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戚家
四方的屋子，光线从纸窗透进来，内室显得尤其阴暗。
“瑾华，你可得好好说说安宜，她这回实在太不懂事了，南哥儿不过是想跟她一块儿写字，安宜不乐意就算了，把南哥儿推到算哪门子的事儿。”
“好在晓慧是个明事理懂进退的，不计较这些。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三岁看老，安宜如今敢欺负弟弟，日后就能给我这个当祖母的脸色瞧。”
说话声很尖锐，姜瑾华向前看去，说话的孙氏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她戴着祖母绿的抹额，衣着打扮也好，一副贵夫人的样子，只不过眉眼间透出几分尖酸刻薄来。
孙氏见姜瑾华一直不说话，忍不住推了她一把，“你倒是说句话，这事儿究竟该怎么办！”
姜瑾华披散着头发靠在床头，被推得咳了两声，她病还没好利索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来找事。
她淡淡地看了孙氏一眼，来这个世界有两天了，也知道常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都是谁。
这个满头珠翠一边说话一边在用手点来点去的人是原身的婆婆。
她嘴里说的安宜是原身的女儿，名叫戚安宜，今年才五岁大，也是姜瑾华穿越之间看过的一本宫斗文里的女配角。
戚安宜入选进宫，嫉妒同是贵妃的女主，设计陷害过女主几次后，加上皇上觉得她父亲戚穆功高震主，就赐死了戚安宜，戚家满门抄斩。
孙氏临死还在骂原身是丧门星，生了个白眼狼的女儿，自己死了不把白眼狼也带走，把戚家人都害死了。
但究其根本，戚家出事并不全然因为戚安宜。
孙氏偏心孙子，打压原身这个长媳，导致原身抑郁早死，才养成了戚安宜自私阴暗的性格，而皇上提防戚穆，就算没有戚安宜，也会找机会对戚家下手。
现在原身没了，她活了下来，捡了一条命，于情于理都该照顾戚安宜，再说她也喜欢孩子。
姜瑾华没穿越前是小学老师，兼任年级主任，孙氏这种人，她见过不少。
两天前戚安宜来见她，不承认她没有做过的事。
这种事以前应该也发生过，原身都是让戚安宜认个错，再赔点东西了事，秉承着一家人要和和气气的处事原则。
但这回戚安宜不愿意了。
姜瑾华也不愿意。
说实话，当老师的多多少少都沾点偏心的毛病，自己的学生自己说得别人说不得，更别说是女儿了。
孙氏还等着姜瑾华说话呢，被这一眼看得打了个冷颤，脑子里话都忘干净了，最后支支吾吾又重复了遍，“你……倒是说句话！”
“晓慧不是不计较吗，我这头还疼呢，等身子好了再说吧。”姜瑾华挥了挥手，一副不想再谈的样子。
陈晓慧是三房戚盛的媳妇，生了三个儿子，也是孙氏最喜欢的儿媳妇。
这可不是孙氏想要的答案，她不依不饶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晓慧不计较，你就撒手不管了。这么些年你和老大就安宜一个女儿，以后的事我都发愁……”
姜瑾华一听就知道孙氏打的什么主意，书里原身死后，戚穆不愿再娶，就从三房过继了一个侄子。
她打断道：“我给了台阶您下就好了，非要我把话说那么明白吗，安宜说了，是戚安南涂了她写的字，这才轻轻推了一下。我不计较是大度，也是安宜这个做姐姐的大度，您倒还抓着不放了。”
姜瑾华又咳了两声。
孙氏脸色微变，道：“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谁知道这是真话假话，她还推了南哥儿呢，南哥儿手磕破好大一块儿皮！”
姜瑾华按了按眉心，“安南只比安宜小六个月，可个头比安宜大半个头呢，安宜推他，还磕破了皮？这话你听听像话吗？”
姜瑾华喊了贴身侍女素秋进来，“把老夫人送回去，母亲，这事真想分辨一二，就把两个孩子叫来。”
姜瑾华把孙氏的话学了一遍，“不然，谁知道安南说的是真话假话，总不能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素秋：“老夫人，大夫说过夫人要好好休息，您先请回吧。”
孙氏无可奈何，只能回去。
姜瑾华让丫鬟倒了杯水，她能看出来，孙氏有点怕她这个长媳的。
也难怪，姜瑾华出身并不低。
戚家起家全靠戚穆，已故的戚父是本本分分的庄稼汉。
戚穆十四岁进军营，到现在摸爬滚打了十二年，戚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他身上的伤换成了军功，人变成了二品的大将军，家中的弟弟们也都住进了盛京城。
