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临走前陈伶晃过老黄的水果摊子,拿起一颗表皮喇喇巴巴的苹果看了看,又放了回去,“质量太差,扔路边都没人捡。”
老黄正嗑瓜子刷手机呢,听她这么说,急得几乎要跳起来,“怎么就差了,我们苹果就这个品种,味道好着呢,自己没见识跑我们家挑什么刺儿呀?”
“这品种好怎么半天没人买啊?”陈伶把苹果扔回去,“自己不想办法打开销路,就知道在背后说闲话,让我再听见一次你嚼舌头,我就在这儿,”
她指了指对面,“我盘个摊子跟你对着卖,你卖啥我卖啥,就看多久才能挤兑走你。”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老黄终究理亏,对上陈伶那双带着怒气又无比认真的眼,竟然一时语塞。
秦艳茹赶紧过来解围,“好了好了,伶伶快回去吧,电动车在后面棚子充电呢,”又去安抚老黄,“都做邻居一块摆摊两三年了,我还不知道你黄姨的嘴么,就是随口说了两句,你这孩子计较什么呀。”
陈伶白了老黄一眼,也不想真的跟眼前这个衣衫脏旧,满脸皱纹的大婶打一架,拎着菜走了。
老黄见她离开,才低声跟秦艳茹抱怨,“你家这闺女,真是一句话听不得,那双眼睛像带着小刀子,也太吓人了。”
“行啦,什么岁数了,还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啊,来,我帮你收拾收拾,你看,这苹果筐都弄乱了。”秦艳茹赔着笑脸,帮着她把水果摊重新摆了下,挑些颜色鲜艳、个头又大的水果摆在外层。
陈硕被父母晚接是常事,排队出校门后,见班里大部分同学被接走了也不着急,眼睛却在盯着不远处的小食摊。
他已经算高年级了,在全年级里也算高壮,一个夏天过去,他都快一米五了,也不怕被谁突然抱走,于是带队老师也不拘着他,任由他在学校附近走动,不离开视线就行。
于是陈伶到的时候,就看见她那胖呼呼的弟弟和一个同样又高又胖的小女孩,正站在一个卖炸串的小摊前,渴望地看着摊主手里的烤淀粉肠。
净吃这些没营养的,臭小子。
陈伶摇摇头,走过去叫他,“硕硕,怎么老要吃这些东西呢?”
“姐,你回来了,咋没给我发微信呢?”陈硕见是他姐来接,惊喜的搂住她胳膊大叫,“你自己都没吃过这个吧,老板烤的火腿肠可好吃了!”
那一起等的小女孩也仰头看陈伶,怕她不同意似的,连连点头,意思是赞同陈硕的话。
小丫头有双灵动的大眼睛,紧团团的一个小圆脸,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那就吃一次吧。”陈伶很想捏捏小女孩的那两坨脸颊肉,又不好意思,只好捏捏胖弟弟的,过过手瘾,“这是你同学吗?”
“嗯,她是我同桌,”陈硕看向老板,大方地说:“老板,再给我姐烤一根,不要放辣椒面儿。”
“姐姐你好,我叫邓薇薇。”小姑娘说话也大大方方,嗓音脆生生的。
“你好小妹妹,我叫陈伶。”
小摊老板见家长来了,快手快脚烤好了火腿肠,递给陈硕,“给,小朋友,拿好啊。”
陈硕老气横秋的每人分了一根,“吃吧,今天我请客。”
“谢谢你,陈硕!”
陈伶忍俊不禁,轻咳一声,“陈老板还挺绅士,知道请女士们吃零食哦。”
给陈硕说不好意思了,羞答答的低头啃自己手里那根,两口就下去了大半。
旁边停下辆小轿车,有人喊邓薇薇的名字,小女孩应了一声,说要和妈妈先回家了,跟她们姐弟挥了挥手就举着火腿肠朝母亲跑去。
“妈妈,给你吃一口,我同学请的,特别好吃!”
“是吗?那你有没有谢谢同学啊?”
