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嘟囔归嘟囔，他还是乐颠颠的快步出去，帮忙。
“可能我晾的东西太多了，你看这边绳子太老旧了，马上就要断了。”
“这么粗的绳子现在还不好找呢，那你被子啥的怎么整，拿回屋里吗？”
“帮我晾栏杆上就行，”陈伶等他把沉的都拿走，自己用力再紧了紧晾衣绳，注意点儿，应该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行了，进屋吧，”陈伶把湿衣服晾好，看赵子杰还愣愣的在那站着呢，招呼他，“咋了？”
“嗯，没啥，我有点饿了，你咋还不开饭呢？”
陈伶“噗嗤”一声乐了出来，这人真是，帮了一点忙就提要求，脑子里就只认吃。
其实赵子杰是想试探着问问陈伶想法的，可对上她清澈的眼睛，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先这样吧，也……挺好的。
到底心里怀了别的心思，眼看着赵子杰表情就不自然了起来，手脚也有些僵硬。
陈伶喊他进屋先坐着等会儿，他就像头一回进这种农家平房的房间一样，屁股在炕沿上只坐了四分之一，肩背挺得笔直，端端正正地坐着，动画片也不看了。
陈伶看他突然正经起来，和之前那种不拿自己当客人的洒脱态度截然不同，不由得好笑的问道：“赵警官，你今天是咋了？这么怪呢？”
“啥，啥啊？”赵子杰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额头立刻沁出点汗珠来，紧张地问。
“还问我，谁一大早走路左脚绊右脚啊，说话还支支吾吾的，是不是有事儿要跟我说？”
还真有事儿，但他现在又不想说了。
赵子杰也不敢说实话，最后脸都憋红了，只吭哧出一句：“今天早上太饿了，血糖有点低。”
陈伶：“……”
“你就不能在镇上自己买点东西吃，那早市上卖啥的都有，就非得来我家吃这口剩饭。”
“你就说管不管饭吧。”
陈伶叹口气，说：“行，在这儿吃吧。”
天天来伤号家蹭饭，饭量还大，挺大个警察可真是有出息。
陈伶让他把桌子收拾出来，自己去了厨房，锅底的水都快烧干了，稀饭也早就被蒸的滚烫，她垫了抹布把稀饭端出来，那点儿分量，满打满算也就一碗半，压根不够屋里那个小饭桶吃的。
看赵子杰把桌子腾出来，正伸头往厨房看呢，眼睛还亮晶晶的，陈伶在心里又翻了个白眼，问他：“没有菜，早上煮面条行不行？”
“好啊！”赵子杰也跟过来，说：“我来帮忙。”
“不用，我用电锅，很快的。”
“那，那我帮你把围裙再系一下吧？”赵子杰舔舔嘴唇，问道，他早就发现她的围裙没系好了，就是一直没敢说。
陈伶忙着洗锅，倒油，拿面条，没搭理他。
赵子杰以为被拒绝了，尴尬的站在她身后不知所措。
陈伶侧了侧身子，赵子杰没动静。
她又抬了抬胳膊，赵子杰还是没动静。
陈伶皱眉催促：“快点儿啊。”
“啊？哦哦！”傻小子这才回过味儿来，赶紧去捉围裙的带子，两个大手磕磕绊绊的，勉强系了个难看的蝴蝶结。
还贴心的提醒陈伶：“等你要摘下来的时候，你拽这个带子一头就开了嗷。”
围裙收紧了陈伶腰身，就像他用双手亲自丈量了一遍一样，赵子杰在她身后看不到的地方，隐秘又愉悦的笑了起来。
“傻大个儿杵这儿干嘛，碍事！”陈伶没好气的说，“去把葱拿来，给我切点儿葱花。”
傻小子得了一点点甜头，心里那些纠结、委屈、担忧早就抛到脑后，陈伶的嗔怒也听成了撒娇，立刻满心欢喜地立刻去拿葱，DuangDuang几刀切成粗大的葱段，又进屋殷勤地打开带来的礼盒，抓了一大把虾去厨房去给陈伶，叫她热一下，说：“这个红虾是我妈给我捎过来的，你快看，一只虾个头比你手还大哩！”
