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娘子
来的丫鬟叫沉星,进来之后二话不说跪在地砖上,哭着喊着道:“夫人不好了,老夫人这几日总是胡思乱想,连着两宿没睡着觉,今天下午实在头疼得厉害,您快过去看看吧。”
姜瑾华没急着叫丫鬟起来,晾了她一会儿,这才佯做着急,用帕子掩着嘴角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现在才来人告诉我?”
沉星觉得跪得膝盖有点疼,可夫人没让自己起,肯定是不能起的。
她低着头道:“老夫人说,只是头疼脑热,不值当夫人费心。老夫人不让奴婢过来,可奴婢怕出事,这才自作主张偷偷来请夫人。”
姜瑾华叹了口气,道:“母亲这是跟我见外了呀,这怎么能说是费心呢?我是做儿媳妇的,将军不在家中,我理当替将军孝顺她。别说是头疼脑热,就是手上擦破点皮,也值当上心。”
见沉星松了口气,姜瑾华道:“哎呀,你看我急的,都忘了你还跪着,快起来吧。”
沉星站起来,忙道:“夫人,您快过去看一眼吧。”
姜瑾华立刻站起来,但很快又坐下,她若有所思道:“我若是去了,岂不是让你难办?”
沉星:“嗯?这……”
姜瑾华:“你刚不是说了吗,老夫人怕我担心不让你过来,你这偷偷来了,岂不是阳奉阴违。我心地好,倒是不忌讳这些,可是老夫人重规矩,被她知道了,你岂有好果子吃?”
沉星想要分辨,又听姜瑾华道:“你且说说老夫人是因何病的,怎么就胡思乱想,还连着两晚没睡着觉,你们做下人的,当真是一点都不尽心,连老夫人都照顾不好。”
沉星心中一紧,道:“夫人明察,我们是最尽心的,奴婢估摸着,许是因为大姑娘推了二少爷这事,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夫人难免想得多些。”
孙氏是心疼孩子的好祖母,而戚安宜成了欺负弟弟的跋扈姐姐,她呢,纵容孩子,不敬长辈。
姜瑾华心道,还真是不依不饶,她收起脸上的笑,厉声道:“胡说,老夫人已经知道是二少爷先涂了大姑娘写的字,至于推二少爷的事,那更是子虚乌有,这些话你是打哪儿听来的?究竟是哪个下人乱嚼舌根!”
沉星能过来,是听了孙氏的吩咐。
一开始想的是极好的,夫人听闻老夫人气病了,匆忙去寿安堂认错,老夫人就给个台阶,趁机提一提把五少爷过继过去的事。
就算姜瑾华没有立即答应,以后总有答应的时候。
谁知道,几句话竟成了下头人的不是,话里话外是挑不出毛病,可也没急着去看老夫人。
姜瑾华才不去呢,孙氏是婆婆没错,可原身成婚早,孙氏今年不过四十四岁,搁以后离退休还有二十年。
这个时代百善孝为先,这也是原身处处忍让的原因,她又不傻,专门跟孙氏对着干,所以嘴上还是要孝顺的。
沉星是寿安堂的丫鬟,不会这会儿对着姜瑾华说,过来都是孙氏的主意。她又跪了下去,“夫人,奴婢也忘了从哪儿听来的了,可现在最最要紧的事不是去看老夫人吗!”
姜瑾华笑了笑:“你倒是个忠心的,可我又不是大夫,哪里会治病呢。素春,快带府医过去看看,万万不能耽误了。再同老夫人说清楚,将军府不同于其他地方,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下人做错事,在外人看来就是当主子的没管束好。”
姜瑾华知道没有所谓的嚼舌根,这话就是说给孙氏听的。
她笑着看着沉星,“将军在外辛苦,咱们万不能给将军添麻烦才是。我这也病着,怕过去给老夫人过了病气。素春,仔细查查,大姑娘和二少爷的事,究竟是哪个下人乱传的。”
*
府医过去的时候,孙氏正在雕花木床上躺着,头上敷着热毛巾,哎哟哎哟地喊疼。
听见门外动静的时候,叫声更大了,还故意眯着眼透过床幔往外看,可是没有见到脚步匆忙急着赶来的长媳。
孙氏神色一滞,连疼都忘了喊了。
有府医素春在,沉星也不敢多说,只道:“夫人如今还病着,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所以先叫府医过来看看。”
府医:“老夫先给老夫人诊脉。”
孙氏没应声,素春说道:“老夫人,这说来定然是大夫更精通医理,只要开了药,必然是药到病除的。”
孙氏木着一张脸,伸出手让府医号脉,她哪有什么病,不过是走个过场,府医心领神会,开了两副药,让按时吃着就退下了。
素春还没走,对着孙氏说道:“老夫人,夫人病着过不来,特地让奴婢过来传个话。说下人乱嚼舌根,老夫人年纪大,顾不到这些也在情理之中。可将军在外征战,将军府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大姑娘是将军的女儿,断不会做欺负弟弟的事。”
孙氏本想动怒,但闻言心中的火气立马消了,只留下两分后怕。
素春:“夫人还说,若是二少爷真觉得自己没错,可以和大姑娘对峙。老夫人,这里若无其他事,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孙氏没病这回也快气出病来了,等素春走后,连着咳了好几声。
有丫鬟去端水,扶着孙氏喝下,“老夫人,您先喝口水着,沉星,夫人怎么没过来?”
