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撕裂般的疼痛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更加微弱的痛取代了。
若说先前是几乎能把理智都撕扯殆尽的程度,如今这会儿只是毛毛雨了。
李宗意识到自己目前正匍匐在地,脸正完美地贴着冰冷的瓷砖地板的姿势。
她的肩膀肩膀被人死死扣按在地上,给她一种稍微扭动身子肩胛骨就会发出悲鸣的错觉,按住她的人简直是不依不饶,把她像抹布一样推搡了一番,这让她脸颊肉在地板摩擦而夹得生疼。
“喂,起来!别装死——”
“卧槽这小鬼不会被你们打死了吧?”
“不可能!你当我们是手里没分寸的街头小混混?”
混乱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她感觉自己头顶热闹非凡。
李宗散去的意识也开始收束,她第一反应就是:……她不是死了吗?
然而身体的疼痛是实打实的,这怎么也不像是在做梦。
她朦胧间掀开眼皮,还没来得及确认自己身在何处,周围那群造成她□□疼痛的罪魁祸首见她睁眼便活跃了起来。
“醒了醒了!我就说这小鬼没事。”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头发被人拽了起来。
“咳……”身体被人提起,李宗喉咙里发出无法靠意志抑制的气音。
一道人影缓缓走到她跟前蹲下,李宗沉重的眼皮掀开少许,在黑暗中辨认出了对方的模样:是个身材结实、年纪不超过三十五岁的寸头成年男性,穿着颜色浮夸到让眼睛觉得吵闹的夏威夷风和东北大红花风混杂的衬衣,外面罩着一件尺寸不合适的宽肩西装。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他一开口,粗犷的声音就伴随着吸烟过度的气味一并送了出来。
李宗还没来得及用口水润滑嗓子,旁边的小弟就急不可耐地开始给大哥找场子。
“聋了吗你?彪哥问你话呢!”
混搭风“大哥”很有大哥做派对着小弟“啧”了一声,示意他安静。
李宗眼皮沉重,只觉得这二人演出一唱一和怪有意思的。
差点笑出声那种。
寸头大哥两手搓了搓,眼睛朝下看去,又立马叹气起来,像是交代什么难以开口的内容前刻意为之的表演。
敢情这位还是个演技派。
“我就跟你直说吧——你爸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本来呢……他老老实实当他的私家侦探,做点小活计,和我们这些帮派的人井水不犯河水,什么事儿都没有。但他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偷偷调查我们老板的贵客,冒犯了他。”
“在自己的地盘上出这种事,我们老板觉得丢了面子,他心情不好,我们日子也不好过,为了让他老人家消气,就只能把你爸爸拿去填水泥了。”
唐彪见李宗一副脸部神经坏死似的面无表情,心里琢磨着:……这小屁孩,这会儿怕是还没回神吧。
被吓傻了?
他听说李墓偶尔给让这小孩给他打下手,但能交给小孩去办的,多半是些简单活儿,哪会让孩子直面那些脏的累的活?
今儿自己带着兄弟们直接上了她家搜家,他们这群人也不搞什么街头混混那款“要讲义气”、“不对妇女儿童动用暴力”这种怀柔政策,上来就把这小孩揍了一顿。
让社会主义的花朵直面成年人露骨的暴力,被打懵了也是正常——他心想。
唐彪从口袋里掏了根烟出来,旁边另一个小弟识趣地上来给他递火。
“本来是打算把你也送下去陪你爸的一家团聚的,但你爸临走前和我们老大谈了个条件,说你能解决我们老大现在正在烦恼的一件事,要是你没干成再把你也拿去填水泥也不迟。”
工作娴熟的黑//道组织人员做出最后的总结发言:“简单的说,你被你爸卖给我们了,懂了吗?”
