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本届冬奥会，双人滑的竞争实在激烈。无论是榎本兄妹富有民族风情的一舞，和险险成功的抛跳4S，还是常林令人震惊的难度，以及整套节目诠释的力度与情感，提供的讨论度已经足够冰迷咀嚼很久了。当然，也包括被冬奥会这场盛事吸引而来的人们。

但这才是倒数第二组。最后四对选手伴随着音乐入场，一双炽热的红在里面十分扎眼。

“到了到了。”乔女士已经被气氛带动，连连提醒坐在身旁的江先生。同时她也从周围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的议论声中听出，上一组出场的选手水平很高，一时忍不住捏把汗。

只是，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江愉身上，而是转向他身旁面容沉静的少女。她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攫取注意力，而她看起来对一切外界关注漠不关心，可以冷静地处理任何褒贬。

“Suyi Cheng,Yu Jiang.”

他们是最后一对出场，介绍选手的声音因此在最后才提及少女与青年的名字。内侧的手交握在一起，他们举起外侧的手，向四周轻轻招了招。

六练正式开始。脱去运动服外套，两身比起大奖赛时有所调整的考斯滕便展露无遗。原本蹲坐在电视机前的闵秋桦和于佳璇一看，同一时间忍不住身体前倾。

“……我的妈呀。”于佳璇几乎要趴到电视屏幕上，眼睛眨都不眨，整个人犯了迷糊。此时的两个人正在进行同步性的练习，和平常比赛一样，步伐做得随性又漂亮。于佳璇慢慢侧过头，和闵秋桦对上视线。然后，她们同时转过头，再次看向屏幕。

志向为服装设计的江舒本来准备吃两口薯片解压，结果因为一时愣怔没有捏住，薯片连带飞起的碎屑掉回袋子。

坐在第二名位置上的榎本萤本来因为最后一组出场而紧张——毕竟这里面谁都有可能把他们俩挤下去——然后她就差点脱口而出一句“きれい（好漂亮）”。她和程愫弋关系好，但这毕竟是镜头面前。

而且他们是非常强大的对手。想到这里，榎本萤咽下这句心声。

艾伯纳对这两身即将穿上冬奥会的考斯滕进行了修改，且比起短节目的两套明显很多。《罗密欧与朱丽叶》2.0版本的考斯滕比起1.0时多了庄重与圣洁感。1.0版本中用利落的剪裁增加了活泼感，留白令少女的身份彰显无疑。然而艾伯纳灵机一动，认为他们的诠释给罗朱这个原本充满浪漫主义的悲喜剧增添了厚重的忏悔之感，便自然需要更加庄严的设计。

男方的考斯滕降低了一些部位的曝光度，例如衣袖，上身的中轴线处，以及肩膀这种影响整体平衡的地方，由此显得更加沉稳，通过对比度更加凸现出层次感。女方的考斯滕则增加了白色的纱质，并将欢快的泡泡袖换成了贴肤的设计。白纱与原本1.0版本的考斯滕架构或有重合，或另外延伸出布料，突出了纯净优雅的质感，同时也不沉重，很轻盈，营造出了与“爱”相应和的纯美真挚。她的发间还有带着轻纱的珠花头饰。

吴萍觉得效果很好，程愫弋和江愉也同意了修改。考斯滕最终寄来。

“我采用了婚纱的元素，”艾伯纳在电话中如是告诉吴萍，“毕竟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提到爱，婚纱是绕不开的。……”

寻找着跳跃的感受，程愫弋点冰起跳，完成一个漂亮的3Lz后紧跟着就是一个3Lo。看起来，3Lz+3Lo的连跳对她而言并不算难题，即便她是双人滑选手，并且没有兼项的打算。江愉则分别试了3S和3Lo，确认无误。

镜头从IB身上移向两人。此时，江愉已经将程愫弋抛出，他们完成了一个抛跳后内点冰三周，没有失误。

短节目分数没有给两人造成任何影响，尽管此事已经传开，尤其在国内冰迷中吵开了。明显拉开差距的纸面难度，稍微公正一点就能看出高下的完成度，不应该只让第一名的程江和第二名的IB拉开0.64的分差。

