴，又同一时间看向彼此，充满惊喜和感动。

比赛继续进行。即将出场的正是常静和林臻洋。

常林所拥有的的难度储备令他们难以在短节目阶段就拥有极大的竞争力，有的只是高完成度的节目和圆润成熟的艺术表达能力。而且因为伤病，他们并不准备在大奖赛中使用抛跳萨霍夫四周，改成了抛3S，更不必说常静一直念念不忘的抛3A。

还没有成为真正的英雄，还没有拿下最高级别赛事的金牌，就已经拖着病体迟暮了。

“……下面是中国选手……”

“……representativ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他们没有退缩的理由。常静欣然拉住林臻洋的手，两人在热烈的掌声中入场。

“加油！”

掌声中，用母语编织成的鼓励是那么有力而温暖人心。常静知道，有些东西必须要她和林臻洋去争取。

他们本赛季的短节目选曲是一首踢踏舞舞曲，具有很浓厚的爱尔兰风味。常静和林臻洋的考斯滕也都采用了沉稳的墨绿色，除了生机之外仿佛带着厚重的泥土气味。

笛声辽阔旷远。反方向下蹲成行的他们便缓缓站起身，在两圈直立旋转中看向远方。伴随着小托举，自然的造物像是自由徜徉于旷野上的风。

捻转三周高质量落成。单跳过后，进入双人同步旋转的两人换足后先是燕式，然后是蹲踞，最后为直立姿势，转速越来越快。而低沉的鼓点逐渐显现出欢快，切入这套节目的正餐。

手风琴响起，伴随着踢踏舞标志性的、极富有韵律感的脚步声，他们也就此跳起欢快的舞来。于是，便不再存在任何忧愁。

“下面是定级步法。”

踢踏舞的特征被融入花滑的步伐中。捻转步后，两人保持上身的直立，紧跟着脚下便应和鲜明的叩击声跳出舞步。他们转而相对，內勾步是与彼此分享的欢乐，再接上一个方向相反的结环步。

定级步法为四级。比起第一场比赛，常林二人的短节目内容更加丰富。

“然后是抛跳飞利浦三周。”

“……Wonderful.”莱克尔赞美道。

他们毫无疑问是抛跳的匠人。身经百战的两人不乏执行分加满的抛跳，而这个抛3F获得了近乎满分的GOE，因为他们完成得质量令人赞不绝口，完全看不出女伴常静最近几个赛季并不顺利，毫无疲态与勉强。

如果有疲态和勉强，他们也配不上这个执行分了。浮腿滑出间，常静接上一个小跳，然后又是一小串舞步。

在场的观众随着气氛欢呼起来。

“抛跳后内点冰三周曾是常静和林臻洋最为有力的招牌。”王露解说道，“他们现在已经探索出了难度更高、更具竞争力的四周抛跳，但从不代表，抛3F不再是他们最为擅长的难度动作之一。”

常静由身体翻转进入后外螺旋线。最后的五组反身起跳拉索托举很轻盈，他们像是两个纯朴而快乐的农人，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书写这简单却盛大的幸福。

最后他们重新蹲下，扶着彼此的背看向面前的冰面。最开始成为搭档时，他们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现在的他们已经是从风雨中走来的老将了。

活泼的舞蹈染上独特的意味，王露一时间感慨万千。“事实证明，老将就是老将。就算经历了低谷，他们也能凭借一腔坚韧，重新回到属于他们的位置上。”

他们获得了77.29分。在打分严格的的大奖赛上获得如此分数，足以彰显常林的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