这会儿,李宗终于在花衬衫大哥和脑子里快速闪过的身体回忆的二重奏里找到了清醒。
这句身体的主人也叫李宗,是个新鲜出炉的高一学生,和养父相依为命。
养父李墓是个私家侦探,业务虽然不多,但磕磕绊绊地把她拉扯到大了,甚至原主家里条件算得上还行,这让她一直怀疑自己老爸是不是还有点别的副业,但他不说,她就也没问。
眼看着九年义务教育就顺利走到最后几章,结果养父出事失踪了,李宗报了警,却一直没有消息。
在养父失踪的第五天晚上,也就是现在,这群气势汹汹的家伙踹开了她家的门,进来将家里的文件资料搜刮了一圈,还把她这个企图反抗的家庭主人给揍了一顿。
目前她只从这群人的自我介绍里得知为首的大哥名叫唐彪,很能打的那个小弟叫陈龙,另外几个喽啰就不知道了。
至于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头……抱歉,原主还真不太清楚。
看起来是当地的“黑恶势力”,通俗的说就是黑//道组织之类的。
这就是她穿越来之前发生的一切事了。
唐彪见她不说话,嘶了一声,道:“真傻了啊?给打傻了?”
“彪哥,我去接桶水给她清醒清醒……”旁边一个小弟说道。
唐彪没说话。
他仰头看了一圈自己的小弟们,正寻思着把人给打傻了这件事找谁背锅比较合适,就听见身侧传来了年轻的声音。
“……你们要我做些什么?”
唐彪回头看去,李宗已然醒神了过来。
她依然被拽着头发,碎刘海散乱如蛛网地搭在额前,有几根正垂落在漆黑的眸前,从唐彪那个角度看就像正对上了某种野兽的竖瞳。
被李宗这么盯着,唐彪感觉衬衫和后背间滑过的风都降温了几度。
开什么玩笑,哪有他对一个小孩露怯的道理?
他挥了挥手,镇定道:“来,给小妹妹倒杯温水,我们坐下说。”
抓着李宗头发的小弟松了手,警惕地站在她侧方。
李宗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穿着黑色短袖,肉眼可见的肌肉扎实,和旁边几个端茶倒水拍马屁的不是一个水平线。
其余几个小弟忙活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房间里的水杯和饮水机。
李宗腿脚发麻,跪了半天已经失去知觉了,只好慢慢撑着旁边的桌子站起来,小弟这会儿搬来两张凳子,她和唐彪一人一椅面对面坐下了。
李宗嗓子干涩发痛,刚想说话却先咳了两声。
□□/烧时手脚麻利的小弟们又像在用手扒饭似的翻东西,李宗实在受不了现在这乱成一团的“家”,为了不让他们再增加自己收拾房屋时更多的工作量,李宗凭借记忆给他们指明方位。
李宗声音沙哑地说:“一次性纸杯在客厅的电视柜下面。”
那小弟对她的忽然提醒表现得有点无措,竟然还看了大哥一眼。
花衬衫大哥无语:“看我干什么,傻里傻气的东西!倒水去!”
拿了两杯温水的小弟过来了,李宗拿起杯子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后,自然得就像在学校水房似的。
喝完,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在我爸的努力下,我从死刑变成了死缓是吧?”
“这么说也没错。”唐彪说,“事情办得好你就被放了,办不好嘛……”
他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李宗:“那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唐彪直接道:“你知道程家吧?”
李宗快速在记忆里翻找内容,然后投掷而出:“……知道,一个新来的外地的富商,收购了我们市的一个钢厂。”
目前她的预感还没有任何示警,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对话应该不会有什么会触发“死亡结局”的情况。
但也不能完全掉以轻心,万一她的这点“超能力”没有和她一起穿越呢?
“他们可不是外地佬。”唐彪吐出一口烟,“程家祖籍就在这,他们家老太爷去了外地发展,混得还不错,现在他们又回到我们市,这应该叫落叶归根。”
李宗喝了口水,见唐彪继续说:“程家准备把城东那个钢厂给收了,打着‘重振家乡经济’的旗号召开发布会,现在报纸上、地方电视台、手机新闻上最近都是程家的名字。再过不久,就要摇身一变成为良心企业家了。”
他嗤笑一声,道:“但平潭市地盘就这么大,大家嘴里的能吃上的饭是有限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说……?谁动了奶糖?”
李宗纠正道:“奶酪。”
“……对,奶酪。”唐彪把烟随意地仍在地上,跺了两脚,“程家动了我老板的奶酪,那个钢厂我们老板也看上了。”
这倒是合情合理,李宗心想。
能让两边产生冲突的无非就是那么些东西:金钱、地位、私人恩怨……或者以上排列组合。
不过,程家一个新来的富商能对当地的黑//道组织起到什么威胁?