“不用谢,改天我给他带早饭就行。”
小轿车车门关上,顺着车流开走了。
陈伶骑的是秦艳茹的电动车,她耐心等陈硕吃完手里的,把自己那根也给了他,再给他戴上专属的红色小头盔,“不许把火腿肠蹭我衣服上,不然回家多背50个单词嗷。”
“姐你不吃啊?我特意跟老板说不放辣,你吃了不会嗓子疼的。”陈硕一直记得他姐嗓子不好,不怎么吃辣的。
“我不喜欢吃这东西,本来还想带你偷偷出去吃烤鸡再回家呢,现在你一个人吃两份火腿肠,那咱还是回家吃西红柿炒鸡蛋吧。”
“别啊!那我不吃第二根了,姐你还带我去吃烤鸡吗?”
“当然了,你请我吃了火腿肠,那我就请你吃烤鸡呗。”
“姐,吃了鸡肉,还要吃鸡蛋,那就是把鸡的一家都吃了,你不觉得有点残忍么,要不咱改成西红柿炸盒子吧,里面放点肉馅,用油炸着吃,再炸一盘虾片,行吗?”
“……你这点心思要是用在学习上,现在成绩怎么着也得在班里中不溜吧。”陈伶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帽子。
一家四口,只有这么一个小吃货,也不知道是不是基因变异。
最后如了小胖墩儿的意,她们打包了一整只香喷喷油滋滋的烤鸡回家,还额外给陈硕买了个卤猪肝,拿回家切片蘸蒜酱吃,小胖墩儿晚上总在台灯下写作业,得多吃点含铁的补补,当心别近视了。
陈运洪给陈哲堂打了电话,想给陈伶加个号,陈哲堂答应得很痛快,让陈伶直接拿片子过去找他就行。
果然是粘连了,肘内已经微有些肿胀,才会日常让陈伶觉得疼痛,她担忧地问:“需要再次手术吗?”
“也没到那个程度,我先给你开些中成药,再配上热敷包,你拿回去,口服一天三次消炎,这热敷呢,能促进血液循环,平时你多做伸直动作,但是别凉着、累着,两周后再过来,我再给你看看。”
谢过陈哲堂,陈伶带着整整一袋子药回了家,家里没她的床,睡了两宿沙发,陈伶就说要回岭南村了,好歹家里有铺大炕,又宽敞又安静,可以随便滚着睡。
跟陈硕约好两周后再回来看他,又许出去好几顿好吃的,陈运洪没时间送她,就找了往来乐南和城关镇运菜的同乡,请他帮忙捎一段,那是个叫何元兴的年轻人,开着一辆大卡车,平时就来往城关镇和乐南市区往返,跟陈运洪很熟了。
反正也不耽误什么的,何元兴痛快的答应了。
好歹不用挤那闷热不透风又一股汽油味的客车了,加上秦艳茹又给打包带了好多蔬菜,现在确实舒服很多。
到城关镇市场的时候,何元兴见陈伶右臂使不上力,帮她把东西拿下来,还陪她在路边打车,“我得继续去市场里装菜,不然就直接给你送回家了。”
“您太客气了,能搭顺风车到镇上就已经很好了。”陈伶笑着向他感谢。
赵子杰去岭南村碰了几次壁后,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神情失落的像丢了钱,连饭都吃的少了,跟他亲近的同事问他也不说,不过大家都猜他是跟女朋友吵架了,纷纷劝他态度放低,道个歉就过去了。
只有大罗知道,他压根就还没追上人家姑娘呢。
不过……
镇上的菜市场车多人杂,向来是派出所重点治安防范的场所之一,正和赵子杰搭班巡查的大罗怼怼旁边蔫头耷脑的小子,“小赵,你看那个是不是,叫啥,陈伶啊?”
