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其二
“这是在演《红楼梦》的哪一回？”方士谦打趣她道。
楚云秀立刻抛了个白眼给方士谦。
姑且还算是个高中生的钱蕴玮倒是知道王熙凤的这段著名的出场来自第三回，不过显然在场没有人真正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便也缄默着不语了。
“新的小朋友？”楚云秀的目光也落定在了钱蕴玮和刘小别的身上。
“对，青训营小孩，带出来见见世面。”方士谦点头，又将两人介绍给了楚云秀。钱蕴玮和刘小别急忙向楚云秀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好乖的孩子。”楚云秀笑着称赞道。
方士谦瞅准机会和黄少天道了别，带着两个学员随楚云秀一起走出了场馆，在门口又遇见了烟雨的治疗冯向明。矮胖个子的青年一见到他，赶忙挥手打了个招呼。
冯向明是第三赛季出道的牧师，和方士谦年纪差距不大。虽然两人在职业上的水平天差地别，但私底下关系却很是不错。
烟雨和微草本就同路，方士谦想了想，索性给王杰希发了个消息，直接坐进了烟雨的大巴里，继续和冯向明聊天。
钱蕴玮和刘小别也只得跟着上了陌生战队的大巴。一上车，刘小别便坐进角落戴上了耳机开始与世无争地听歌。钱蕴玮感到自己落了单，正举目无亲之际，楚云秀却坐到了她身边和她攀谈起来。与钱蕴玮刻板印象中的女强人形象不同，真实的楚云秀温和又健谈，她先是夸赞了钱蕴玮外设包上的鱼尾小熊可爱，又和钱蕴玮聊起了正在追的偶像剧，情到深处，还从手机里翻出了截图给钱蕴玮看，如数家珍。
方士谦探头见钱蕴玮和楚云秀聊得起劲，也放下心来，回过头对上冯向明八卦的眼神，只得解释道：“那女孩是我的徒弟。”
“名师出高徒。”冯向明抱拳。哪怕钱蕴玮还是个籍籍无名的青训营学员，但正因有了方士谦这位师父的存在，她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冯向明的敬重，“下个赛季出道吗？”
“说不准，大概吧。”这个问题令方士谦的心沉了沉，含糊其辞道。
“你的徒弟一定不会差的。”冯向明倒是比方士谦本人还要胸有成竹，“唉，你都开始带徒弟了，我们烟雨还一穷二白呢。这年头，一个两个小孩都想当攻坚手，治疗的苗子不好找。”
“会有的，多去青训营挖挖宝。”方士谦真诚地建议道。
“喏，楚队今年在青训营挖来的宝。”冯向明点了点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一个少年，“小李，玩忍者的，已经定下来明年……不，今年出道了。但除了他之外，青训营里就没一个能看的。难哪！”
方士谦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唉声叹气的冯向明，他们谁都清楚，究其根本，人才的多寡完全取决于战队的实力。烟雨虽然在楚云秀的带领下两度闯入季后赛，但却总在第一轮铩羽，而且每次都输得并不好看。要招徕优秀的人才，还得有再亮眼的成绩背书才行。
下车前，楚云秀和钱蕴玮交换了联系方式，这还是钱蕴玮第一次加上微草以外的职业选手。楚云秀笑着朝钱蕴玮晃了晃手机：“我把你拉进女选手群吧，沐沐和非非也都在里面。”
钱蕴玮涨红了脸，急忙婉拒道：“不、不用了……谢谢前辈，我还没出道呢，进去不太合适……等我拿到出道名额了，我马上让柳前辈拉我进群。”
“也行。”楚云秀没有强求，朝钱蕴玮眨了眨眼睛，“等你进群。”
告别了烟雨战队，钱蕴玮一行三人回到微草所在的楼层。刘小别眼见和黄少天约定的PK时间将至，迈着大步回了房。钱蕴玮向方士谦确认了今晚需要训练的项目，也急匆匆地回到了自己和柳非的房间。
一推门，却见房内灯光昏暗，柳非早已洗漱完毕钻进了被窝，熄灭了属于她那边的灯。听见钱蕴玮进门的动静，柳非探出脑袋，半梦半醒地说：“钱妹妹，你回来了？我今天有点累，就先躺下了。”
钱蕴玮第一反应是鞠躬：“前辈挑战赛辛苦了。”
柳非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你开你那边的灯吧，没事儿的，我一会儿就着了。”
虽然柳非说没事，但钱蕴玮心中还是过意不去，怕训练时敲击键鼠的声音吵到柳非，于是她小心地收拾起外设包，熄灭所有的光源，只给自己留了一盏小夜灯，默默退出了房间。
出了门，她在走廊上徘徊片刻，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敲响了刘小别和周烨柏的房门。是周烨柏开的门，他们的房间果然依然灯光大亮，刘小别双眼紧盯着屏幕，手指热火朝天地敲击着键鼠，速度之快近乎擦出火星。
“和黄少天前辈打着呢？”钱蕴玮侧头去看屏幕。
周烨柏点了点头，压低了声线：“已经第三局了，前两局都被秒杀了。”
正在他们说话的工夫，刘小别收了手上的动作，咬着嘴唇盯紧了屏幕上晦暗的失败字样。
钱蕴玮愣了愣。刘小别毫无疑问是他们这群学员中的执牛耳者，然而在真正的高手面前，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一瞬间，她有些灰心。
“再来。”刘小别却并没有和钱蕴玮一样丧气，他沉下情绪，又向黄少天发出了申请，于是又一局竞技轰轰烈烈地打响了。
周烨柏不再看刘小别被黄少天玩弄于股掌了，扭头问钱蕴玮：“小钱，你这大晚上的拿着包来干什么？”
“唔，我还没做今天的训练作业，但柳非前辈已经睡下了，我不敢打扰她。不知道前辈这里方不方便？我很快的，应该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做完。”
