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陈伶哪有功夫搭理他，陈伶自己都要烦死了。
烧完炕，锅里还有不少热水，她盛出来，准备趁天还亮着，在门口洗个头。
以前上班的时候，她每天早上都洗头发，给头发养的细软易油，现在胳膊不方便，已经改成两三天才洗一次，头发软塌成一团，额前的头发都打捋了，给她难受的不行。
自己洗头也能洗，就是费点事，尤其备水换水，一只手没那么大力气，洗脸盆都端不起来，回回水弄得满身满脸，还得小心不要打湿右臂的夹板。
洗脸盆里冷热水兑好后，她先拿个塑料袋套在夹板护具上，以免打湿了夹板，然后再坐在门口，慢慢低下头，把整个头都浸在水盆里，好不容易前前后后的把头发都抓湿了，洗发水又挤不出来，瓶子都被她按倒了好几次，等终于挤了满手洗发水，陈伶一只手又没法摩擦起泡……
好不容易把头发揉了一遍，在洗脸盆里把大部分泡沫都洗掉了，陈伶想换盆干净水，再清洗一下，可刚才那盆水接的有点多，她一只手拿不起来。
试了好几次，盆没端动，头发上的水珠倒是顺着脸颊都流到了眼里，她一着急，颤颤巍巍的把洗脸盆硬端了起来，结果一步都没走完，连盆带水扣到了地上，地板、拖鞋和小腿全被打湿了。
陈伶试图抢救的时候一个趔趄，拖鞋都甩飞了一只，带着沫的头发甩的她脸生疼，水渍都流到了脖子里，整个人差点摔倒，幸亏她扶了一下门框，眼睛被水迷的睁不开。
等赵子杰一路风驰电掣，把电动车开出了摩托车的速度，一路杀回陈伶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凄惨的场面。
陈伶坐在门槛上缓缓，拿手背擦了擦眼，气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湿哒哒的头发把衣服胸口都打湿了一大片，要是再不赶紧洗，等会着凉了更难受。
她眨了眨眼，刚要努力站起来，后面就伸过来一双大手，扶住她腋下，一把把她抄了起来。
吓的她轻叫了一声，忙回头看，湿头发也甩了对方一脸。
“你走路没有声音的？！”陈伶觉得头发都块要竖起来了，见是赵子杰，才心有余悸的松了一口气。
她眼睛被脏水杀得生疼，半眯着眼没好气的问：“你咋又来了？”
落下东西了？
赵子杰刚看她扶着门框，蹲坐在地上，还以为她摔倒了，急的小跑了几步就把陈伶半扶半抱了起来。
陈伶为了洗头，把外套脱了，就穿了件很贴身的薄毛线衣，勾勒出的上半身凸凹有致的，等赵子杰回过神来，才察觉手下搂着的细腰是如此盈盈一握，贴着靠在他怀里的部位也格外柔软，他心跳骤然急了起来，喉咙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啧，松开。”陈伶没好气的给了他一肘子，把他推开，自己抓着湿发，一蹦一跳的去找拖鞋。
赵子杰松开手，又怕她在地板上摔倒，就还是跟在后面虚虚地扶着，直到她站稳。
“这是咋整的，一身一地的水？”赵子杰问她。
“洗头发呢，没端稳，盆洒了，”陈伶沮丧的说，她有点冷，也顾不得其他，拿手背抹了抹脸，跟他说：“你帮我在锅里盛点热水出来好不好，我头发还没洗完。”
“好好，你先过来，就坐这儿等着，别再摔着，”赵子杰把陈伶拽过来，让她坐好，自己去给她盛好了水，又用手试了下水温，端到前面，看她抹眼睛呢，试探地问：“咋，还哭了？”
“你瞎吧。”陈伶瞪了他一眼，有些泛红的眼睛看向别处。
“好好好，没哭没哭，是我看错了，内什么，看你这一身水，来，我帮你洗吧？”
“……”陈伶一口气堵在心口，犹豫了一小会儿，默默的低下了头。
赵子杰心里暗喜，赶紧撸高袖子，轻轻拢住那一头湿发，放到水盆里慢慢漂洗，再用手捧起温水浇在她后脑位置上，把残余的泡沫冲掉。
陈伶后颈处有一条明显的疤，已经愈合了，只剩疤痕狰狞着横在她细白的脖子上。