IB节目内容分的组成简直要打出清一色的10分，而程江的待遇已经不能用沙漠骆驼来形容。很明显，在别人家门口，这不是能用申诉解决的问题。

更何况，IB并非一无是处。截然相反，他们发挥得很出色，主场抬一手似乎也不新鲜。

至于现在，冰场上的程愫弋和江愉已经平稳完成了六分钟的热身，并随着时间结束暂时下场。最后一组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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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黛拉?布朗和奥古斯都?约翰逊首先入场，代表美国出战。

本赛季，他们的自由滑名为《加州梦》，不过除了同名民谣歌曲《California Dreaming》外，前面还剪了一段充满公路气息的摇滚乐《Bullets in the Sky》。他们将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大做文章，以奔放热情的个性使冬日燥热起来。

两人的考斯滕都参考了夹克的制式，硬派简洁，肩膀和不规则的贴身裙摆上装饰着具有朋克风的黑色铆钉，像是叛逆的尖刺。布朗将头发扎成高马尾，烟熏妆强调深邃的五官，使得她滑入冰场时相当有气势。

开场动作，布朗拉着马尾末端，一脸傲然地站在冰面上。而约翰逊站在她后方，单手叉腰。随着音乐响起，男伴摊开手，随后滑到女伴的身旁。于是，他们一同向前方奔跑而去。

开场的单跳3S首先便不那么顺利。布朗干脆地起跳，裙摆如同破碎的黑玫瑰花瓣一般绽开，落冰很平稳；可惜的是，男伴约翰逊起跳时轴歪了，几乎和冰面垂直，落下时简直要直愣愣插进冰里，结果不但落冰时踉跄，浮足还刮出一大片冰花。

“……周数不太行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立住了，但符号肯定少不了。

单跳后的捻转三周完成得不错，3Tw拿下了+1.32的执行分。然而，这场比赛他们像是和单跳过不去，3S+2T+2T轮到布朗犯难，最后一个2T没有及时连上。小分表上也只能按照3S+2T计算了，损失了不少分数。

库兹涅佐夫：“抽得挺厉害啊。”他觉得BJ这次怕是没戏了，得和后辈RK归入一档。但他依旧觉得BJ会更胜一筹，原因之一是BJ的表现力和完成质量，但最主要的原因之二是待遇。

下面的5A托举堪堪定下三级。两个深水炸弹下去，BJ也终于迟来地步入正轨。

双人联合旋转时第一阶段最后一个难度动作，激烈昂扬的公路音乐后采用了一串踩刹车的声效。于是相对应的，约翰逊做出一个分外活泼形象的停车动作，而布朗由一个小托举跨越而下，仿佛离开搭档的敞篷车。冰场上空进入舒缓怀旧的民谣乐，而他们试图编织一个“加州梦”。首先便是编排步法。

后半程他们完成得很好，终于找回了老牌一线选手的感觉，抛跳3Lz引起一阵惊呼，音乐和演绎都相当具有感染力。然而，不幸总是突然发生——布朗考斯滕上的装饰物骤然脱落。毫无疑问这是扣分点，虽然是节目本身之外的扣分点。

现在连胜过RK都不那么确定了。库兹涅佐夫摇头。事情基本已成定局，有人高兴就要有人忧愁。

等分区的两人脸色很差。141.26的自由滑分数下来，唯一不那么失面子的恐怕就是以0.69的分差胜过同门的RK。但这从来不是BJ的目标，更像是争取奖牌之余的副产品。

布朗扶住额头，对于结果几乎要晕倒。

但冰场上，观众们已经开始因为下一对选手沸腾躁动起来。

“Natalia?Ivanova and Alexander?Belinsky！”

听到这两个明星一般的名字，他们想保持冷静都难。

光鲜亮丽的灰紫色考斯滕是伊万诺娃参加这场晚宴的礼服，也是她的盔甲。

她没有妥协。因为GPF的失利，格奥尔基一度以为她要学乖了，毕竟接下来的冬奥会才是最重要的，舍弃一两颗芝麻无伤大雅，但可以起到敲响警钟的作用。

然而，伊万诺娃在他软硬兼施的劝告下拒绝了那个看似保险的提案。

格奥尔基从未想过她会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忤逆自己。“你应该思考怎么把这整套节目滑好，让连跳给你增色，把分数和奖牌都拿到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给自己、给所有增添麻烦！”

