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陈伶草草把自己洗漱干净,三肢摊开躺在大炕上,郁闷焦躁的简直想打几个滚,可胸口前吊着一肢呢,不能压着,于是也只能半滚了滚,摸了摸炕还算温,也就铺上被褥凑合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心情都不太好,远在京城的孙颖秀时不时发点网络段子过来,加上陈硕黏人的天天打视频,嘴甜的说想姐姐了,姐姐这里好,姐姐那里好,哄的陈伶又给他下单买了好几辆玩具小汽车,又偷偷给他微信转了点零花钱,好让他跟同学去买校门口的奥特曼卡片。
赵子杰照旧每日微信事无巨细地汇报发生的大事小情,去劝架结果自己被踩脚啦、跟小郑打双排连输一个晚上啦、今天食堂的午饭也炖了豆角,没有在陈伶家吃的香……林林总总什么都发,连晚上蹭到一杯他叔的好茶都拍了两三张照片。
陈伶几次在输入框里把拒绝的话都打好了,又默默的都删了,做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算了,不理睬不拉黑,也许慢慢他就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陈伶把他的消息设置了免打扰和不显示,跟各种家务活继续做斗争。
住村里,夜晚安静的很,一到晚上七八点,很多人家都锁门睡觉了,不睡的也在家看看电视刷刷短视频,陈伶虽然新安了宽带,但除了刷插画教程,左手勉勉强强摸两张简笔画,也没什么其他的娱乐项目,索性也早早躺下。
前两天有个民间的什么绘画机构,在微博上举办了插画主题大赛,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陈伶把自己之前存的两幅扁平插画发了出去,带上了指定的话题。
倒不是图能赚到奖金什么的,入围的插画师们会拉群,陈伶想着多学习学□□们的心得和经验,就算收获了。
自打胳膊受伤,有两周没继续画画了,陈伶微博上偶尔还有小粉丝给她留言,问太太是不是三次元太忙,好久没更新了呢,附上一大堆表情包。
陈伶暗暗想,不是太忙,是太倒霉。
赵子杰那边还觉得特委屈,他最近忙得很,没时间去看望陈伶,发出去的微信通通石沉大海,有次没忍住吃饭的时候给她拨了个电话,立即被无情挂断了。
同屋的小郑正坐对面大口干饭呢,看赵子杰挺大个老爷们儿对着手机噘嘴,恶心的差点没把一口鸡腿肉吐到餐盘里。
“干啥呢,整那个死出,学林黛玉呐?”
“滚犊子,我这闹心呢,你说她咋就不搭理我了呢,我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谁啊,你对象啊,啥时候处的?”小郑伸着脖子要看,他咋没见过呢。
“啥对象,你啥时候处的?”大罗听见了也问。
“滚滚滚,都滚,我要是有对象还用天天对着你俩这老菜帮子脸吃饭呐?”赵子杰不高兴的把手机收起来,低头大口大口扒饭。
就是有点没滋没味的。
“那就是没追上呗,不丢银,想开点,等过完年不忙了,让我老姑父给你介绍个,他认识人多。”大罗桌下的脚踢踢他。
“那让你老姑父也给我介绍一个呗,我身高一米八零,体重七十五,身家清白,单身至今。”小郑舔着脸凑过来。
“你有一米八么,你体检的时候都不脱鞋。”
“说的你多高似的,你高,全所你最高,你坐下都得两米多呢。”
“你小子是不是欠揍……”
“……”玛德这饭没法吃了,赵子杰郁闷的加快速度,只想尽快远离这对显眼包。
没过多久杨素芳又给陈伶发微信,让她去家里住两天,陈伶对着屏幕,忍不住打了长长一段话,带着满满的委屈,临发出去前,咬了咬牙又停住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
陈伶揉了揉眼角,直接把聊天记录都删了。
赵子杰自打上次被陈伶关到大门外,就一直惦记哪天再去村里看看她,理由他都想好了,可陈伶这中间一次微信都没回复过他,再联系到她有些冷淡的态度,他这心里一直就有点小胆怯,硬生生扛了三天没去。
之前他习惯了下班就往医院跑,哪怕跟陈伶坐一会儿,不说几句话也是好的,现在见不着人了,再闲下来就有些无所适从,小郑邀他一起打游戏也提不起兴趣来。
不行,还是得去看看,她一个人住在那么大那么空的院子里,还吊着条胳膊,搞不好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何况她受伤的元凶就是自己,自己怎么能不负起责任呢!
又上了个一天一夜的全日班,早上刚跟接班的同事交接完,一出大门就冻得赵子杰打了个寒颤。
他又骑了老叔的小电动车,一路顶着冷风飙到岭南村来,却看到陈伶家大门锁着,他往院子里瞅,窗帘还拉着呢。
他从所里出来都八点多了,陈伶还在家睡懒觉呢。
他也不好在人家女孩家大门口大喊大叫,就掏出手机打电话,连打了四五个,陈伶都没接。
不至于吧,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
赵子杰气馁地挠挠头。
他今天穿自己的私服出来的,有路过的村民见他坐在电动车上,杵在陈家门口,就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找这家人呐?”