“这是你妈妈留给你吃的吧，她是心疼你顿顿吃单位食堂，给你改善伙食的，你就这么随便拿出来送别人啦？”陈伶也不嫌弃他的刀工，把葱段扔进锅里炝香，又倒进去半锅水，准备煮挂面。
“我妈本来就让我给别人分着吃的，而且我和同事们都吃的一样，还时不常的能来你家开个小灶，要改善也是改善你家餐桌呀。”
其实赵子杰隐瞒了一部分实情，他妈的原话是，一盒拿给他婶婶，一盒让他和同事们吃，结果他一股脑都给陈伶拎了来。
“嗯哼，你们食堂的饭菜不好吗？”
“怎么说呢，就说得过去吧，有肉有菜的，”赵子杰皱皱眉，“但是照你的厨艺差远了。”
“那赵警官的意思，我要是去应聘派出所食堂厨师，是不是也能成功了？”
“虽然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你去面试也不会成功的，”小警察挠挠头，实话实说，“我们食堂包给镇长小舅子了，大概率不会再招人了。”
“啧。”地方不大，人际关系还挺复杂，陈伶撇了撇嘴。
赵子杰还在那挠头呢，陈伶看看他脑袋，还是没忍住，“大锅里还有点余火，我添些水烧热，你吃完饭再洗个头，然后再去开那个什么会吧，看你头发都翘起来了。”
“啊？”赵子杰赶紧摸摸头顶，再照照镜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咧着嘴说：“那就麻烦你了。”
陈伶家没有室内卫生间，就在一进门的墙边放了凳子和脸盆，陈伶爱干净，天天收拾，倒也算整洁。
赵子杰等水热，自己端了盆乖乖舀水去院子里洗头，但是他在窗台上看了半天，不知道哪个是洗头，就把脑袋探出去问：“上回你用哪个瓶子洗的头啊？”
“绿色的！”陈伶煮挂面，头也不回的答道。
陈伶的毛巾都是香香的，洗头顺便又洗了一遍脸，赵子杰不要脸的抱着毛巾吸了好一会儿，才把头发擦个半干，收拾完又是一个精神小伙儿，赵子杰满意的对着镜子抬了抬下巴，去吃早饭。
北方天气干燥，陈伶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去屋里拿出化妆袋，翻出一罐面霜，让赵子杰涂点儿。
那瓶面霜跟洗发水似的，上面也没有中文，赵子杰就有点不敢伸手，他从小就听他婶婶说过，桌上没有中国字儿的护肤品不准他和子达碰，否则就没吃饭吃，因为……贵。
“快，挖一坨，我得去看着面条了。”陈伶还以为他不好意思用女士面霜，她都没那么计较了，怎么他一个大小伙子还畏畏缩缩的。
直接把面霜塞到赵子杰手上，陈伶去厨房盛面条。
等吃早饭的时候，轮到陈伶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本来想在面条里卧个荷包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蛋液煮散了，飘的到处都是，最后只剩下这个蛋黄，”她把面碗往赵子杰面前推了推，说：“你凑合吃一口吧，我这厨艺水平就在这儿了，要应聘你们单位食堂估计真的没戏。”
其实面条卖相还行，火候合适的面条，上面还放了几片菜叶子和整根的火腿肠。
她掌握不好赵子杰能吃多少，就记着他挺能炫的，于是按照自己平时的饭量，煮了两倍的面条。
摆到桌上看一个菜没有，还临时捞了一碗自己泡的酸甜萝卜片。
赵子杰早就饿了，闻着香喷喷的面，哪管三七二十几，客气了一句抄起筷子就吃。
面煮的软烂适口，就是味道有些淡了，好像没放多少盐。
但也没事儿，配着萝卜片，照样很下饭，主要对面一起吃饭的人秀色可餐呐，嘿嘿。
于是陈伶吃水泡饭配鸭蛋黄配红虾，赵子杰吃煮面条配鸭蛋白配泡菜兼扒虾，两人同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饭。