听到陈伶的名字,立刻来了精神,赵子杰四处看,“哪儿呢哪儿呢。”
“道口那儿,旁边还跟个男的,大包小裹像回娘家似的,”大罗弹了弹袖子,“难怪你没戏呢,看见了吧,人家身边也不缺人啊。”
果然是陈伶,她正和一个穿黑上衣的男人站在一起,那男的长得也不怎么样,没他高没他帅,偏陈伶还跟他笑呢。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赵子杰看得眼睛都快喷出火了,一坛子醋意没地方撒,就只能跟大罗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人我怎么没见过呀,没准就是一普通朋友!”
大罗哂笑他,“样儿,你是陈伶什么人啊,还都得你见过不成,还有,你不是吃了好几天闭门羹了么,这遇见了咋不直接过去问问?”
“问,问什么?”赵子杰有些支支吾吾。
“就问他俩什么关系呀,去干什么呀,用不用送她回家啊,我跟你说,当年我追你嫂子,就是靠的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你呀,还是年轻,缺乏实践经验。”
不用大罗建议,赵子杰也是真的很想追上去问问,怎么陈伶就对那个人笑得那么开心,对自己就爱答不理的,还狠心的拉黑他……
他还站那儿犹豫呢,陈伶已经打到车,东西放到后备箱的时候,她不经意地抬头,远远看了眼赵子杰所在的位置。
她收敛了笑意,眼神闪了下,跟何元兴告别,坐上车走了。
那男的还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车屁股,才离开了,赵子杰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一幕,掏出手机给陈伶打了个电话。
果不其然,又被无情挂断了。
他心头发紧,又酸又涩的,想到两人以前相处的日子,除了自己厚着脸皮硬去人家蹭了几顿饭,确实人家陈伶也没表示过什么,甚至前几天才直白的拒绝了自己。
所以她身边又有了新的男人,也是……正当的,想必自己很快就像张用过的卫生纸,被她丢到脑后了吧。
赵子杰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心底一片冰凉,要不是还在上班,简直就要当街流出泪来。
……
这几天莫名刮起了大风,吹的胡同里到处都是落叶,扫也扫不干净,尤其晚上,陈伶熄了灯在炕上躺着,隔着窗户都能听见外面风刮的呜呜的声音,有些吓人。
次日早上起来,她家的柴禾堆都被吹散了,那些树枝、苞米杆子、苞米瓤子顶盖被吹落,柴禾滚的满院子都是。
也是因为她力气小,为了方便就从一边拿柴,造成柴禾堆不稳,加上一宿的大风,就把柴禾堆吹散了。
不想再麻烦亲戚了,他们已经帮了自己太多,陈伶打算自己白天慢慢捡回来,有多大力气就堆多大的堆吧,矮一点也不要紧,用塑料布压严实了,不受潮就行。
陈伶还是没有什么生活经验,这么大风的天气,别人家生火都是关上房门,插板也合上一半的,免得抽力太大控制不好火候,陈伶不懂啊,照旧开了房门,一边烧火一边通风。
捡了一上午,也只把长条的柴禾拾回来一半,看看其他柴禾还是满院子都是,陈伶脱力地叹了口气,先歇歇吧,胳膊实在没劲儿了。
午饭都没力气做,睡了一会儿,醒来都快下午两点了,她就切了颗白菜,准备包几个素饺子,顺便也能锻炼手指。
包到一半她就去厨房引着了灶坑烧水,随后又进屋接着包,本来想的是饺子包完了,水也能烧的差不多,谁成想灶坑里的木柴火焰太猛,吐出来的火星子点燃了灶坑附近的碎叶子,加上门外的小风一吹加剧了燃烧,很快地上散放的苞米杆子也跟着燃烧起来。
陈伶一直背对厨房在屋里包饺子呢,平板上还放着动画片呢,等她一回身,就见到外屋厨房的玻璃都被火光映红了,吓得她尖叫一声,手险些把案板都推掉地上。
这可怎么办,平时生火做饭还好,现在火在地板上烧得这么大,眼看火苗窜起来老高,把灶台上的抹布和塑料盆都烧着了,吓得陈伶楞在屋门口,半晌没敢挪动。
灼热的温度、呛人的浓烟……眼前的场景无不让她回忆起年初的那场大火,那些曾经无比疼痛和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陈伶手脚发软,直到厨房放调味料的架子掉下来,发出啪的很大一声,她才醒悟过来,不能干站着,得赶紧扑灭火势。
这个家里没有灭火器之类的东西,只有厨房角落里存着剩下的小半桶水,陈伶战战兢兢踩着火星子挪过去,却没有力气提起水桶,情急之下又不小心踢翻了桶,水泼到火上没多少,大部分倒是都洒到了她的裤腿和鞋上。
她拖着湿哒哒的裤腿,强忍着惧意,抓起桶沿跌跌撞撞往屋外跑,连续拧了好几下才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地一下冲出来,桶被冲到一边,水都浇到了她身上,她被喷的一身一脸,眼镜都溅上了一层水雾。
陈伶眯了眯眼,脚下不知道又磕到了哪里,直接摔倒在水池边。
摔得好痛,她眯着眼睛仍能模糊看见屋里的红色火焰,一时吓得六神无主,忍不住呜咽出声。
身后有声怒吼响起:“陈伶!”
