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半年
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接过桃昭递来的书信匣，其中安置的是与他年轻时挚友分离数十年间交往的书信。
略显轻盈的小盒在他的手中似有千斤之重，颤抖的手指与木料接触同时，有泪不轻弹的大丈夫也不由红了眼眶。
怀念地低头看着盒子顶上雕刻着的松竹纹样，脑中想到的是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是离别时投身山河的豪情壮志，老人不住摩挲着坚硬的木壁，口中却只能喃喃道出句“好久不见……”
见他彻底陷入自己回忆中的世界，桃昭识趣不再打扰，转身离去时轻带上门，将这隅此刻能予他情感外泄的空间交给其一人。
由度朔回到小院本是再熟悉不过的操作，但如今瞧着那传送阵法，桃昭心里却是一阵踟躇。
深呼吸几下，脑中演练如果偶遇到杭清奉时自己要如何应对，反复备下方案终于下定决心传送，白光闪后第一时间探查却没得到任何反应。
一时间竟说不上是庆幸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自从仙界回来之后，由于委托的完成在两周之内，送包裹的时间便相应的又往后拖了拖，桃昭却也不闲着，只要得了空便接委托离开小院，对于工作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性。
接连的委托与对接人，无数的故事与景色把桃昭的思考空间完全填满，再容不下其它任何或重要或琐碎的杂事。
回到小屋稍作整待，熟悉的机关鸟却在房门口蹲守了不知多久，发觉到目标气息有灵性似的在地上跳跳靠近桃昭，却又被身后拖着的大包小包拽着踉跄一下。
有些好笑的快步上前，俯下身子将灵气点上它身后的某处机关，这才将鸟货分离。
得了自由的机关鸟可算是解放，兴许是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期间又被改进，在飞起离开前又落到了桃昭肩头啄啄脖上黑雾。
将东西收好进了屋子，里面陈设如旧，她没有像之前那般直接投身自己的软塌偷懒，从被送来的东西那里摸出张纸条细细阅读。
说来奇怪，桃昭一心想要让自己的生活忙碌，并借着这份忙碌能够和杭清奉自然相处，可事实却是在刚回来的那几天，她完全无法靠近他。
有意的搭话被她敷衍应过，神识也在对上他那双眸子前不自在地下意识避开，这奇怪的反应连桃昭自己也不能理解，却也不能控制。
最初杭清奉或许还有意来堵她询询情况，可连着被她躲开几次，又见识到她十二时辰一刻不停歇的拼命架势，也猜测到她的意图识趣地不再靠近，只托着机关鸟来递话和物品。
但无论什么时候，他留言的末尾总会提上一句遇到危险时唤他的名字。
感情失利伴随的是事业的顺利，在杭清奉提供的丹药和委托时遇到的历练事件的影响下，桃昭隐约察觉到自己经脉中持续在叫嚣不满的力量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现在如果还有一处旧神秘境，恐怕也是对她无效了。
实力增长的同时，桃昭对于杭清奉的愧疚也在不断滋生膨胀，每每触及这一话题却又不知自己该怎么行动，有心无力。
明明是自己的单方面喜欢，却反倒让对方为自己劳心劳力的操心着想，实属罪过。
“唉。”
愁苦的看了眼墙上的画，将杭清奉提醒的纸条收回到梳妆桌上的暗格里，那暗格中原本空无一物，而现如今却堆了不少相同材质相同笔迹的纸张。
半年时间已到，也是时候该出发去人界京城了。
将宋卫留下的包裹拿出放到桌上，如今知晓这人最开始把这物交给自己，打的就是让她去跑腿的意图，桃昭也就毫无负担地拆开最外层的绸缎布料。
果然，最外层的包装不过是假象，拆开之后是一张薄薄地图、一块令牌和被同样绸缎包起来的另一个包裹。
地图正中央被打下了一个红叉，然后以这红叉为中心不断扩展出了一条街道的图样，想来这便是自己要送货上门的目的地。
桃昭的知识储备之中可没有关于人界地图的情报，把这方线索牢记在心，她下意识地把这方小小方图烧毁，生怕会因为什么秘密的泄露导致生出更大的祸端。
好像很久以前吃过这种亏？
自秘境回来之后，常常会有像现在这般，几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和场景在识海中闪过，细想却又毫无前后逻辑，如做了场梦般抓不到任何实质性的线索。
