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复健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程愫弋的3Lz+3Lo复健得很漂亮。她最开始接3Lo还会犯老毛病,会存周,不过她在复盘和反省中不断尝试调整了,直到比之前更好。因为各方面原因,她总是能比更加擅长勾手三周跳,力量方面更具优势的江愉做得好。
“休息一下?”
程愫弋接过他递过来的水瓶。“现在已经是休息时间了。”然后她坐到江愉的旁边。他们说起江愉刚刚练习的后内点冰跳。
江愉对跳跃的复盘还算顺利。当然,除了后内点冰三周跳。“你已经尝试把原有的跳法丢掉了,这很好。改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程愫弋道,“我见过非常有恒心,非常厉害的前辈。他们很多都是职业生涯后期改好的。”
他起跳时很容易变成浅外刃,不过更多还是平刃。“希望不会影响其他跳跃。”江愉将程愫弋递回来的水杯和自己的一起放到一旁。
程愫弋知道他的担忧。“但是,你的落冰变得更好了。你在尝试的同时,也在有意识地让自己的跳跃整个变得更好。”江愉在正赛上的发挥从来比训练中好太多,程愫弋相信他,正如她一直以来完成难度动作时将以后的职业生涯托付给他一样。
他能做到更加轻盈了,而不是将原本平整的冰面凿得坑坑洼洼、抑或是飞溅起太多没有必要的冰花。一直以来,他确实是在跟重力作对,而他在正赛中贡献了自己最好的几次——除了测试赛。现在的江愉还挺擅长阿克塞尔跳的,3A的质量不错。
但他做不到程愫弋那样。江愉望向少女的侧颜,直到再次进入训练状态的号令发出,他才就此收回目光。
“程愫弋的跳跃很难得。很难得很难得。”休息时间,吴萍和梁仲冰闲聊起她的得意门生之一。
某种程度上,程璐的话有可取之处。很难想象程愫弋会在双人滑“浪费光阴”——这是开玩笑的说法,也只有他们这些自家人能开。“他们如果要完成更高的难度,我会觉得我几乎没什么用处了。……但我高兴。我乐意。”
“我们都尽可能帮助他们。”梁仲冰回答,“现在颠倒过来,他们有什么新技术,我们作为教练就有什么新储备。俄罗斯可不会看在我们教练能力低下就停止向前。”
吴萍不置可否,但她实际上肯定了梁仲冰的说法。俄罗斯新上来的两对难度可不小,年龄制约的只有艺术和完成度。而打分越来越不看抽象的、难以量化的艺术性了,P随T走时大趋势,有难度就不会太差。俄罗斯女子单人滑的竞争环境极其恶劣,已经有“难度下放”的趋势,新上来的两个女伴都有女单经历,单跳难度可想而知。剩下来的只有完成度了。
而在她看来,程愫弋是无懈可击的。这或许也有自家孩子的滤镜在,但她已经和江愉拿到冬奥金了。三个赛季力压东道主拿冬奥金,这是吴萍从前未曾想过的事。“即便放进女单,那个高飘远都很少见。点冰跳,就这么轻轻一点就起来了。”吴萍感慨,“真的,冰面的眼睛是雪亮的。和她的外号非常相称。”
更何况,程愫弋还会根据音乐的风格、主题和节奏调整,呈现得非常细节。视觉上是力量多一点,还是轻柔感多一点,她认为要做到“合乐”,就要做到微妙的不同,配合编舞里的上肢动作。
总不能在舒缓柔和的音乐中真的和愤怒的小鸟一样。这是程愫弋的主张。
难度上,如果可以胜任,她也想在节目中尝试313形式的连跳,用上阿克塞尔三周跳。青年组女单时期,她在训练中出过3A+1Eu+3S的夹心跳,但因为体力缘故,放在节目里很容易连不上,严重的话还会干扰原本擅长的3A。现在她有所富余,便带着轻松的回忆稍加练习。
继续进行跳跃的练习。单跳自由练习的时间所剩无几,下面还要进行抛跳训练,算作明日专项训练的预告。
现在的江愉每一刻都在忙于将跳跃雕刻得更加清晰轻盈。关于起跳的方式,关于第二跳的连接,关于空中的收紧与打开。他并非独自一人,程愫弋会帮助他,所以他只会做得越发好。
“有时候真想把自己削掉一截。那样就会少拖累你了。”
“没那回事。”程愫弋不同意,“现在永远是最好的,你不要假设。我们一起做好。”
他们尝试进入抛跳,这一过程没有别的难度动作那么得心应手。他们首先尝试了抛3S。程愫弋虽然落冰,但落冰时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坐在冰面上。她快速爬起,像是刚刚在冰面上玩耍着滚了一圈。
但他们谁都没在玩。“感觉还好吗?”江愉看向陷入沉思的程愫弋。
程愫弋习惯当场总结。她第一反应先看向身后,又看向已经来到身旁的江愉。“手摸在冰上有点凉。”既然江愉问了,她也如实回答自己最真切的感触。“别的没了。”
“刚刚哪里出了点问题……我在想怎么办。我下次一定可以纠正过来。”
吴萍也滑到两人身边。“你有没有发现,刚刚空中的姿势不太对。”她演示了一下细节,“而且落冰的时候,你其实已经知道不稳了。”她做了一个膝盖拧一下的动作。
“……这样是不对的啊。小程,你这样落冰只会歪得更厉害。否则你怎么不是翻身,而是直接散了呢?要自然。像这样,起跳,打开——”
她看向青年。“她做不好,你必须要担责。”
“是。”他从不辩驳。
吴萍做了个手势。“再试。”
抛跳的进度的确要比其他难度动作稍慢一点,但他们都不一味认死理,也也没有彻底遗忘之前的感觉,因此进程还是加快了。
抛跳的专项练习,陆地与冰面并行不悖。除此之外,旋转和步法分别在练习的结束和开始处穿插进行。他们可以来去自如。
“一个……捻转四周。”