“是啊,叔,”赵子杰慌张的坐直,“可能还没起呢,哈哈。”
那村民看了看紧锁的大门,没多说什么,走开了。
赵子杰又在门口等了会儿,眼看着九点多,太阳升得老高了,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
不对呀,陈伶不是那么赖床的人,她不会是在家出什么事了吧?
赵子杰有些着急起来,又不知如何是好,隔壁钱大婶出来抱柴禾的时候就看他在大门口等,又出来倒垃圾的时候看赵子杰还在,这都晃悠快一个小时了吧?
她从自家大门探出个头来,问他:“你是来找小陈的吗?”
赵子杰记得她,上次出警来的时候,陈伶就是护着这个大婶,才落后被孙大脑袋追上的,于是他快走几步过去,问钱大婶:“大婶,您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在前面的小卖部见过,我是城关派出所的民警小赵!”
“哦哦哦!我就说看着在哪儿见过你似的,你这没穿警服,我一时还真没认出来,你这是干啥呢?”钱大婶立刻笑了起来,大声问道。
赵子杰腼腆地笑了笑,说:“我来找陈伶,结果她家大门还锁着呢,打电话也没接,”随即他又问了句:“大婶,你看见她出去了吗?”
“没出门吧,昨天晚上还看见她拿柴火进屋呢,许是还没起呢?不能啊,这孩子往常都起的挺早的,有时候我早上刚醒,就能看见她在打扫院子。”钱大婶也疑惑的往陈伶家院里看了看。
她也有点纳闷,今天隔壁院子是挺安静。
听钱大婶这么一说,赵子杰更着急了,陈伶现在还算四分之一个残疾呢,别是在家摔倒了,又没有其他人帮忙。
陈伶家的围墙不高,也就刚到成人腰部,赵子杰也顾不得许多,朝钱大婶笑了笑,“那我进去看一眼。”
陈伶家院子里就一角堆了柴禾,其他地方都被她慢慢收拾的干干净净,赵子杰把电动车停在一边,长腿一迈,蹬着墙头一个巧劲,整个人就翻过去了,动作利索的钱大婶直赞叹,这年轻人身手真不错。
赵子杰大跨步来到房前,试着推了推,房门都没上锁,他也不敲门了,直接推门而入。
屋里静悄悄的,陈伶正安静的躺在炕上,还在侧身睡着,头发披散在脸颊上,看不清面容。
赵子杰长长呼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陈伶的手机静静的放在一边,屏幕亮着,赵子杰弯腰拿起来看了看,锁屏上电话好几个,微信也好多条。
他本不应该看别人隐私的,怪就怪自己眼神太好,双眼5.0,就见除开自己的名字,还有个昵称【AAA古董回收孙哥420】的也发来二十多条微信,最后一条应该是一个表情包。
不知道什么重要的事,发这么多条都没说明白啊。
赵子杰对着这个明显是男性的微信昵称翻了个白眼。
该,就不回你。
他把手机放下,看陈伶还没醒,被子下露出一截素白的脖颈,突然就有点害羞起来。
未经同意就闯入一个女孩子房间,而且对方还在睡觉,家居衣服就散落在旁边,也……太私密了吧。
赵子杰耳朵有点发热,想着是不是先退出去比较好,这样太冒昧了。他往后退了两步,不小心蹭到后面的桌子,上面一个装水果的袋子掉到了地上,他手忙脚乱的赶紧给捡回来。
不对,陈伶怎么睡这么沉啊,屋里进了个人,弄出这么大动静都不醒,哪天睡梦里家里被偷了都不知道。
赵子杰退到屋门口,咳嗽了两声,陈伶一动未动。
屋里还拉着窗帘,光线不怎么好,他大着胆子凑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陈伶脸色发红,呼吸也有点重,一只手瘫软地放着,说是睡着,倒跟那天晕倒有几分相像。
咦?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叫她:“陈伶,陈伶?”
陈伶慢慢蠕动了一下,但也没有回他。
他有点急了,原本紧张到蜷着的手往前探,轻轻贴在陈伶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果然有些烫手。
赵子杰再顾不得其他,避开她右臂,搂着陈伶扶她起来。
触到的身躯都在发烫,隔着一层睡衣都能觉出热来,他把陈伶的头发往后捋了捋,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小脸来,甚至连她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
这是烧晕过去多久了?!要是自己今天不来,是不是她就要一直这么晕着,烧坏了脑子怎么办?
陈伶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一直走马灯似的,各种纷乱的片段在脑海里旋转,一会儿是在京城的办公室加班,一会儿是在老家的房子里吃饭,一会儿又突然跑到凤凰岭上,四周到处是雪,冻得她全身发冷……
直到感觉自己被人晃了两下,随后上身贴到了一副冰凉的胸膛上。
“唔……”身上冷,脸又觉得热,她不自觉地在那冰凉的胸口蹭了两下,等她大脑重新运转,突然意识到脸下冰冰凉凉又有点弹性的“东西”很陌生。
家里进贼了??
