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灭,你还好吗?
“子潇,我的心肝宝儿!快来给我抱一抱!”
牌桌旁,一位优雅的银发老太太张开双臂,冲着叶子潇招手示意。一位穿着最时兴的万宝阁上品仙裙的小姑娘直接把肥猫砸到了一旁安静的美男子怀里,然后直直地冲了上去,热烈地撞了老太太满怀。李奶奶往后退后了半步,却依旧紧紧地抱住了她的小甜心宝贝。
旁边的胡大娘笑眯眯地揉了揉自己的老寒腿,一边酸溜溜地说道,“哎呀,子潇这孩子可算是回来了,哎呀呀,你看这对象也是找了个风流倜傥的,可不比大郎那小子差!”
叶子潇也立马凑上给自己的胡大娘一个热烈的抱抱,“哎呀呀,我也想胡大娘的啦,胡大娘的枣糕是最好吃的,离开家以后,就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枣糕了。”
然后嗖地转身,迅捷地按住了温奶奶的手:
“温奶奶,您又抽老千!”
温奶奶格外的不服气:“叶子潇你可少胡说嘞!我也没少给你做漂亮的小仙裙缝漂亮的小香囊啊!为什么到我这里就是抽老千?”
叶子潇直接从温奶奶的兜里,掏出了好几个麻将牌,指指点点,颇为指指点点。
温奶奶梗着脖子道,“山海村的牌,怎么能算抽老千呢?只能算是某种行为艺术罢了…”
一时间,屋里吵吵闹闹的,格外鲜活。
叶子潇整个人都是又幼稚又娇气的,昂着骄傲的小下巴,像一只打了胜仗才回到自己的小窝里的小斗鸡,看得渊岳一时有点目不转睛。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明艳而肆无忌惮的叶子潇,一点也不像他所熟悉的那个总是一脸冷静地干出来一些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的叶子潇。
那个叶子潇,总是有着一种终将失去什么的孤掷一注与决绝。哪怕在太琅面前,都很难放松个分毫。
一旁有个一脸严肃的花白头发,穿一身墨绿色锦衣的奶奶却一直在细细打量着渊岳。渊岳倒是在这种审视的眼光里泰然自若,恍然不觉,叶子潇却不由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说,“姜奶奶,你在看什么呀?”
姜奶奶一脸地严肃,“看这后生跟你是什么关系,是太琅说的那个命缘之人吗?怎么长得比存口的观赏鱼还花里胡哨了几分!”
渊岳的储物戒应声铮铮作响,怕是有某条观赏鱼对号入座,在里面扑腾着抗议着呢。
姜奶奶又开始对渊岳进行了盘问,大抵就是家住何方,家底几何,有什工作,有何打算?
叶子潇抱歉地对渊岳笑笑。渊岳却非常认真地回答完了所有的问题:
家住名山大川,各大仙门俱有地皮,工作是对各仙门的资源进行统筹划分,等等等等…一时间逻辑清晰,场面严谨,颇为像面试现场。
“至于未来的打算…”
他笑着看向叶子潇,眼里竟有几分深情款款,“就要看子潇对我的安排了…”
几位不知不觉间围拢过来的奶奶大娘们,各个点头,对渊岳的表现分外满意。
渊岳当下,仿佛受到了鼓励般,客气道,“要不,中午就有我来做饭,各位来尝尝我的手艺,我也想学学子潇小时候爱吃的饭…”
“哎呀,竟然还是个会做饭的小伙子!这可真真的稀罕了!”温奶奶掩着嘴笑道,其他的长辈们,也纷纷点头表示赞赏。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和睦而温暖,一种久违的热闹使得叶子潇眼眶一红,心里,却油然地飘上一丝悲凉和滑稽。
她当下竟然有点蔫蔫的,“各位长辈们,我…我还没有去祠堂那里给我师傅打扫庭院,我…还是先去那里帮他上柱香,活神仙嘛…哈哈,你们懂的,心眼忒小…”
她不自然地找了个理由,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一个人沮丧地在山海村里游荡。
太安静了,这座村庄,跟记忆里相比,实在是太安静了!
在她那些关于山海村的记忆里,满满的,都是李奶奶家的柿子糕、王大爷家的兔子灯笼、姜奶奶家的姜糖饼,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像元宵节一样快乐。几个小伙伴会嘻嘻哈哈地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像每一个普通的繁荣村落一样。
却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她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那棵高耸入云的枣树旁。入冬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是肃杀的铁黑色,哪怕是这棵颇有脾气的枣树也一样。
在祠堂的门口踟蹰不前,叶子潇突然间注意到,枣树的旁边,竟然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庙宇,正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长明灯!