京城的地图就去人界再寻，桃昭把被黑色绸缎包好的小包裹收回空间，正准备出门传送去度朔时门却被敲响。
“我可以进来吗？”
门上映射出的身影与熟悉的嗓音都是桃昭再熟悉不过的，桃昭失神了瞬，知道杭清奉一向不会强迫她踏出舒适环境，此刻直接找上门来想必是有什么正事。
心下多少有些慌张，外面的人还在等待她的回复，桃昭深觉如果再拒绝下去自己的良心可就彻底没有容身之处了，于是起身挪着小步给他开门。
小步迈得再慢，这屋内也没这么大的空间给她磨蹭做准备，开门时不期然神识对上他的眸子，桃昭下意识撇开神识，想起杭清奉能捕捉到她的视线后心虚更甚。
往常以青色衣物为主的人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黑，宽大外袍压在他肩膀莫名有些消瘦感觉，装着不在意地小心打量着。
对面的人也不戳穿她的心思，更绝口不提她躲闪自己的事，将份契约书放在桌上便问她“你接下来要去京城吗？”
明明他前脚刚给自己递消息提醒去京城送包裹，怎的又来向她确认一遍？
桃昭疑惑腹诽，恍然又发觉或许那机关鸟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早地守在门口了。
刚一应声，手上拿起桌上的契约书，耳边便听得杭清奉声音“赶巧这份委托也是来自京城，若是愿意不如一并接了。”
手上拿着的委托书极为简略，委托人的名字叫杨胜，而内容则是演戏。
“这是？”桃昭有些迟疑，他们的委托虽然遍布三界，但人界京城也并非只有这一桩，杭清奉却偏偏选了这个让自己接取，这其中若是没有些什么特殊原因反倒蹊跷。
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在她未曾发觉的角落，杭清奉身侧的指尖在自己的衣料上画了几道，而后对着桃昭卖起关子回话“具体事宜还是由他自己来讲吧……”
他语气微顿，瞧着桃昭站在离他最远的对角线位置，鸦睫敛去些失落神色，在这身黑衣加成下显得有些孤寂“……你在外多小心些，若是有事便唤我的名字。”
像是又怕桃昭故意敷衍回复将他推走，仅仅留下这句叮嘱，杭清奉便以不多打扰为由告辞离开，留她在屋内自在清闲。
桃昭错过了他的表情，但没有错过他语气中的落寞，愧疚与烦恼不断交织叠高，促使着她生出股冲动：把他叫住，把一切干脆说清一了百了。
最后还是秘境时眀柳的话把这冲动按了下去。
她没有忘记，眀柳说过自己失忆之前再寻人，虽然要寻的人究竟是不是心上人这点还有待商榷，但若真是有什么呢？
想到如果自己跟杭清奉表明心迹，最后恢复记忆后发觉她还有个爱人的可能性，脖子上的黑雾便开始绕圈圈感觉要烧坏了。
不否认或许自己会被婉拒，但万事做好最坏打算的前提下，此时的无谋表白只会成为带来麻烦的根源。
“唉！”
又一声重重叹息，桃昭感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得赶紧找些正事来让自己把注意力转移才行，于是准备从委托书上记录的信息获取委托人的所在位置。
嗯？
桃昭看着委托书上的地图标点，越看越是眼熟，总觉得这周围的街道布局似曾相识。
难不成这次的委托赶巧到了这等份上？
将自己刚刚才看过记下来的地图跟委托书上的地图尝试重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完全一致，甚至委托书上的红点都与宋卫地图上标的红叉完美对上。
想起宋卫曾经说过，他这位故人的身份复杂特殊，如今又被杭清奉挑选成为自己的委托人，这种微妙的巧合让桃昭的直觉开始发动，似乎已经能预测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不小的麻烦。
带着委托书、包裹和那块红木金纹的令牌，桃昭从度朔进入到京城市集之中，想着买份地图用来寻路，却不想刚入一处书屋说明来意，掌柜便脸色发白把她请离。
幻化出的脸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兴许是瞧她不知所措的模样有些心软，掌柜临走前压低声音说道
“瞧姑娘面善，这地图可是军机要密，怎是我等贱民能接触的？姑娘要是想寻路，不如路边找个机灵点的小孩付些钱财，让他们给你带路。”
谢过掌柜的好意提醒，桃昭这才意识到人界地图的重要程度，在自己去到半空观察京城全貌找路和找人问路之间稍作犹豫便选择了后者，毕竟这京城之中的玄力浓厚，尽量还是避开些麻烦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