赵子杰最后连面汤都喝的干干净净，抽张纸抹了抹嘴巴，感激的说：“早上出门还觉得有点冷，现在干了一碗好吃的面，整个人都热乎了。”
陈伶笑道：“就是普通的清水面，你来了就是客人，大鱼大肉没有，一顿便饭总还是要吃的。”
赵子杰趁着热乎劲儿提意见：“你能不能别老管我叫‘赵警官’啊，多生疏，就叫我子杰呗。”
“叫子杰我也不是叫不起，你才多大，我跟着你长辈叫你小赵都叫得。”陈伶就看着他吃饱了开始找茬。
“你也没多老啊，”赵子杰嘀咕，“那叫我小杰也行。”
陈伶不搭理他，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赵子杰饭饱壮怂胆，他问她：“我平时给你发微信，你咋总也不回呢？”
“是吗？我都没注意，忙起来哪有时间看手机聊天啊。”
这倒是实话，陈伶确实没注意，一来是她多年的职业习惯，专心做项目画设计封面图时，为了避免分神，她向来不看手机不听音乐，因此对手机的依赖没那么重；二来她最近忙着料理自己三餐和日常，还要按时做康复训练，现在天一黑就犯困，又没有什么要紧事，老盯着手机关注别人的进步和日常，除了提醒自己现在已经落后于同业，增加失落感以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那你也常常看啊，比如我就有事找你啊，你看现在，连村里的老年人都玩手机，什么短视频、网购，玩的比我们想象的还溜呢！”
“那你发微信，是有啥事要跟我说呢？”陈伶又坐了回去，正色问他。
赵子杰看她突然严肃起来，就那么直白的问了出来，心顿时砰砰一顿乱跳，眼睛也有些慌，不敢看她。
完了，是不是暴露了？！
陈伶也不催，就在那儿坐着，大眼睛里满是认真，赵子杰被她看的耳后一阵阵发热，一口气哽在嗓子里。
妈呀，他还没想好呢，这么快就要说开吗？
他好不容易做通自己的思想工作，准备长线发展，两人之间有那么点暧昧意思，彼此心里明白，再多处处，以后顺其自然就能在一块儿了，怎么她现在是要点破吗？
她表情逐渐变得好吓人，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的小心脏能不能别跳了，碍事！
算了，一鼓作气当面表白，省的每天要上不下的吊着，她总不能一口吃了我吧！
赵子杰内心挣扎良久，最后咬了咬牙，说道：“你觉不觉得咱俩挺合适……”
“合适，”陈伶打断他，不让他继续往下说，“我觉得咱俩拜把子就挺合适。”
嘎？
赵子杰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
陈伶脸上没有笑意，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她那张好看的嘴唇还在一开一合，吐出的却是冷酷无情的话：“不说开的话，总让你帮忙，占你不少便宜，我心里也不踏实。”
赵子杰张了张嘴，想反驳说两人之间不存在谁占谁便宜，更何况他也没为她做什么。
“子杰，你还小呢，工作也没多长时间，接触的人也少，其实你应该找个同龄的，性格活泼的，或者说，嗯，性格对口的。”
“我不小了，过年就二十五了，”赵子杰只记住她的第一条，“我爸二十五的时候，我都学说话了！”
陈伶抿了抿嘴，继续说：“可过了年，我就满三十岁了，比你大了不少，再说，我以前生活工作的环境和你也不一样，共同话题就少；再再说，我只是在村里暂住一阵子，养好伤后，没准我就继续去外地打工了，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她略抬了抬仍无法伸直的右臂，“这条胳膊伤了，不是你本意，我也不怪你，真的。”
