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与霜雪
施杏娆接住他莹白的手,将施惊寒从地上拉起,感受寒夜中独属于少年的滚烫。
可明明他一直都是最冰冷的那个人。
她无法探究这抹炙热从何而来。
“怎么能跪在地上呢,衣服会弄脏的。”
她俯身掸了掸玄衣上看不见的灰尘,鼻腔间忽的涌进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施杏娆刚想抬头询问,就被少年顺势揽入怀中。
她的白裙还沾着不少妖血,与少年身上暗红交织在一起,两人胸膛紧贴。
只听见‘哐当’一声,玉剑倒下。
周围灵力陡然巨变,施杏娆感觉腰间玉珠微动,墨色锦玉流苏齐齐断开,胡乱散落一地。
“阿姐,这挂件既坏了,便扔了吧。”
施惊寒将头深埋在少女颈间,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语气。
“我为阿姐准备了更漂亮的。”
少年似乎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施杏娆张了张嘴,最后只轻叹一口气,
“吊坠无妨。倒是你,惊寒,怎么受伤了?”
说罢,她将手虚置在施惊寒血腥气最重的地方,凝神片刻,掌心处散开星星点点的白光。
氤氲夜色下,竟是比月光还皎洁。
不过片刻,那处伤口便完全愈合。
这是施杏娆的灵力。
她是极其罕见的光暗双灵根。两个本该伤到她识海的对冲灵力,在施杏娆体内完美重合交汇,甚至比普通双灵根还要相贴切。
施惊寒小步退出少女的怀中,“这是今日比试造成的。一些小伤而已,阿姐,不用耗费灵力为我治疗。”
“阿姐,我拿了大比第一,那个琼玉师尊破例收我做亲传弟子,明天早上我就可以正式去琼华山了,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阿姐。”
他尽量柔和的扯起嘴角,却不知自己眼下流转着藏不住的病态与眷恋。
少年声音极轻,说出的话似刀尖挽在他心口,痛如潮涨牵起他跳动的神经,“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施杏娆像是没看见他不正常的神情,抚上少年略显灰白的脸庞。
“我知道,我们惊寒很厉害的,”
“你说得对,我们不会分开了。”
施杏娆话锋一转,“但是现在我必须给你疗伤。”
施惊寒感受到少女柔软的指腹擦过他唇角,僵硬挪开她乱摸的手,不自然的移开话题。
“阿姐,很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可好?”
“好啊。”
施杏娆欣然应允。
少年身边灵气充裕,悄无声息滋养了她疲惫的灵识。
她惬意的打了个哈欠,还未弯腰,施惊寒就已经将地上长剑置于她手心,顺势在她面前蹲下。
玉柄上行云流水的“玉尘”二字恰好朝上。
施杏娆懒懒趴在少年结实的后背上,双手环在他颈间。
施惊寒双手稳稳托住少女轻盈的身体,轻松起身。
他的阿姐瘦了许多。
“惊寒我告诉你,玉尘是我亲自给佩剑起的名字哦,”
“为何叫这个?”
“因为剑柄是师尊用玉打的,而且......”
“玉尘也是霜雪的意思。”
这一秒,施惊寒甚至忘记了眨眼。
霜雪。是天地间霜雪,还是她面前的霜雪?他不敢多想,又忍不住去想。
怀疑的痛苦与兴奋交叠重合,铺满少年剧烈涨缩的心。
施惊寒是想问的,他想问那她喜欢玉尘吗,但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口。
施杏娆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自言自语一般说了许多趣事给他听。
少女声音很轻,但施惊寒听的仔细,除了刚刚,每一句都会认真给予回应。
他能源源不断感受到身后的灵力。是施杏娆一直在为自己悄悄疗伤。
施惊寒本想阻止,又忍不住贪恋这抹温暖。
最终只能悄然散出更多灵力滋养她的识海。
直到施杏娆话音愈来愈小,最后整片漆黑里,他只能听见少女平缓的呼吸声。
施杏娆在他背上睡着了。
少年身披茫茫月光,每一步都走的缓慢,他动作幅度很小,生怕惊醒背上的人。
重锁塔离琼华山顶不算近,他踩上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一步一顿,一步一顿。
直到黑天渐渐褪色,泛起与层云如一的白。
于是第二天,晨起练剑的周怀瑾就看到这样一幕——
满身鲜血的少年从山下缓缓踏阶而来,背后如焰的朝日徐徐升起,为他镀上一层橘红色金边。
山林间还未完全被晨光照亮,唯有施惊寒像一簇点燃漆黑夜色的烈火。
等他逐渐走近,周怀瑾才发现施惊寒还背着一个人。
他再熟悉不过的师妹此刻正枕在少年肩上一枕黑甜。
施惊寒神色黯淡又阴沉,偏生对身后的少女十足爱护。小片青火平铺在施杏娆头顶,宛若一把撑花,为其遮蔽了刺眼的光亮。
他不用飞行法器,也不用阵符。
如此漫长高陡的山路,只有平日有求于师尊之人为了表达诚意与恳求才会徒步爬上来。
可现在施惊寒背着她,步履虔诚,不知走了多久。
比起师尊,倒更像是有求于身后之人。
可,他求什么呢。
周怀瑾持剑向他走去,望见少年手背上火红色印记。这是琼华山亲传才有的刺青。
新来的弟子不该是今天辰时他与杏娆一同去山下接来吗,怎么现在背着杏娆自己上来了。
他用空着的左手挡在施惊寒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声音被刻意压低,“慢着。”
施惊寒看向他,长睫压下眼下的寒意,冷冷开口。
“师兄,请让我先将师姐送回房里。”
周怀瑾神色复杂,蓦然想起师尊昨晚特地叮嘱的话——这新来的师弟就是杏娆日日夜夜挂在嘴边的弟弟。
既然这样,那两人关系应当是十分要好的。
可怎么这弟弟一点儿都不像温柔随和的施杏娆,恰恰相反,他寂静的双眼像一片死湖。
周怀瑾无声默认了少年的动作,从身上掏出一通体洁白的物品,塞在施惊寒腰间。
“你也要注重自己伤势。”
说罢,又转身回到不秋草林潜心练剑,唯留施惊寒站在原地,看着腰间玉瓶不语。
周怀瑾虽已经走远,但施惊寒仍感受到近旁残余的一丝灵气。
他不能完全放心的将施杏娆交于自己手中,于是在这里留了一丝灵识,这样施惊寒一旦有所动作,他便能立即察觉。
天边,正逢一阵鸟鸣悠悠划破天际,施惊寒蹙眉,只觉吵闹。
但转念一想,他侧头看向施杏娆的安睡的模样。
这是他与阿姐十年来相伴的第一个白天。