赵子杰轻声问道：“这伤怎么弄的？”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被砸伤了，在那里开刀动了手术。”头皮逐渐变得清爽舒适，陈伶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很疼吧？”赵子杰心疼的问，手指轻轻的在疤痕上抚摸了两下。
“洗好了没？”
“啊，马上马上，等下，我把你耳后这里的泡沫洗干净。”赵子杰晃了晃头，手下愈发轻柔的加快动作，帮陈伶把头发和周围皮肤清洗干净。
幸亏有赵子杰帮忙，不然陈伶一只手擦头发也会很费力。赵子杰把她头发擦到半干，用毛巾包起来，他也不会卷毛巾，就一只手扶着陈伶，另一只手拽着毛巾，先进屋让陈伶坐下，又赶紧去拿了吹风机来，给陈伶吹干。
陈伶抽了张洗脸巾，把眼角和脸上的水痕都擦干净，这才觉得舒服些。
赵子杰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抚触一个女孩子的头发，随着热风吹拂，发丝也慢慢变得干爽丝滑，一缕一缕柔顺的缠在赵子杰手指上，也缠在了他的心口上。
全程陈伶没怎么说话，一直半低着头任赵子杰摆弄，待赵子杰不舍得关了吹风机，依依不舍得把手拿开时，才注意到陈伶垮着脸，表情有些低落。
他歪着头凑近，竟看到陈伶眼圈有些发红，正坐在那勉力控制。
“你这是咋了，是不是刚才拽你头发劲儿使大了？”赵子杰慌张的问。
陈伶吸吸鼻子，答道：“没有，就是觉得自己废物，什么也干不了。”
赵子杰抽了张纸给她，说：“冷面美女被踹进医院都没见流眼泪，怎么洗个头发还哭鼻子了呐？”
陈伶被他说的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还有脸说，我这是被谁害的啊？”
“我我我，都怪我，”赵子杰哄她，“所以你要干什么就指使我，我帮你，不过你这衣服都湿了，要不要换一件，别一会感冒又严重了。”
“行了，不用你操心，”陈伶吸吸鼻子，“你不是回去了，怎么又来，忘拿东西了？”
“还说呢，给你发微信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我担心你是不是又晕倒了，”赵子杰想起来就生气，“还有，你给我钱干什么？”
“不是说过了，买那些小电器的钱呐，你这些天帮了不少忙，哪有还白收你东西的道理。”
“那你受伤住院，也没跟我要过钱啊？”
“那你给呗，发票我应该都留着呢。”
“……”
赵子杰永远说不过陈伶，他气馁的坐在椅子上，喃喃的说：“你不要什么都跟我分的这么清楚。”
陈伶还想怼回去，摸了摸干爽的头发又忍住了，见赵子杰臊眉耷眼的样儿，半晌说：“天都要黑了，你快走吧。
“着什么急啊，我干了半天活儿，水都没喝几口呢，我渴了。”
赵子杰不敢看陈伶的脸色，站起来慌着去厨房，结果一头撞在门框上，声音响的陈伶都暗暗觉得疼。
“水壶在屋里呢。”陈伶无力地说，出去做什么，难道去喝生水么？
也不知道那傻大个子在做什么，陈伶就听着外面叮咣好几下子，半晌赵子杰才捂着额头又回来，进屋也不看陈伶，绕过她，自己在水壶里倒了杯水猛灌了下去，这才舒服些。
“好烫。”
陈伶：“……”
反正也没啥形象了，赵子杰破罐子破摔，又倒了一杯水，走到陈伶旁边蹲下，慢慢的吹凉等着喝。
陈伶忍不住白了脚下的生物一眼，坐没个坐相，这么大一铺炕，放不下他一个腚！
非得像条流量狗似的蹲人的脚边！
见陈伶不搭理他，赵子杰自己给自己找话题，他看着陈伶搭在腿上的手，问她：“你那指甲多久没剪了，看着挺长的，我帮你剪了吧？”
“……”
可恶，又被戳到软肋了。
这些天她一只手干活儿，有诸多不便，指甲劈了一个，指缝里也脏了，有两个手指指甲边还长了倒呛刺，但她也不想特意去麻烦谁，自己试着用右手剪了，可稍微动动手腕，就疼得厉害，她本想等什么时候有空去秦家求姥姥帮帮忙的，或者去镇里，看看有没有美甲店铺什么的。