比起展现权威，现在的格奥尔基思考的是如何让这块最重要的金牌平安入账。IB的难度已经足够，整套节目的完成度也非常漂亮，在主场拿下金牌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然而伊万诺娃太倔，他只能换一种方式。“与其想着怎么把捻转四周和3F+1Eu+3S同时放进自由滑，还不如考虑把单跳换成3Lo。或者直接一不做二不休换成3F。”当时伊万诺娃和别林斯基还没在短节目中成功过单跳3F，何谈放进节目。

“当然可以。但我没有这个能力。”伊万诺娃却表现得好像已经仔细考虑过一般。格奥尔基更加气不打一出来。

“娜塔莉娅！这是没有意义的！”

“没有人告诉我只要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就能拿到金牌。我要增加自己夺冠的可能性，并且我和亚历山大可以做到。”

没有人比伊万诺娃更在乎GPF的失败。

格奥尔基将目光转向沉默的别林斯基。然而他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我和娜塔莎可以做到。”也是一副昏了头的样子。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是的，对于伊万诺娃而言，金牌绝非是这样谦让难度就可以拿下的廉价嘉奖。她固然在乎自己和搭档在GPF上的失败，但正是因为竞争存在，金牌显得尤为可贵。“我会完成好我目前所能做到的一切。”她如此承诺着。

再度睁开眼时，她已然和别林斯基携手站在冰场上。

他们一定可以做到。随着音乐响起，美丽动人的安娜在作者的笔下变得鲜活。她不是不知廉耻的□□，可以用道德栓死在时代的铁轨上。如果她要死去，她应当作为一个对世界感到绝望的活生生的人，而非呆板的反例。

伊万诺娃俯身后站起，优雅地行贵妇礼，并对别林斯基伸出手。于是他们轻舞起来，是作者遇见作品，是渥伦斯基遇见安娜。

“最开始是后内点冰三周，接一个欧拉跳，再接一个萨霍夫三周。”王露道，“和前面的编排连接得相当紧密，非常同步的点冰……”

像是一支舞的高潮，他们跳得欢畅，围观的人也叫好起来。俄罗斯人滑俄罗斯经典适配度实在是让人拍案叫绝，而他们甫一出场便让人嗅到了那股厚重的冰雪气息。更何况，伊万诺娃和别林斯基演绎的版本另辟蹊径，找到了另一条通往经典的道路。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节目编排和技术完成度实在是好极了，相互成就。

“然后是一个是捻转四周。”莱克尔道，“他们之前做得并不是那么好，但他们依旧决定兼顾这两个难度动作。……他们正在为此做准备。”

迫切感降低。当伊万诺娃与别林斯基携手在冰面上压步助滑时，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响动：他们可以成功。

无数次训练，无数次失败，无数次总结教训。伊万诺娃的笃定来源自坚实的基础。从大奖赛总决赛到今天，已经两个月时间了。她不能毫无长进。

她被迅速扶住腰，然后抛至上方。尽管下落被接住时两人上半身接触，但无疑，他们成功了。

4Tw2，BV为7.2，GOE+0.96。

伊万诺娃接受失败，但从不甘心。落冰浮腿滑出的那一刻，她的脸上显露出微笑。伸手将自己向后推去，她饰演的安娜坠入爱河。这之后的3S进行得分外有力，两人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同步和默契中。

然后，她陷入挣扎。挣扎来自被爱情与道德撕扯审判的安娜，来自徘徊于追求突破和安享成果的她自己。

“抛跳后内点冰三周。……精彩绝伦。”

双人联合旋转后又是一个抛3S。他们的体力被大幅消耗着，因为难度动作，因为投入的演出。均匀保持眼下的滑速已经十分困难，但他们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又是一声清脆的落冰，又是一阵欢呼。

他们配得上一切赞誉。进入编排步法后，陷入绝望的安娜跳着死亡之舞，和创作自己的造物主悲怆地对视。三下简单但连续的小托举象征着安娜的痛楚，也代表作者的态度早已转变。他为自己的女主角牵动着心，为她终将迎接死亡感到同情。音乐一步一步推向高潮。

后外螺旋线变成死神降临前的低语。最后的扶髋托举，她在搭档手上回旋。

火车从远方驶来。身体翻转落冰，她倒在别林斯基怀中，死不瞑目般看向头顶的作者。而别林斯基慢慢将右手悬在她的面上，不忍卒看地别过头，不与她对视。他与那个时代一起谋杀了怀中之人。

掌声。此刻只有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