赵子杰被她一连串话砸过来，脑子里乱的一时无法正常思考，良久才找回说话的功能：“不是，你跟我试都没试过，就，就准备好这么一大堆理由了啊？”
他气愤的伸出手，快速在陈伶脸颊上捏了一把，试试这女人的脸是不是和心一样硬，真摸到柔软细腻的肌肤了，又快速松开手。
不等陈伶有反应，他大声嚷嚷着说道：“你还没怎么了解我呢，我全身上下，这儿，这儿，优点那么多，你都清楚吗？再者你说的那些，都算什么理由呀？看不上我就直说看不上，扯那些。”
“就不是看得上看不上谁的问题，就是咱俩人单纯的不合适，”陈伶试图耐心的跟他讲道理，“你同学，你派出所同事，发小，那好女孩儿不有的是，你条件看着也不差，干嘛非得找一个年龄比你大，一身伤疤，性格也不好，长的也一般的中年人呢？”
“你要真觉得自己那么差，跟条件好的我处，不是你占便宜吗？干嘛还往外推我呀？”
陈伶简直有点心累了，一般成年人说到这个份上，不应该就全都明了了么，再不济也会恼羞成怒夺门而去吧？再再不济也应该硬着头皮说句对方误会了自己没那个意思之类的吧？
这小伙子怎么就这么轴呢？
“哎呦，脑袋疼。”陈伶揉了揉太阳穴。
“你跟我这写论文呢？还整这出欲扬先抑，”赵子杰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我天天在外边执勤出警，脸皮晒的比你老多了，也不过就是比我大个一两岁，细腻嫩肉的跟个女大学生也没差多少，等老了咱俩谁头发先白还不一定呢。”
说着说着还搓了搓手指，回味了一下刚才捏她脸时的触感。
陈伶不想搭理他，赵子杰还来劲了，接着戳了几下她右胳膊，见她皱眉又赶紧给揉了揉，“你这伤，这不都是我踢的吗，我来你家，看看你，帮你干点家务活儿，这不应该的么，这不是负责任么？”
“咱俩要是能确定关系，我肯定有信心能陪你把伤养好，要说长相，”他声音低了下去，“要是我觉得你不好看，能，能一眼就看上么？”
小崽子，记性还挺好，一条一条的搁这儿反驳犯人呢？
“看不见我鼻子上这么长一条疤啊？丑的都破相了也好意思说违心的话。”陈伶说话声音也大了点，说到底，女孩子爱美，提到相貌，她还是在意的。
其实陈伶真的是自谦了，她是属于那种很多男生在上学时期都会喜欢的那种长相，虽没有漂亮到具有攻击性，但胜在气质很好，个子高，身形瘦削，五官比例合适，皮肤也白皙，乍看着面相带着点清冷，但接触后就会发现实际是个心软又好说话的性子。
“反正今天话都说开了，你也知道我想法，以后别来了。”
“凭什么，你胳膊还没好呢，我就要负责到底。”赵子杰求爱被拒，也顾不上上心，兀自在一边嘴硬，不管陈伶说什么，都非得反驳两句，主打就是一个气势不能输。
二皮脸。
话不投机，陈伶也不想跟他掰扯，就出口撵他：“几点了，赶紧走吧，不是还要去跟钱主任开什么会去。”
赵子杰凑近了仔细看看，见陈伶只是一脸不高兴，倒也没有要拿大笤帚把他赶出去的意思，心思又活泛起来，看来事情还没到死胡同啊。
他立刻跳起来，抢着把碗筷归拢到一起，拿到厨房要洗，陈伶想拦都没拦住。
“行了，穿着警服呢，当心再弄一身水，放着吧。”陈伶没好气的说。
赵子杰毛手毛脚的洗完碗筷，一边擦手一边说：“等会在村委那开会，要说冬季取暖烧柴的事儿，还请了消防队的人过来，你要不要过来听听，我看你家院里也放了不少木头、苞米杆子什么的，这些够你烧一个冬天的吗？”
“不用你管，要是不够，我到了冬天就自燃。”
“跟你说正事呢，要是不够我帮你再买点儿。”
“行了行了，赶紧上班去吧。”陈伶只想快点把人打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