隔壁村有家人报警说猪死了,非说是因为跟邻居吵架,邻居下药毒死的,不依不饶,赵子杰和同事过来调解,完事后他让同事自己先回去,自己步行走了二里多地,本想隔着门瞄一眼陈伶就走,谁知道就让他看到了这一幕,她家那个小房子里火光冲天,不好,失火了……
赵子杰晃了晃大门,果不其然又是锁着的,风大火急,陈伶家院子也不大,要是火燃出来可还了得?
他也来不及等陈伶来开门,一边大喊着问陈伶摔伤了没,尽量站起来往远处跑,一边熟门熟路攀着围墙就跳了进去,几步跨过满院子的柴禾,一把先把陈伶扶起来,着急地问:“伤着没,啊?”
陈伶眼镜都歪了,脸也被自己手摸的黢黑,她一边小声啜泣一边用手拄地试图站起来,可腿软的像面条,根本不受她思想控制。
这时身后有条结实的臂膀搂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陈伶头顶说了什么,她嗡嗡作响的五官仿佛才恢复了正常。
陈伶一下钻到那怀里,放开嗓子尖叫了一声,嗓音中蕴含着无尽的恐惧。
见陈伶浑身颤抖的不行,显然被吓得不清,赵子杰心疼地抚了下陈伶乱糟糟的头发,先起身把她拦腰抱到了远远的大门口,再跑回来捡起桶,接满了水就朝屋里泼去。
厨房里本来就放了那么一捆苞米杆子,其他易燃物也没什么,只是存食用油的瓶子也被烧着了,才会引的火势越来越大,浓烟也越来越重。
隔壁钱主任家见窗外突然飘过大量黑烟,心里一个突突,赶紧跑出来看是怎么回事,见是陈伶家失火,急忙跑回屋里叫上老伴儿,拎着水盆就爬过来一起帮忙灭火,几个人轮流向屋内泼水,到最后赵子杰见外面刮风,索性让钱主任两口在外面运水给他,自己则半关了房门,站在门槛挡风,顺便往屋里泼水。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或许也就十分钟,又或者用了很长时间,钱主任两口都累得快脱力了,才把所有火星都泼灭,也不再冒烟,钱主任弯着腰,深深喘了两口大气。
刚开完消防宣导会,会上自己胸脯拍的震天响,保证今冬用火安全、取暖安全,这要是村里有人家失火,还是自家隔壁,那他这张老脸也不用要了。
赵子杰手上脸上熏的全是灰,乍看像刚钻过了煤洞一样,他咳嗽着敞开了房门通风,自己又去接了桶水,仔细泼在锅台上、地板上,确认火已扑灭。
钱主任刚要跟他说话,就见他急匆匆抹了一把脸,就小跑着朝大门口的方向去了。
陈伶倚着铁门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地看着自家房子,两手抱着小腿,赵子杰赶到的时候,她仿若未觉,仍陷入在自己的情绪里。
地上多凉啊,陈伶怎么一直坐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