见她犹豫不决，赵子杰就知道自己说对了，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指甲钳，朝着陈伶伸出大手，示意她把手给他。
“不，不用了吧。”陈伶还想挣扎一下，赵子杰一把捉住她的左手，“那么矫情呢，我指定不会剪着你肉的。”
“……”
这还是赵子杰第一次摸到陈伶的手，手指细长，皮肤白皙，没戴任何首饰，就是手背有些干燥起皮，一看就是干了很多活儿。
赵子杰控制着力道，轻轻托着那只手，蹲在对面给她剪指甲，生怕自己手劲儿太重，把这只娇嫩的手捏坏。
陈伶没做美甲，只是自己修了整齐的形状，赵子杰哪懂这些，他沿着甲缘把指甲的部分剪的干干净净，就剩个光秃秃的指头，看的陈伶目瞪口呆。
五个指甲都剪完，赵子杰大拇指在陈伶手背上有些留恋地轻轻抚摸了一下，才放回到她膝上，又拿起她吊着的右手。
手背连着手腕处明显有些伤后的疤痕，反白的不规则形状大大小小的，显得比左手粗糙多了。
这里的某几块，可能就是自己造成的，赵子杰自责的想，动作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没事儿，快剪吧。”陈伶头往后仰，自暴自弃的说。
赵子杰都没给自己这么认真的剪过指甲，他细心的伺候完十个指头，又握着吹了吹碎屑，最后才满意的把这双手捧到自己手心里，展示给陈伶看，“怎么样，说了不会伤着你吧。”
陈伶浅浅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赵子杰依依不舍的松开手，蹲在她边上不肯走，“你家还有啥活儿？”
“没有了。”
赵子杰最怕这句话，下一句肯定是“你走吧”，他赶紧站起来，“我再去屋里看看，你说你，这地好几天没拖了吧，还有这院子，也没扫吧，我都看见树叶子了。”他唠唠叨叨的去找工具，拒绝听陈伶说话。
忙出一脑门汗，都打扫干净后，赵子杰又不死心的四处巡逻，一会儿说柴堆歪了容易坍，过去咔咔一顿整顿，一会儿又埋怨陈伶不告诉他WiFi密码，他想刷会短视频都没流量。
刚用过人家，陈伶再不给密码就显得太不知恩图报了，无奈她只好伸手，“拿来。”
赵子杰，还主动指着西屋说：“那有水果和零食，你洗洗手，自己挑些爱吃的，休息会儿吧。”
还挺懂事，赵子杰自己拿了两包干脆面出来，撕开包装袋，递给陈伶一包，“这还是我给你带的呢，也不见你吃，再放都过期了。”
“我岁数大了，胃口不好。”陈伶自己不吃，就拿着袋子，等他吃完一包，又递给他，“不像你年轻，有个电视剧怎么说来着，年轻小伙子十二点吃饭，十二点半就饿。”
确实能吃，刚灌下去那么大两杯水，这会儿又炫了两包干脆面。
赵子杰吃完干脆面，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陈伶提醒他再擦擦嘴，嘴边还沾着方便面渣渣呢。
赵子杰又跑回去切了一个苹果，陈伶这次终于肯吃了，俩人一坐一蹲，正在吃苹果，就听到门口有人声叫陈伶的名字。
唐艳红带着李金正站在门外。
唐艳红是皮外伤，早已没有大碍，李金的伤比较重，伤口至今没拆线，脸上脖子上还贴着敷料贴，只是脸色虽然差了些，但看着也比前些日子在医院精神多了。
唐艳红是直接拉着个送货的小推车来的，上面满满登登的装了猪肉、羊肉，居然还有活的鲈鱼和螃蟹，下面的纸箱里全是水果，南果梨、黄元帅苹果、甜石榴、葡萄，还有各式干果，怕是要不少钱。
陈伶忙起身邀请客人进屋，叫了声红姐。
红姐也不客气，坐在炕上，先是夸了陈伶家里利索，随后直奔主题，满脸感激的说：“我家李金刚出院，我们就想着，得上门来谢谢你和大强，那天要不是你们俩帮忙，怕不是我们两口子都要被那横货砍断了气哩。”
