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最后一对选手，来自中国的程愫弋和江愉。”
他们已经被在场的所有人认识了，但王露依旧尽职尽责地介绍。“冬奥会冠军，世锦赛关键，连续两个赛季大奖赛总决赛双人滑金牌得主，莫斯科周期的统治者。从某一刻开始，他们几乎可以说是一往无前。”
目光从脚下的冰面上移。伸出手臂，程愫弋的眼神紧紧锁定江愉，调整开场动作间没有任何动摇，锐利而专注。
“他们需要做的是战胜自己。”
正因如此，每套节目似乎变成了他们对彼此的献礼。短暂对视间，江愉垂下眼眸，再轻轻扶起搭档的手。青年仿佛难以抵抗过于灼热的注视，但他却又只能作短暂的闪躲——他已经被紧紧扼住喉咙。
于是，身体在音乐响起时下沉。阴霾在天边盘旋，两人却没有流露出严峻之色，等待一个进入故事的契机。
除他们之外的所有人也在等待一个时机。“首先是一个高难度的捻转四周，”王露注意着冰场内的动向。“……也是他们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难度配置，保持着正赛0失误的可怕稳定性。”
Tano姿势滞空，然后落下。想要将捻转四周定满四级非常困难，但现在，他们就和之前成功的每个先例一样，贡献出了一个满级捻转四周。
莱克尔身体后仰，恢复坐姿时解说声也从远处拉近。“我和现场的观众一样，尽管他们成功多次，但我依旧没能适应这个壮举。”现场的观众给予了极热烈的掌声，口哨声和尖叫声显得尖锐，但都没有干扰到冰场中央的两人。
连续的变刃、莫霍克、内勾外勾、括弧步分布在极高的滑速里，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冰迷们开始自发地为进入编排步法的两人打着节拍。扎实的滑行基础和良心的用刃使得程江的节目极具观赏性，难度动作并没有抹消两人对整套节目完整度的关注。因此，也不怪小部分不喜欢二人的冰迷怒斥他们是艺术水母，虽然这一说法放在两人身上很荒谬。结束步法，少女和青年又轻车熟路地跳出一个待机时间极短的萨霍夫三周。
3S，BV为4.3，GOE+1.36。
衔接肉眼可见的复杂，但只会让人迷离于如此贴合音乐、演绎如此到位的编排中。
伊芙琳女士在挡板后露出满意的表情。程愫弋和江愉的表现可以赢得她的微笑，而她注视少女时就像在注视自己最为得意的作品——这份作品的署名已经不再是伊芙琳?刘，吴萍，不是除程愫弋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双人联合旋转的最后以柔和的小托举难度滑出。应和着圆润清亮的长笛声，程愫弋单足落冰间做出一个舒展的燕式。然后又是一段衔接，脚下与手部动作都不如哈巴涅拉部分的密集，但此刻从对峙般的氛围中解脱的二人却用幅度更大，身体倾斜程度更高的步伐表现出回环缱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轻柔感。青年的手随着少女身体后仰而轻轻拂过她头上的花，不忍分离，如胶似漆。
“如何一边保持优雅的姿态一边大幅度地覆盖冰面而让人难以察觉，这是一门学问，而程和江毋庸置疑精于此道。”西塞道，“准备——勾手三周，后外结环三周——他们一定是现役双人滑选手中最擅长跳跃的那几个之二。”
3Lz+3Lo，BV为10.8，GOE+1.58。在卡门间奏曲的旋律中，这记共计十余分的连跳随着绿灯亮起显得太过轻松，就像少女招一招手，青年便温顺地来到她的身边。而她落在青年的臂弯中。
“抛跳后外结环三周。”
落冰的声音几近于无。两人将这个抛跳把握得恰到好处，使之此刻拥有了符合音乐的柔和感。
吴萍在场外紧握了一下拳。
这之后是一个前内螺旋线。江愉保持着规尺动作，一手上举，另一手配合此刻以低姿势临于冰场上空的程愫弋。
三组托举定满四级。他们要在最后的部分完成抛跳后内点冰三周，以及一个难度进入和滑出都花里胡哨的五组反身起跳拉索托举。自从她基本掌控发育关，教练团队用更加科学的方式帮助她应对，程愫弋便鲜少将体力视作弱项了。她只知道她仍旧站在冰面上，所谓的苦难极其短暂。
她也不需要将体力视作弱点。一套自由滑滑到现在，她的确消耗了体力，但剩下来的体力绝对够用。
最后的反身起跳拉索托举。程愫弋在上空进行难度姿势的变化，最后曲起右腿，抱着已经拉到头顶的冰刀，以一个柔韧性极好的变式一字马在江愉头顶旋转。江愉是个很可靠的男伴，即便节目到了最后，他依旧能够稳稳完成好定级，单臂托着程愫弋在冰面上滑行，然后转体。
最后，少女下腰，接受死亡的命运。
他们获得了全场起立的待遇。程愫弋在江愉的帮助下直起身，脸上露出笑容，此刻心无旁鹭地与搭档拥抱。他们不常这样做，但程愫弋确实高兴，因为她和江愉拿下了国际赛事版图的最后一块金牌——程江组合成了新鲜出炉的双人滑大满贯。