“哦，行啊，方便的，你看小别现在这个模样，没一两个小时估计也结束不了。”周烨柏耸耸肩，“我也没那么早睡，准备看会儿平板呢。你坐那边沙发上做训练吧。”
钱蕴玮向周烨柏连连道谢，从从容容地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脑戴上耳机，双击载入训练程序。
她低估了方士谦给她布置的训练的难度，等她做完了全部的项目，伸个懒腰抬起头来时，发现竟已过去了近一个半小时。时针已敲过了零点，刘小别早已结束了与黄少天的对战，此时正很不服气地臭着一张脸在做和钱蕴玮一样的训练项目。周烨柏歪着头躺在床上，不知何时已经睡死了过去，手边的平板还兀自播放着搞笑综艺的视频。
钱蕴玮上前为周烨柏合上平板，放在了床头柜上，转头向刘小别打了招呼后，抱着自己的外设包出了门。
凌晨时分的走廊并不似她想象中那样阒静无声。她合上门，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她扭头望去，见是王杰希。
身材颀长的青年正站在自己的房门前侧头打电话。听见声响，他回过头，脸上的表情一滞，向钱蕴玮招了招手，迅速结束了通话，放下手机朝她走来。
“怎么这个点还没睡？”王杰希走到她面前，抬眼看了门牌号，神色一凛，“找刘小别和周烨柏串门了？”
钱蕴玮有些难为情，将原委告诉了王杰希。王杰希听罢，深吸了口气。站在兄长的角度，他感觉自己该责备钱蕴玮这个半大姑娘深夜逗留在男生的房间里，毫无安全意识和防人之心；但是站在队长的角度，他又似乎并找不到指责她的任何理由，何况周烨柏和刘小别确实都是值得她信任的队友。
“怎么不来找我和你师父？”他只能这么问。
钱蕴玮脸上浮现出一点尴尬之色，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杰希哥和师父的房间……有点像，呃，班主任的房间。”
王杰希被气笑了：“那我明天让副班主任给你少布置点作业？”
钱蕴玮顿时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别跟师父说，是我让师父多布置一点的。考试快到了，我有点焦虑。”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没信心。”钱蕴玮垂了垂肩膀，“刚才我看见小别和黄少天前辈PK了，他太厉害了。”
“黄少天他倒是挺有时间。”王杰希冷淡地评价道，“录像了吗？”
“嗯，师父回来的路上嘱咐过要录像的。”
还挺靠谱，王杰希颔首：“回头好好研究。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麻烦杰希哥了，就几步路。不好意思啊，打扰你打电话了。”钱蕴玮指了指王杰希的手机。
“不麻烦，”王杰希举起了手机，“刚才在跟齐贤通电话。”
钱蕴玮茫然地抬起了头：“哥哥？”
大学放假早，李齐贤考完了最后一门试后便飞回了北京。虽然距离高考已经过去数年，但他却还没有和父母达成和解，仍是一头被放逐在外的黑羊，只能通过祖父母与彼此产生疏落的联系。
他之前对表妹钱蕴玮的状况一无所知，从王杰希这里听到了风声后，他当即打了电话给钱蕴玮，小姑娘那边语调含糊，只说是争取到了爸妈的允许，休了学来训练。李齐贤是多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这句允许的背后必然大有文章。于是，他又马不停蹄地问了祖父母。谁承想，电话那头的爷爷奶奶却也始终三缄其口，一副讳莫如深的的模样。
都给我卖关子！
李齐贤恨恨地放下了电话，琢磨了几天，终于，又一个人选陡然跳入了他的脑海。
一下飞机，他便像往常一样直奔祖父母家。李齐贤抵达时正是幼儿园放学的时间，一推门，他便瞅见一个扎着冲天辫的黄毛丫头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翻绘本。小姑娘抬头，见是他，瓷娃娃一般的脸上立刻绽放了笑容：“大哥哥！”
小姑娘甜兮兮的声音立刻让李齐贤的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他咧开缺了半颗牙的嘴笑了：“嗳，琪琪。”
眼前的小姑娘正是钱蕴玮的胞妹，钱蕴琪。
李齐贤本想像从前那样伸手抱起女孩，但眼见着面前的小丫头个子又长高不少，他在心里评估了一番自己的实力，最终还是放弃，转而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递给琪琪：“姥姥和姥爷呢？”
“姥爷去门口下棋了，姥姥去看姥爷下棋了，他们让琪琪看家，等哥哥回来。”琪琪接了糖，一边拆着包装一边回答。
“啧！”李齐贤撇撇嘴。大孙子回家，这么冷淡！
他其实明白二老知道他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存了心思想要避开他。
无所谓，反正他要找的人是琪琪。
李齐贤也从门后拉来了一张小马扎，弯起腿坐在琪琪对面，东拉西扯了些幼儿园里的琐事，知道了琪琪的五个好朋友和八个小男朋友的名字，随后，他状若无意地将话题一转，问道：“琪琪，姐姐最近在干什么呀？”
“不知道呀。”琪琪摇了摇头，“他们都说姐姐变坏了，不让琪琪见姐姐。”
李齐贤虚了虚眼睛：“‘他们’是谁？”
“很多人。”琪琪稍稍用力，将嘴里的糖果咬碎，“爸爸，妈妈，舅舅，姥姥，姥爷……还有很多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