陈伶努力睁开眼,自以为动作很大,实际也只是挣扎了半下,又落回原处。
不过好歹是清醒了,陈伶眨了眨眼,看清自己居然倚靠在赵子杰的怀里,她皱了下眉,沙哑着声音问他:“你怎么来了?”
刚才她就隐约听到声响,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加上脑袋晕乎乎的,就一直没睁眼。
赵子杰冰凉的大爪子贴到她额头上,倒是让人觉得很舒服,陈伶简直想就这么闭眼冰敷着继续睡去,动用了强大的意志力又勉力晃了晃头,才让自己挣脱开来。
赵子杰看她满脸红彤彤,眼睛半睁不睁的,偏偏看着还很滋润似的泛着水光,加上不舒服微向上撅的红唇,娇憨的跟平时冷淡的样子截然不同,心口又剧烈跳动起来。
赵子杰重重咽了口口水,暗骂自己不是个东西,没见她都病了么!
陈伶自己摸了摸颈下,果然滚烫滚烫的,看来是发烧了,这两天早晚都冷的很,她衣服穿的又不多,晚上有时候炕没烧那么热也凑合,加上自己有踢被子的习惯,可能冻着了。
赵子杰看她坐着不动,半眯着眼马上又要晕过去的虚弱样子,又扶了过去,着急的说:“你看你,刚才都烧的昏迷了,幸亏我过来看看,才两天不见就又把自己搞的生病了。”
“没晕,就是有点困,你先松手,”赵子杰一只手还钳着自己肩膀呢,陈伶挣开他,自己靠在墙上勉强坐直,就这一下又头昏眼花的,她用力眨了眨眼让自己更清醒点,“把眼镜递给我。”
戴好眼镜,眼前视线恢复清晰,她才看清赵子杰像个大狗一样坐在枕头边,盯着她满脸担忧。
“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进屋啊,我还没起床呢。”陈伶看了看身上单薄的睡衣,往上不自在的提了提,一脸不大乐意。
“还怪我不打招呼,你自己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赵子杰也别开眼,背对她一屁股坐炕沿上,说她:“换件衣服,我送你去医院吧。”
“去什么医院,发烧吃点药就好了,”陈伶有些仄仄的说,“你先出去吧。”
“我刚来就撵我走啊?”赵子杰不乐意。
“你在这儿我怎么换衣服啊?”陈伶更不乐意,可惜嗓子沙哑,话说出口没什么杀伤力。
“那,那你胳膊那样,你自己能穿明白么?”
“那也用不着你,出去出去!”
“哦。”被陈伶呲两句,赵子杰心里反而好受些,总比不搭理人强,看她还有力气能骂人,估计也没大事。
噘噘嘴关上屋门,赵子杰就在外面堂屋里等,看看到处都是空的,连个水壶都没有,这女人过的啥日子啊……
陈伶缓慢的把睡衣褪下来,又慢慢穿上衣服,她手脚发软,加上一只手不方便,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算是穿利索了。
拉开窗帘,果然日头都爬得老高了,她爬下炕又慢慢的把拖鞋套上。
至于头发,就没办法了,这几天她一直披散着头发,现在一只手根本扎不上,只能先这样。
起个床都觉得头晕眼花,她又坐了好久,觉得稍微有点精神了,才开了屋门,看赵子杰正在堂屋无聊的转圈圈,她没好气的说:“进来吧。”
赵子杰看见她才想起自己还带了吃的来,指着门框上挂的绳子问陈伶:“这个钥匙是开大门的吗?我还是跳墙进来的呢。”
“你还跳墙?”陈伶惊讶的问,堂堂一人民警察,翻群众家墙头啊?
“啊,那个,我给你带了东西,你等着啊,我拿去!”
……到底是怎么招惹上的这么一个楞货。
陈伶心里叹了口气,不管他,自己也去了院子,想拿些柴烧点热水。
赵子杰先是趴墙头跟钱大婶隔空喊了两句,说陈伶没事,就是生病了,接着又兴冲冲的去开了大门,把车筐里的水果、饮料和零食拿下来。
一回身见陈伶也出来了,可怜巴巴的弯着腰,正拽苞米杆子呢,他立刻放下东西,心疼的过去把她拉起来,问她:“你发着烧还要干这个?”
“那不然呢?”陈伶烦躁的怼开他,烦人,别老动手动脚的。
她继续拽,现在手软脚软的也没力气,一次就能拽出几根,等终于拽够一小捆后,用左胳膊夹起来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要不是你老人家一脚把我胳膊踹折了,我至于现在这这么狼狈。”
赵子杰把苞米杆子抢下来,自己拎到屋里去,“幸好我今天休息,我来吧,你还要干什么活儿,都交给我。”
陈伶现在喘气都觉得呼出来的是热气,她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子杰把柴放在灶火口,又问她:“你是还不是觉得炕太凉了呀?”
“我想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