他们向观众行礼致意。
“这毫无疑问是冠军的风采。”西塞点头。
直播中ISU的图标飞过。“让我们来看看比赛中的精彩瞬间。最开始的四级捻转四周，还有小分表杀器的33连跳。”
慢放并没有对他们的实时分数产生负面影响，让一些动作变得值得商榷。相反，他们在慢放中显得更轻松，细节更丰富。
镜头来到K&C区。伊芙琳女士恰好收回搂住程愫弋的手，跟旁边的得意门生一起举起手里的小鸟玩偶。程愫弋偶尔会记得在营业时间中给镜头笑脸，但她大部分时间都记不住。“谢谢。”她接过江愉递来的纸巾擦汗，江愉便在她擦汗期间走完营业流程。
下面是紧张等待的几分钟。“The scores please for Suyi Cheng and Yu Jiang……”
不管如何，他们都是这次4cc的冠军了。尽管打分尺度很紧，也没有将两人的自由滑分数拦到150以下。总之，程愫弋伸出拳和旁边的好搭档碰了一下，庆祝这场小小的胜利。
镜头切到等候室。正中间的榎本兄妹，左侧的RK，右侧的BJ也都在体面地鼓掌。这场比赛没有任何值得大变动，意料之中由程江组合断层夺冠。
“最满意的地方……都很满意。”
离开K&C区，程愫弋和江愉被记者拦下接受赛后采访。“这个赛季滑得一直都很放松，没有太紧的时候。目前的话，我觉得我们发挥都还不错。”程愫弋对着话筒说话，站在她侧后方的江愉则微笑着垂下眸倾听，像是因为拙言无法开口，因而温柔地看向可以侃侃而谈，可以依赖的对象。
“如果有哪里不是那么满意的话，得等到之后细致地复盘。尽善尽美是一件挺难的事情，还是要及时改正错误。”
短暂的双人采访过后是新闻发布会，没有多少火药味，甚至可以称得上友好。记者调侃选手，选手之间也在问答间穿插着揶揄。
“要是每次都是这样倒好了。”
“世锦赛的时候肯定不是这样。”伊芙琳女士一针见血。
坐上回国的飞机，教练组挤在一起闲聊。吴萍忍不住跟梁仲冰反复抱怨：“回去了回去了，再待下去肠胃得出大问题。”
“你比小程小江更需要休息。”
“唉。你真不会说话。”
梁仲冰出现在了闵周的副教练席位上，因此程江两场的K&C区都没他。闵秋桦和周为这次也得到了不错的锻炼，虽然不能捡漏，但抗压力和临场反应能力一定提高了不少。居霏和谢意最后拿了第五，两人有些不甘心输给BJ，吵了一顿后昏睡过去。
回国的飞机上，程愫弋没有再睡觉，或许是因为两场发挥令她神清气爽，或许是因为别具意义的金牌到手，一时间也睡不着了，眼罩带一会儿就摘下来。她很在意荣誉。良好的竞技状态导向最好的结果，这一整个过程则令她尤其高兴。
所以，她在窗户上画了个看不太清楚的笑脸，一脸严肃地对窗外的云层发呆，再去找刚刚画的笑脸——没了。
程愫弋叹了口气。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就算有，江愉也能变出解决办法，除了梳子还有药。程愫弋后来偶尔还会犯胃痛的老毛病，江愉身上备了各种药，她吃了缓一缓就好了，但他总要跟教练和队医打小报告，打完小报告还要跟她念叨别的注意事项。他总是能记住很多事情，很多很多有关她的事情，事无巨细到程愫弋没法迟钝。然而，他连自己生日在哪一天都不那么在乎地忘了。
程愫弋原本也想带一些江愉或许会需要的东西。她没有骗人，她的确想对江愉好，但只能在再微小、再微小不过的事情上，较劲一般地模仿。
程愫弋觉得沮丧：“……你怎么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她的话跳脱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任性，但她的确不需要担心将跳跃性的思维表达出来会收到不解，或是认为她怪异的质疑与拒绝。
“我以后不会忘了，真的。”江愉只是向她道歉，给她的情绪和话语买单。“别生气了，我已经改了。原谅我吧。”
这对话真没营养。“嗯。原谅你。”程愫弋想了想，“也不讨厌你。”不如说与讨厌正好相反。想到这里，程愫弋心上传来不自在感，或许具体一点是羞赧，但她没表现出来，至少她认为自己还挺沉着的。
但是，江愉翻动书页的声音，还有他时不时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一切细节都仿佛被感官无限放大。正因如此，无所事事的程愫弋能够轻而易举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因为他就在自己旁边。
“……你能不能专心一点看书。你这样看不进去的。”
青年回应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被发现了啊，真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