沉星跪下,把在正院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姜瑾华有些话说得没错,将军府有人盯着,戚穆并非只会打仗的莽夫,他叮嘱过,将军府不同于其他地方,他不在家中,家里人更要谨言慎行。
孙氏七年前还只是个农妇,她敢在姜瑾华面前耍长辈威风,但在盛京城的夫人面前,话都不敢说。
所以,纵然身上有诰命,那些宴会一次都没去过,在外都是姜瑾华出面打理一切。
从前,原身敬重长辈,不敢把这些事放到明面上说,但姜瑾华敢。
孙氏气得胸口疼,一方面知道姜瑾华说得对,有些事儿传出去不好听,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靠长子,若是长子没了官位,那就什么都没了。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姜瑾华翅膀硬了,都敢忤逆她了,说下人没规矩,不就是说她没规矩吗。
孙氏捂着胸口,哎声连连,哭喊了一会儿,就听丫鬟禀告,说三娘子过来了,问孙氏可要见。
孙氏眼前一亮,感觉病痛全消,“快让晓慧进来!”
五月份,又过了端午节,天已经热起来了。
陈晓慧是盛京人士,但家不在盛京城内,而在旁边的淳泽县,陈父是淳泽县的判官。比着文不成武不就的戚三叔,陈晓慧也是低嫁。
她今年二十一岁,家中也有些银子,衣着打扮更显年轻。
一身藕荷色的衣衫,头上带着两朵粉红色的绢花,耳朵上一对珍珠耳坠,面容静秀温婉,眉眼间带着几分急切,人还没进屋声音就钻了进来,“听说母亲头疼,可请过大夫了,现在怎么样了?”
孙氏活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忙从床上坐起来,“晓慧你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娘可要被你大嫂欺负死了!我这命苦啊,好不容易把你大哥抚养成人送去军营,如今福还没享到,你大嫂就要骑在我头上了!”
陈晓慧一愣,然后把孙氏头上的毛巾拿了下来,重新在铜盆里过了热水,拧干之后敷在了孙氏头上。
她叹了口气,说道:“娘,南哥儿跟我说了,的确是他先涂了安宜写的字,这才不小心被推了一下,他们姐弟之间打打闹闹,犯不着搬到台面上来说。”
“至于过继的事,安中是我生了两天一夜才生下来的孩子,真要给大嫂养,我心里其实是舍不得的。我知道您是为了将军府考虑,可大嫂大哥毕竟还年轻呢,以后的日子还长,他们总会有儿子的。大嫂不愿意,咱们也没必要为了这件事伤了一家人的情分。”陈晓慧握住孙氏的手,温声细语道:“您说对不对?”
孙氏冷着脸道:“你都明白的道理,她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大嫂要有你一半懂事儿,我也不至于这么愁了。
你看她什么性子,嫁进来有七年了,就安宜一个女儿,安宜被她养得性子都坏了。纸花了还能再写,可做姐姐的敢推弟弟,以后还不推我这个做祖母的……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陈晓慧给孙氏顺了顺胸口,“好了好了,您就别生气了,这么着,反正这事儿的确是南哥有错在先,我给大嫂赔个不是,这事也就过去了。”
她话音一转,“只是……”
孙氏道:“还跟她赔不是,只是什么?”
陈晓慧欲言又止道:“媳妇瞧着母亲这次病了,大嫂好像没过来,我来的时候光看见素春了。”
孙氏又哼了一声,“说是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我,谁知道是真病假病!”
陈晓慧端来茶水,道:“大嫂日夜操劳将军府的事儿,那么辛苦,累病了也是情有可原。就是我和三郎住在府上,吃穿用度都用府上的,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实在惭愧。”
孙氏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她能管得了什么,有什么辛苦的,还不是靠着你大哥才能过这种好日子,她管不了这个家就别管,成日病殃殃的,看着都晦气。”
“这样,我跟她说,以后家里的事儿你多分担。”
陈晓慧摆手道:“儿媳只是忧心大嫂,想帮帮忙罢了,其实安中出生以后,我一颗心都在孩子身上,他才四个月大,离开久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跟陈晓慧一比,孙氏觉得姜瑾华这个长媳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够看,既管不好孩子,又不够孝顺。
孙氏道:“她该知足,有你这么懂事的弟媳。”
陈晓慧笑了笑,“那您也别生大嫂的气了,咱们一家人吃个饭,把误会解开,一家和睦最重要,不是吗?”
孙氏道了声好。
从前,府上每顿饭几乎都是一起吃,只是后来孩子越来越多,一个桌子放不下,再加上年纪小的爱吵闹,起得又迟,一来二去便成了小主子自己在院子里吃,孙氏和儿子儿媳们吃。
几个儿媳孙氏最喜欢为难姜瑾华,一顿饭往往一半时间姜瑾华都是站着的。
陈晓慧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嫂性子不讨母亲喜欢,大哥又不在,毕竟谁也管不着婆婆喜欢哪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