大部分黑//道组织都是不成气候的小团体,给这群富商当刀使还差不多,要说二者能有什么资源斗争实在谈不上,说是私人恩怨的可能性更大。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个黑//道组织团体的规模已经大到早已不是暴力小团体的级别了,这种情况下他们早就脱离□□的范畴。
他们是能和手握钞能力的富商们同台竞技的级别。
唐彪又点了根烟,表情严肃起来。
“我们老板是个和气的生意人,本来是想着大家都是当地良心企业,互相交往一下,以后能合作共赢,但那程家傲气得很,不肯卖我们老板面子,几次谈下来一点让步的余地都没有……但是,运气好像是站在我老板这边的。”
“什么意思?”
“正巧,就在上个月,这对夫妻出了车祸抢救无效过世了。”
李宗觉得这“正巧”两个字实在是耐人寻味。
程家夫妻的车祸真的是意外吗?
唐彪接着说:“程家生意由他弟弟程广接手,但程广也很顽固,面对哥哥留下的各项事务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钢厂那边也完全没有松口的迹象。”
李宗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命案都弄出来了,双方依然不肯罢休,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两伙人趋之若鹜?
那个钢厂真的值得吗?
“商场如战场,我们老板也为他们的逝世感到惋惜,但生意就是生意,他老人家打算做好准备后再把程广‘请’出来谈一谈。”唐彪说,“只是……我们老板觉得手里筹码不够,和程家谈条件还不够踏实,想让我们多找点筹码。”
李宗快速理清现状,问道:“你希望我帮你们增加筹码?”
……不对,这太反常了。
他们让一个高中生来帮他们办大事?
她举起手来做出投降地姿势,面露难色地试探道:“……我就只是一个普通学生,你们都办起来都不容易的事,我怎么能办到呢?”
“就是因为你是学生,才能办得到。”唐彪抖了抖烟灰,一脸欣慰地看着李宗,“那程家当家再怎么硬骨头,他家里的小辈要是被带走了,他还能这么硬气的拒绝我们吗?”
诱拐和绑架啊……听上去更像黑//道组织了吧。
李宗平静地说:“你们的目标是程家的小辈。”
而原主恰好和程家的小孩在一个学校。
“能和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搞好关系对你也是一件不错的差事。”唐彪见她没怎么抗拒,继续说道:“你爸也没什么积蓄了,你年纪还小,前途还长,读书生活总归是要花钱的嘛,有钱人指缝里漏出来的那点,随随便便就够你几年的生活费和学费了,不比跟着你爸当捉奸的狗仔要来钱容易?”
“我们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太难的事,和那些心思单纯的少爷小姐搞好关系就行,关键时刻,帮我们将他们引出来……后面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李宗垂着头喝水,没接话。
……这不就是让她协助诱拐和绑架吗?
唐彪深知说话的艺术,他故意抬高李宗:“对你这种从小就机灵、社会经验丰富的小孩来说简直轻而易举。事情要是办成了,老板的生意自然更加顺风顺水,到时候报酬自然少不了你的。”
唐彪这人粗中有细,这套话术总结起来就是:
富家子弟一个个笨得要死,你从小跟你爸摸爬滚打什么没见过?糊弄他们轻轻松松。
况且你爸已经把你卖了,他也死了,你要为了你的未来考虑呀,干这活可是能拿两份钱呢。
富家子弟搞不好会给你些值钱玩意儿,事成之后我们老板还再给你一份钱。
简直是美差啊!
反正也没法拒绝这份工作,不如好好干。
至于风险?
普通人这时候大概率头脑一热就答应下来了,还管什么风险呢?反正时候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反正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唬住一个没经历过画饼、且正处于生命威胁之下吓破胆量的高中生已经足够了。
自己如果真的帮忙,想也知道不能善终。
一个富商,整不了当地的地头蛇,报复自己这个协助作案的伥鬼还是没问题的。
到哪时候怕是见不着明日升起的太阳,唐彪许诺再多的好处也是空头支票。
敲骨吸髓到这份上,不愧是把黑恶势力做大做强的人。
李宗做出一副思考状,几秒后认真问道:“既然要和他们搞好关系,这个关系要到什么程度你们老板才满意?能不能给我一个标准。”
唐彪:“好到能把你请到他们家里去玩就行,之后的事再另说。”
这个计划是不是太迂回了点?
李宗:“潜入程家这种事你们老板找几个身手好的人也能办到吧?”