姜瑾华嫁给他时，戚穆还不是将军，只是大军胜仗班师回朝，远远一眼就看中他了。
姜父那时是六品的工部郎中，姜瑾华低嫁，但她选人的眼光不错，成亲数年，戚穆不纳妾，自始未变。
只不过，夫妻间聚少离多，又有戚家人住在将军府中，与其说是嫁给了戚穆，倒不如说嫁给了戚家。
一边是孝道，一边是女儿，左右为难结果把自己给愁死了。
喝了水，嗓子舒服些了，姜瑾华下床坐在铜镜前。
原身不过二十四岁，虽然模样好看，可面色苍白，一脸病气。
姜瑾华直了直腰，看了眼外头正午的太阳，问素秋，“安宜那边可吃过了？”
素秋先是看了眼姜瑾华，然后才道：“回夫人，姑娘这几日胃口不好，今儿早上就用了半碗粥，中午饭送过去了，但还没用呢，不然您过去瞧瞧？”
正院名字里带素字的几个丫鬟全是姜瑾华的陪嫁丫鬟，素秋是大丫鬟，眼看着姜瑾华嫁人生女，操持一家，也眼看着她和戚安宜母女情份变淡。
就拿今日的事来说，搁以前，姜瑾华必然听孙氏的，今日不大一样，所以素秋才想着劝劝。
夫人只有姑娘一个女儿，母女之间总不好太生分，难不成真依老夫人，把三房的五少爷过继过来？
三娘子还在呢，她的孩子怎么可能养得熟，真要过继，那日后将军府是谁的，可就说不准了。
姜瑾华记得她以前去食堂，学生都不敢吃饭，更何况她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把戚安宜当亲生女儿。
只是小孩不爱吃饭……没准是因为饭不好吃。
姜瑾华对着素秋说了几句话，最后又道：“再送点粥过去，省着吃太腻，也别让她吃太多，我就不过去了。”
素秋笑着道：“姑娘知道夫人关心她，指定高兴，那奴婢先下去了。”
只是让送些吃的就高兴成这样，母女之间关系到底是多僵硬。
姜瑾华叹了口气，她死是因为保护学生被掉下来花盆砸死了，能活着自然是好好活着，再说了，戚将军长年累月不回家，她跟守寡有什么区别，这不挺好的吗。
孙氏这人虽然嗓门大令人讨厌，但也很好看透，她就差把偏心写在脸上了。
穿金戴银，病着的两天里还说过许多让她多亲近几个侄子的话。
两个妯娌见过一次，没说太多，不清楚为人如何。
戚安宜还小，放以后还没上一年级呢，从长远看要好好管着戚安宜，虽然说后来戚家灭门和戚穆有很大关系，但是戚安宜也不是全然无辜，至少性子得慢慢拧过来。
目光放短一点，将军府虽然她在主事，可管家权已经慢慢分给了两个妯娌。
真要是像书里那样，从三房过继一个侄子过来，那将军府更没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地了。
姜瑾华对着镜子笑了笑，让丫鬟传饭，等吃过饭后问戚安宜用得如何，听闻喜欢吃，这才放心睡下。
心中不禁感叹，小酥肉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就是小孩子不能吃太多。
姜瑾华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五月份，晚霞把西天铺了一半，外面阳光也是赤红赤红的。
原身风寒入体加上忧思成疾，到姜瑾华这儿，没什么好担忧的，每日喝药，已经好了大半。
喊了丫鬟进来，收拾梳洗一番，她打算晚上去和戚安宜一起吃。
戚安宜姜瑾华只见过一次，那日她刚醒来，素夏带着戚安宜过来，小姑娘眼睛有些红，五岁大，却比同龄人更瘦小。
长得很好看，更为英气的眉毛鼻子应该是像了她父亲。
书里说戚安宜明艳英气，明艳自然是像她母亲，英气随了父亲，上次见她的时候梗着脖子说她没有故意推戚安南，眼睛也红得跟兔子似的。
中午算是缓和了些，姜瑾华刚来这儿，也不好跟孙氏直接撕破脸，万一真找戚安南过来对峙……所以还是先见见戚安宜，通个气得好。
戚家住着的将军府，是圣上赏赐下来的宅子，戚穆战功赫赫，如今是正二品官员，但将军府占地三十余亩，已是逾制。
如今的逾制是器重，皇上器重戚穆，什么都想给戚家好的，可等十年之后，这份器重就成了一把两刃刀，一面刀刃对着戚家，一面刀刃对着新皇。
姜瑾华一边走路一边想这些事，终于到了戚安宜的院子，她先在门口看了一眼。
习惯使然，她总这样在教室后面的窗子看学生，这个位置最好，什么小动作都能尽收眼底。
戚安宜坐在桌前，脚往前一踢一踢的，一双小手拖着下巴，面前是张纸。
显然是在出神。
姜瑾华眼看着戚安宜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终于看到她时，把手放下，跳下椅子，规规矩矩地站好，声音很弱地喊了声母亲。
只不过，喊完之后就偏过头了，根本不看姜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