漂亮到有些不近人情了啊。见状,吴萍拍了两下手。“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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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逐渐退却,凉意伴随初秋的空气吹一口沁人心脾,聊解暑热的风。正是容易早晚凉的季节,而程愫弋总是在很早起来晨跑。
“早上好。”
她回应青年的问好。“早上好。”江愉含着柔和笑意的眼眸令她精神一振,笼罩在神经末梢上的最后一点迷糊瞬间消散。
他们打过招呼就开始晨跑。冬奥会结束后的第一个赛季通常会比较冷落,想要再现那种热火朝天的充实与紧绷感还需要几个赛季的酝酿。不过,程愫弋没有懈怠的意思。她既然没有选择这个赛季用来调整,修生养息,那她认为自己就得全力准备。
她觉得江愉也是这样想的。跑完步,程愫弋跑到放水的地方,将自己的水杯和江愉的矿泉水都拿起,抱在怀里,再跑回去,把江愉的递给他。
“谢谢你。”江愉接过,望着她答谢。少女最近总会这样,执着而诚恳地做些事情。
从某一刻下定决心的程愫弋认真回答她。“不用谢。”她能做得不多,江愉大部分时间先她一步。她不知道做什么对他好,也只能警觉地注意些细节,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程愫弋还会竭尽所能想两人路上可以聊的话题。“你昨天休息得好吗?”
“很好。毕竟训练可不是什么轻松活儿。”他看着直直望向自己的少女,“今天还有伊芙琳老师的大课。我估计又要被骂了。”
程愫弋想起最晚跟伊芙琳女士联系时,对方“江愉这种天分不够的类型不时刻操练就不行”的抱怨,一时噤了声。“你可以变好。只要你努力,就会有结果。伊芙琳老师看得见的。”
“是。我会努力向你看齐。”
但江愉知道,自己如果轻而易举通过“努力”这件对于程愫弋而言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的小事获得与她一样优秀的完成度,那才是最不正常的。不过,他也从不愿意拖累程愫弋。
现在,他非常好奇一点,那就是:程愫弋正在对哪一个或许与他有点关系的新事物有兴趣?
“你已经很好了,只不过我们还可以变得更好。”程愫弋希望自己可以看着江愉的眼睛说话。这对现在的她而言有些困难,但她希望江愉明白她的心意,从而获得一些前行的力量。“我今天准备告诉伊芙琳老师,我们自由滑就决定滑卡门了。虽然短节目还没有着落,但我们会继续探索的。”
阳光变得越来越好了。相较于夏日,秋天的早晨要更迟些,也中和了炙热与寒凉。婆娑的树影暂时笼在身侧青年的脸上,摇曳着,这让程愫弋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了。她下意识地走快了许多。
她在看什么?江愉一时看不清她目光中的着急,也许是因为阳光轻柔明亮地模糊了她的轮廓。她被温暖眷顾。她会被温暖眷顾。
“你总是有很好的点子。”
“……那是我们一起商量的结果。我会及时分享给你的。”
树影被留在了身后,而她再次看清楚了江愉。
随着新赛季的开始,程愫弋想明白了一件事。她不仅在花滑上信任江愉,她还对江愉有一些别的、她隐隐希望在生活中得以绵延的情感。程愫弋也知道,这或许对两人冰场上的合作关系不那么有益。她没有将自己和江愉看作例外,正如同她的母亲所经历过的一切。而且比起另一种未知的、或许有害的关系,程愫弋珍惜她和江愉拥有的当下。她珍惜冰场,花滑从来不在她“舍”的范围内。
所以,程愫弋做好决定了。她不会说的,她将保持沉默到退役那一天。然后,她会悄悄的做一些好事。做一些对江愉好的事情,也许小的不能再小。
而眼下的问题就是,江愉几乎不给她这个机会。她有时候忘性也大,训练起来什么事情都忘了。她记不得自己想帮江愉一点小忙。
更糟糕的是,她好像在依葫芦画瓢——照着江愉的“葫芦”。
“怎么了?我按到你不舒服的地方了吗?”
耳机里是卡门的选段。程愫弋闻声抬头,原本帮她按摩手腕的江愉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他们的时间不那么紧迫,但也不怎么宽裕,因此在她针灸前江愉就告诉她,到了时间他会去拿午饭。“刚刚也问过齐医生了。”他确实出去跟齐医生谈论了一会儿。“唯一需要担忧的事就是,齐医生闻到香味可能会对自己的午饭不那么满意。”青年用温柔的口吻揶揄。
“你吃吗?”
“我跟你一起吃,不然下午就没劲了。”他在她扎针的时候分散她的注意力,“你可以躺在床上午睡一会儿。到时间我会叫你的。”
“那你呢?”
“我没关系。如果实在疲惫,我会趴会儿,别担心。这里桌子多得很。”
而现在,程愫弋摇头。所以,江愉继续力道适中地揉按穴位了。“不是说药不能吃,但是药三分毒。平时要多养一养。”
“好。”
程愫弋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或许是因为这里熏的艾香,针灸带来的热感;或许是江愉轻柔的声音,按摩时的手法。经由一个上午的训练,她确实需要放松地睡一会儿了。
听到少女平稳的呼吸声,江愉松开她的手在床上放好,再给她盖好毯子。
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