李金能勉强说几句话，也含糊着表达着感谢。
正好赵子杰也在，两口子一并表达了谢意，回忆到当天细节，能看出来红姐还是有些害怕，陈伶拍了拍红姐，“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那个行凶的人已经被，”她看着赵子杰笑了笑，眼里含着暖意，“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不用怕。”
“是啊，听说要按重伤判，我这心里，也算稍微有了点安慰。”
“就是，以后没有人再来伤害你，你们两口子尽可以放心过日子，我还期待你的店能早点重新开业呢。”
赵子杰对着陌生人，向来是不太会说话的，就着陈伶的话头，他也只是憨厚地笑了两声，重复了遍安慰的话。
红姐感动眼前的一对小情侣或善解人意，或安全感十足，笑着赞叹道：“不怪乎你们能走到一起，连这脾气秉性都相配。”
陈伶却是面上笑容一滞，“红姐，我们不是……”那个关系。
赵子杰在边边上坐着，眼巴巴的看着陈伶，心想我们可以是那种关系，明明街坊都看出来我们很配的。
想到激动处他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说道：“那个，你家在村口开店，人来人往的，接触的人也杂，下次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电话，我们都会安排人过来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张警民服务卡递给红姐。
“好了，不耽误你们太多时间，今天就是过来看看你们，等我家里收拾好，有时间你们来我家吃饭！”红姐珍惜地把卡片收起来。
因着两口子着急走，又简单说了几句家常，不顾陈伶婉拒，硬是给陈伶留下了一半的东西，就接着去了隔壁钱主任家。
陈伶此生十分厌恶推推搡搡，只好把这些礼物一一收下，又说好等红姐家安顿好了再去看望她们。
红姐临出门前要了陈伶的微信，还拉着她的手不放：“好妹子，你这胳膊也不方便，家里有什么事忙不过来就给我发微信，咱两家离的不远，你吱一声我就过来！”
陈伶目送他们去了隔壁，跟赵子杰说：“不早了，你也回吧。”
赵子杰：“……”
“你把我们送出院儿，就是为了撵我，对吧对吧！”
“别吵，让人看见影响多不好。”
赵子杰愣头愣脑的，她可还要在村里过日子的，一天天的他不管不顾总往这里跑，不知被多少人看了去，背后不知又要传多少闲话呢。
“好好好，我明天再过来看你？”赵子杰放轻音量，试探的问。
“别来了。”
赵子杰脸立刻垮了，像条用过就被扔掉的大狗狗一样，陈伶看他那个狗样子，最终还是不忍心，解释了句：“明天周六，我爸他们要回来看我，没地方招待你。”
也对，陈伶家西屋太破，被她当储物室了，就这么一个房间能待人，她家里人都来的话，这屋确实就要拥挤了。
看陈伶眼神躲避不看他，一副怕他多想的样子，赵大狗的眼霎时又亮了起来。
他高兴的硬从大门缝里挤进院子，一边跟陈伶说：“既然你非给我一千块，我就当你是雇小时工了，以后你家里的活儿我承包了！”
“真计较起来，我不知道还要欠你多少医疗费、误工费，你不要赔偿，还反倒给我钱，那我给你买些吃的用的，再给你打打工，这才平等嘛！”
说完也不等陈伶回应，就去了堂屋开始倒脏水拖地，留下陈伶独自站在院里运气。
之前还以为这傻大个是个木讷不会聊天的，看来也分对象。
“都收拾好了，我就先走了啊！”赵子杰在门口喊了一声，让陈伶出来锁门：“晚上把大门和房门都要锁好，你一个人住，得注意安全。”
最不安全的就是你，不是爬墙就是偷袭。
陈伶在心里吐槽，看着他帮忙反锁上大铁门，骑着小电动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