唐彪叼着烟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程家……”
话脱出口,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说太多了,忙切换成冷冰冰的态度警告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说完,他又倏地变了脸色,接话道:“我们又不是什么暴力团体,大家都是生意人,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李宗:“……”好没说服力。
“好吧。”李宗把水杯拿过来把剩下的那点水也喝了个精光,“能先给我倒杯水吗?”
“你别蹬鼻子上——”
一开始和唐彪一唱一和那个小弟刚开嗓,就被唐彪瞪了一眼,他“喏”了一声,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小弟照做,小弟十分不爽地转身去倒水了。
唐彪看向李宗:“都明白了?”
李宗:“情况我已经了解了。”
无非就是在被送去填水泥和欺骗青少年感情然后成为诱拐犯的帮凶这两个选项里二选一。
……两个选项都烂透了,她想。
“行,那你就好好干吧。”唐彪站起身,拍了拍李宗的肩膀,就像个委以重任的长辈,“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正巧这会儿刚刚去接水的那个小弟回来了,他把杯子放到旁边,见唐彪起身打算离开,正欲跟上。
李宗端着水杯,问道:“我怎么联系你们?”
“我们自然会联系你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宗看着唐彪走到门口,几个马仔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她忽然出言道:“程家让你们老板这么烦恼,肯定也有点自己的手段吧。你们今天跑到我家来,然后又大摇大摆的走掉,这种事他们打听一下就知道。”
唐彪的手已经落在了门把手上,他扭头盯着站在黑暗里的李宗。
一片阴影盖住了她的面庞,以至于她的表情模糊到难以观察。
定了几秒后,唐彪沉声问道:“你想怎么办?”
李宗注意到他说的不是“你说怎么办”,而是“你想怎么办啊”。
李宗反手扶着办公桌的边缘,然后起身坐在桌上,接着她抬手指向唐彪身旁的几个小弟:“你们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伤痕和脏污都没有。”
其中一个小弟喊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李宗说: “程家知道你们闯进我家,邻居们听到了打砸东西的声音,然后第二天看到了一个浑身是伤的我,而你们身上没有一点伤——这种事查监控,或者找周围的人调查就能知道了,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你们从小区出门,必定会经过几个人流量大的大排档、烧烤摊,这些人全都可以成为‘人证’。”
她举起两根手指:“程家至少可以从这些事里,推测出两种情况:一是我被打后立刻没做反抗,直接毫无骨气的屈服了,二是我想反抗,但我太弱了,只有被你们按在地上揍的份。”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很有可能在程家看来我已经屈服于你们,甚至开始给你们办事了,这么一来在程家看来我就是你们阵营的人了。”
“就算那些小姐少爷们真的没脑子,他们身边一定还有有脑子的人在负责他们的安保工作,我不认为他们会让我这个‘不够清白’的人接近他们保护的对象。”
李宗:“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些小姐少爷们知道我只是个挨揍的沙包后,真的会愿意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吗?”
唐彪旁边几个小弟小声议论。
“这……有道理啊……”、“那的确,我上学那会儿最瞧不起这种怂货。”
唐彪隐约明白了李宗的想法,“那你想怎么做?”
李宗提出自己的计划:“靠同情心挤进他们的圈子是无法加入核心社交圈的,叛逆期的孩子更容易慕强,一个敢于反抗黑恶势力、而且打架厉害的同班同学难道不是更容易让他们感兴趣吗?在这个前提之下我还能同时让他们同情我,这么一来我在社交中的竞争力就比较强了。”
这一连串的输出并不让她觉得疲惫,即使是被唐彪如炬的目光死死锁住,她也毫无惧色,甚至说到后来,语气高扬得有些轻浮,就像在为这个计划感到些许兴奋一般。
唐彪琢磨了了几秒,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扭头看向背后几个小弟。
“哥对不住你们,你俩受点皮肉苦,等会请你们吃宵夜。”
“……彪哥?”
趁那小弟还没反应过来,唐彪就拍了拍另一个明显壮实一截的另一个小弟的肩膀,“下手注意分寸。”
小贵,也就是刚才揪李宗头发的那个小弟一瞬间明白了。
他对着李宗大骂一句:“我艹你祖——”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陈龙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小贵的骂声和哀嚎贯穿旧居民楼,叫醒了上下三层的声控灯。
李宗转身喝完了纸杯里的最后几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