长明灯小巧玲珑的,是大块的灵石直接镂刻而成的莲花形状,倒是颇为好看。这些灯鳞次栉比地排列在空中漂浮着,悠悠荡荡,密密麻麻。每个长明灯下面,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子,上面竟然有些名字,是她似曾相识的!连生辰八字都对得上!
叶子潇惊得倒退了几步!
然后她突然注意到,在左手边第三排的地方,有一个长明灯突然间亮得格外光彩夺目,神气活现的,仿佛在吸引她的注意力。她走上前去。
是写着她名字的长明灯!而下面的小牌子上,正是她的名字,和那决定了她命运的生辰八字!
而在稍往后排的很多地方,隐隐可以见到,灯芯如豆、明灭不定的长明灯,甚至,还有些灯,竟然已经灯油耗尽,寂黯若尘!
而这些名字里,竟然有好几个都是她所熟悉的,那些小伙伴的名字!
阿月…子衿…清菡…鸿铮…辰星…
“这…这是怎么回事?”叶子潇喃喃道。
“这就是我们希望你回来的原因”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叶子潇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立刻扭转头去,竟然是王大爷。
他好像一下子褪去了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反而表现出了少有的冷静肃穆,还有些隐隐的悲伤。
“您…您希望我回来的?”叶子潇有些犹疑,她不大自然地问道,“不是我跟师傅请示了之后回来的吗?”
王大爷年纪过大,力有不支,稍稍严肃了下,便有点绷不住了,赶紧慢吞吞地挪到了庙宇里唯一的蒲团上坐下,沉重地“嗨”了一声,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子潇啊,你大概已经看出来了,这庙宇里是我们山海村历年来收留过的孩子们的长生灯。山海村虽然看上去是个普通的山庄,但是由于太琅的缘故,山海村里的人,其实都是处于不老不死的状态…”
不老不死?叶子潇颇为吃惊。
王大爷有点诧异,“对啊,你离开的时候村子里人的样貌,跟现在应该相差无几吧?”
叶子潇有点心虚,她低下了头,“离家过早,我有些记不得了。”
王大爷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发现曾经在村子里嬉戏打闹的小姑娘,此刻,竟然连命数也看不分明了!
“好吧…大概是你那个命定之缘…哎算了,活那么清楚又做什么呢?”王大爷摇摇头,继续说道,“山海村随是个避世之村,但也偶有孩子流落到村门前,若有缘法,就会进得村门。村子里也会给孩子们一个歇脚成长的地方,待到十八岁时,就放他们离开。”
叶子潇插嘴说,“这个我知道,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阿月子衿她们,都说等到她们成年了可以离开的时候,就会去静虚宗看我。”
王大爷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少年的憧憬总是诗,而今日,他注定要去当那个打破诗一样的意境的人了。
“子潇啊…”他缓缓地说,“阿月子衿是没有办法去看你的…百年来,入山海村的一万零一个孩子里,只有你一个,有了修仙的灵根,走上了大道坦途。而修仙的人和凡人之间是有着天壤之别。”
叶子潇并不是很赞同,她一个经受了21世纪的思潮洗礼的人,虽然不能接受这些陈旧的思想,但以示礼貌地听下去,终究是可以的。
王大爷感到了叶子潇的不以为然,却也只是笑笑,“子潇啊,你身在名山大川,周围非有灵根者,不得靠近。所以你大概从未想过,仙途大道,是怎样的一种命定之数,你自己,又是怎样的一种幸存者偏差。而凡间的人过多地与修仙之人接触,又会有怎样力有不逮的绝望。”
“但是,你的那些小伙伴们,他们都曾经感受过。并且,会在离开山海村后,更为深刻地感受到。”
王大爷沉重地叹气,“其实,山海村并不能供修仙者增进修为,也没有那个环境让你能够勘悟大道,所以我们也早早地把你送走了。平日里,我们做些小雕刻小饰品,带一点点的灵识,就可以换很多的凡间货币,在他们走的时候,也都给带上了些。却又怕有些不长眼的强盗山贼抢夺了去,怕报仇不及,所以给他们都留下了长明灯。”
“这些年来…”王大爷悲伤的眼神看向了后排那些已经黑漆漆的长明灯,“终究是会有离别。那些孩子们,过得或好或歹,已经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了。但这些灯,好歹会告诉我们他们阳寿几何,身在何方。”
“但是…”王大爷颤颤巍巍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最近这灯,倏忽间灭了好几盏,怕是有人遭遇了什么不测!但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不能离开山海村太久的。”
“所以,便托仙鹤去跟你师尊太琅仙尊恳求放你回来,来去凡间走一走,查探一下究竟,也算是全了这份儿时相识的缘分。”
叶子潇静静地看着身后满壁的长明灯里,忽明忽暗的王大爷的脸,半晌,回答到:
“当然,哪怕您不说,我也会跟师傅自请去凡间查个水落石出的,您且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